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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明霞岛风波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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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欧阳锋与独孤逸郭靖三人在半截着了火的船上缠斗,难解难分,断船忽沉,将三人带入了海底。
深海中水力奇重,与浅海中迥不相同,三人只觉海水从鼻中、耳中急灌进来,疼痛难当。那海底却有一股急速异常的潜流,与海面水流的方向恰恰相反,三人不由自主,转瞬间被潜流带出数里之外。
独孤逸在水中竭力挣扎,只觉得所有的水都涌入到自己耳中、鼻中,水压的胸前一阵疼痛,挣扎间觉得手脚渐渐使不上力气了,独孤逸闭上眼睛,想到:“罢了,蓉儿应该已经在那小艇庞了,欧阳克应该会出手相救,说好的陪你,如今陪不了了。”
眼前似乎闪过阿公的笑,骂自己偷懒不练武,又闪过了临安的苏姐姐在弹琴,又突然看到了那道场村里救了的少年在和自己招手,又有蓉儿笑着扑到了郭靖身边。
鱼应该是不会哭吧,在海水里流了泪,谁知道呢?
忽然有什么东西将自己拉起来,一双手在自己脸上拍,独孤逸觉得烦极了,谁在扰我,睁开眼睛,眼前一个大大的脑袋,焦急的看着自己,嘴里咕嘟咕嘟在冒泡。
那浓浓的眉毛之下的大眼睛里似乎有些喜悦,一双手绕过来搭在自己肋下,自己跟着那大眼睛一起向海面游去。带到海面上,独孤逸只觉得空气充满了肺部,水吐尽之后,带着丝丝殷虹。
郭靖道:“逸儿,你受伤了!”独孤逸低声说:“郭大哥,我不成了,你带着我,游不远的。”郭靖说:“你别说话,抱着我的脖子。”
远处一根船板随着浪花飘摇,郭靖驮着独孤逸游了过去,将独孤逸推上只一人宽的船板,独孤逸趴在船板上,肺中的水咳出,郭靖手扶住船板一边,问到:“好些了没?”
独孤逸点点头,仰面躺下,虽然胸口闷疼,但此刻只觉得天上的星星格外的明亮。独孤逸轻声说:“郭大哥,咱们能再见到蓉儿和七公么?”
郭靖说:“一定能的。”正说话,郭靖松开了手突然往下一沉,独孤逸探头下看,却只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独孤逸喊道:“郭大哥,郭大哥!”却也没有回应。
郭靖本扶着那窄窄船板,突然觉得脚下一紧,低头看去却是欧阳锋,怕打翻了船板,郭靖松手便潜了下去,不论如何挣脱,那欧阳锋是抓紧了郭靖的脚踝不放手,眼看如此下去那两人必要同归于尽。
郭靖挺手不动,欧阳锋也只如此不能持久,放开郭靖的脚,却抓住了他的右臂,两人又浮了上来,欧阳锋与郭靖二人扶在船板边上,本要叫独孤逸下来,却看她脸色苍白,知她受了自己一掌,应也伤的不轻,如今这情况,倒是闭口不言了。
三人在这海上四顾茫茫,并无片帆的影子。欧阳锋的蛇杖早已不知去向,独孤逸的长剑也不见了踪影。遇有海鱼游过身旁,便以掌力击晕,分食生鱼渡日。
第二日,独孤逸稍恢复了些气力,便也跳下海里,三人共抱着一根船板。古人言道:“同舟共济”,这三个人本是拚个你死我活的人,在大海之上竟然扶住一根船板,同桅共济起来。
漂流了数日,幸喜并未遇上若何凶险。海中这股水流原是流向洪七公与黄蓉所到的那座小岛,是以将舢舨送到岛上之后,过了两日,又将这三人漂送过来。
三人上岸后躺在沙滩上喘息良久,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笑语之声,欧阳锋跃起身来,循声寻去,也真有这么巧,正遇上欧阳克踏中机关,悬崖上的巨岩压将下来。
欧阳锋横里抢去相救,虽将侄儿拉后数尺,但欧阳克两腿还是被巨岩压住了,剧痛难当,登时晕去。
欧阳锋惊疑不定,上下四周环视,见再无危险,这才察看侄儿,摸了摸他的鼻息,并未毙命,运劲在巨岩上推了两下,却是纹丝不动。他蹲下身来,运起□□神功,双手平推,吐气扬眉,阁阁阁三声叫喊。
论这三推之力,实是非同小可,但那巨岩重达数万斤,岂是一人之力所能移动?他俯身下去,欧阳克睁开眼来,叫了声:“叔叔!”声音甚是微弱。
欧阳锋道:“你忍着点儿。”抱起他上身,轻轻一扯,欧阳克大叫一声,又晕了过去。巨岩压住他双腿,这一下拉扯只有令他更加疼痛难当,身子却拉不出半分。地下是坚如金铁的厚岩,无铲无锄,决计无法挖掘。欧阳锋瞧着只是发怔。
独孤逸拉着黄蓉的手,问道:“七公呢?”黄蓉伸手一指道:“在那边。”郭靖闻道师父无恙,心中大喜,正要转身去寻,听得欧阳克这一声惨叫,心下不忍,对欧阳锋道:“我来助你。”黄蓉说道:“郭大哥,咱们见师父去,别理恶人!”
欧阳锋不知一切全是她巧布的机关,他亲眼见到巨岩从空跌落,这岩石重逾万斤,决非人力所能推上悬崖,但听得她阻止郭靖相助,登时怒从心起,又听洪七公在此,不由自主的吃了一惊,但随即想起:“老叫化给我毒蛇咬中,又被我踢中,居然还不死,算他了得,然而料得他这条老命中十成中已只剩不下一成,又惧他何来?”
黄蓉与独孤逸携手而去,郭靖见状,也跟着二人离开。
欧阳锋又蹲下身来,装作出力推岩,待三人转过弯角,对侄儿道:“放心好了,我必能想法救你。现下你缓缓运息,只护住心脉,只当两条腿不是自己的,别去想着。”
蹑足远远跟在三人之后。只见三人说说笑笑,神态甚是亲热,心下愈怒,暗道:“我若不将你这三个小鬼折磨得死不成活不了,可就枉称为西毒了。”
黄蓉带着独孤逸与郭靖来到岩洞之前。
郭靖扑进洞去,大叫:“师父。”只见洪七公闭目倚着石壁,脸色焦黄,更无半分血色。适才他被欧阳克一逼,恼怒已极,伤势又复转恶。
黄蓉忙俯身替他解开胸口衣服,郭靖给他按摩手足,独孤逸拉过洪七公的手臂,去看他臂上的蛇毒。
洪七公睁眼瞧见独孤逸和郭靖,大喜过望,嘴角露出微笑,低声道:“丫头,靖儿,你们也来啦!”说完便又晕了过去,忽听背后一声断喝:“老叫化,我也来啦。”
声音犹似金铁相击,甚是刺耳。郭靖疾忙转身,回掌护住洞门。
独孤逸似没看到外面情况,轻轻对黄蓉说道:“七公蛇毒未清,得先清蛇毒才是。”又对郭靖说道:“郭大哥,你的匕首还在么?”
郭靖从怀中掏出匕首,丢给独孤逸,仍然守在门前。欧阳锋笑道:“老叫化,出来罢,你不出来,我可要进来啦。”一声长笑,猱身而上,郭靖挥掌推出。
眼看二人斗在了一起,黄蓉说:“逸儿,你救师父,我去帮师哥。”
这边独孤逸切开手腕,掰开洪七公的嘴,将那血一滴滴的滴入洪七公口中。那边黄蓉、郭靖齐斗欧阳锋。
只看黄蓉将那新学到的棒法使开了,刺打盘挑,绿影飞舞,虽然不能伤得对方,但欧阳锋连出七八招,却也始终抓不到她棒头。郭靖又惊又喜,连叫:“好蓉儿,好棒法!”
这边独孤逸却已经喂完血,将洪七公扶在靠在一旁。
郭、黄二人功力远为不及欧阳锋,当下被他逼得步步后退,欧阳锋径直冲进了洞来。
欧阳锋左手反手一掌,只打得石壁上碎石簌簌而落,独孤逸站起身来,强忍着一阵头晕,轻轻的说道:“我们若死了,你一个人救得了你侄儿么?”
听得这一句话,欧阳锋右手虚悬在洪七公头顶,却不击落,见洪七公嘴角殷虹。
欧阳锋伸手在洪七公胸口轻轻一推,只觉他胸口肌肉陷了进去,他内力外功,俱已臻炉火纯青之境,本来周身筋肉一遇外力立生反弹,这对却应手而陷,果然武功尽失,心下暗喜。
欧阳锋背过手扭身说道:“你们助我去救出我侄儿,那就饶了老叫化的性命。”
黄蓉道:“助你救他不难,咱们可得约法三章。”欧阳锋道:“小丫头又有甚么刁难?”黄蓉道:“救了你侄儿之后,咱们同住在这荒岛之上,你可不得再生坏心,加害我们四人。”
欧阳锋心想:“我叔侄不通水性,要回归陆地,原须依靠三个小鬼相助。”于是点头道:“好,在这岛上我不杀你们四人,离了此岛,那可难说。”
黄蓉道:“那时候就算你不动手,我们可要向你动手了。第二件,此后你那侄子若是再向我罗唣,你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欧阳锋“呸”了一声,道:“好,那也只限于在这岛上,一离此岛,咱们走着瞧。”黄蓉微微一笑,道:“那第三件呢,我们尽力助你,可是我们并非神仙,若是老天爷定要送你侄子性命,非人力能救,你却不得另生枝节。”
欧阳锋怪目乱转,叫道:“若是我侄儿死了,你们三个也休想活命,小丫头别再胡言乱语,快救我侄儿去。”窜出岩洞,往悬崖急奔而去。
独孤逸将洪七公再扶起靠在石洞壁上,对黄蓉说:“走吧。”黄蓉说:“逸儿,郭大哥,待会西毒用力推那巨岩,你冷不防在他背后一掌,结束了他。”
郭靖道:“背后伤人,太不光明。”黄蓉嗔道:“他伤害师父,难道光明正大么?”郭靖道:“咱们言而有信,先救出他侄儿,再想法给师父报仇。”
黄蓉说:“逸儿,他怎滴这样木讷。”独孤逸摇摇头说:“郭大哥光明磊落,是应该的。更何况,咱们伤不了他的。既然已经越法三章,那就走一步看一步把。”黄蓉无奈,说道:“好吧,听你们的。”
三人向悬崖跑去,远远便听得欧阳克大声呻吟,声音之中极为痛楚。欧阳锋喝道:“还不快来。”三人纵身过去与他并肩而立,三个人八只手一齐按在岩上。
欧阳锋喝道:“起!”四人掌力齐发。巨岩微微一晃,立即压回。欧阳克大叫一声,两眼上翻,不知死活。欧阳锋大惊,急忙俯身,但见侄儿呼吸微弱,为了忍痛,牙齿已把上下唇咬得全是鲜血。
饶是欧阳锋身负绝顶武功,到了这地步却也是束手无策,这巨岩是再也推不得的了,若不是一举便即掀开,巨岩一起一落,只有把侄儿压得更惨,正自彷徨,左脚忽然踏入湿沙之中,提起脚来,却把鞋子陷在沙中。
欧阳锋低头去拾鞋子,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潮水渐涨,海水已淹至巨岩外五六丈之处。欧阳锋急道:“小丫头,要你师父活命,得快想法子救我侄儿。”
黄蓉早在寻思,但那岩石如此沉重,荒岛之上又再无别人能来援手,如何能将巨岩掀开?她片刻之间想到十几种法子,却没一条顶事,听欧阳锋如此说,瞪眼道:“若是师父身上没伤,他外家功夫登峰造极,加上他的掌力,咱们四人必能将这巨岩推开。现下……”
双手一摊,意思说实是没法。这几句话虽是气恼之言,欧阳锋听了却也真是做声不得,心想:“冥冥中实有天意,倘若老叫化并未受伤,他侠义心肠,必肯出手相救。我一掌打伤了老叫化,哪知道却是打死了我的亲生儿子。”
欧阳克名虽是他侄子,实则是他与嫂子私通所生,是他的嫡亲骨肉。欧阳锋向来心肠刚硬,此刻却也不禁胸口酸楚,回过头来,见海水又已淹近了数尺。
欧阳克叫道:“叔叔,你一掌打死我罢。我……我实是受不住啦。”欧阳锋从怀里拔出一把切肉的匕首,咬牙道:“你忍着点儿,没了双腿也能活。”上前要将他被巨岩压住的双腿割断。
欧阳克惊道:“不,不,叔叔,你还是一刀杀了我的好。”欧阳锋怒道:“枉我教诲了这许多年,怎地如此没骨气?”欧阳克伸手抓胸,竭力忍痛,不敢再说。
欧阳锋见巨岩直压到侄儿腰间,当真要割断他双腿,十九也是难以活命,一时踌躇,不敢下手。黄蓉见西毒叔侄无言相对,都是神色凄楚,不禁心肠一软,想起父亲在桃花岛上运石搬木之法,叫道:“且慢!我有一个法子在此,管不管事,却是难说。”
欧阳锋喜道:“快说,快说,好姑娘,你想出来的法子准成。”
黄蓉心想:“你救侄儿心切,不再骂我小丫头啦,居然叫起‘好姑娘’来!”微微一笑,说道:“好,那就依我吩咐,咱们快割树皮,打一条拉得起这岩石的绳索。”
欧阳锋道:“谁来拉啊?”黄蓉道:“像船上收锚那样……”欧阳锋立时领悟,叫道:“对,对,用绞盘绞!”
片刻之间,四人已割了数十条长条树皮下来。欧阳锋手中割切树皮,双眼只是望着侄儿,忽然长叹一声,说道:“不用割啦!”黄蓉奇道:“怎么?不成么?”
欧阳锋向侄儿一指,黄蓉与郭靖低头看时,只见潮水涨得甚快,已然淹没了他大半个身子,且别说打绳索、做绞盘,树皮尚未割够,海水早已将他浸没了。
欧阳克沉在水里,动也不动。黄蓉叫道:“别丧气,快割!”欧阳锋这横行一世的大魔头给她如此一喝,竟然又动刀切割树皮。黄蓉跃下树去,奔到欧阳克身旁,捧起几块大石,将他上半身扶起,把大石放在背后。这样一来,他口鼻高了数尺,海水一时就不致淹到。
欧阳克低声道:“黄姑娘,多谢你相救。我是活不成的了,但见到你出力救我,我是死也欢喜。”黄蓉心中忽感歉疚,说道:“你不用谢我。这是我布下的机关,你知道么?”欧阳克低声道:“别这么大声,给叔叔听到了,他可放你不过。我早知道啦,死在你的手里,我一点也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