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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   “时来运转气象新,篮球场上展英姿。疏疏树影倚春睡,一片相思赋予谁。”

      “若问诗圣何处在,孔子老乡王德方。”付汉一只手搭在老王的肩上,“兄弟,能不能求求你不要尬诗了?”

      “尬诗?”老王擦擦头上的汗,坐在场边也没闲着,把球在两手之间传递,“作诗怎么能叫尬诗?而且你看看,在我的艺术熏陶之下,小付同志你的文学素养有显著提升!”

      “你放屁,这是我从小到大语文老师的功劳,跟你没半点关系。”付汉收回手,半拉开衣服,让热气散出去。

      天上远远地飘来一朵白色的云,像批了披风的熊在淡蓝澄澈的水中慢悠悠荡着,走到哪就算哪儿。

      学校大体上由两座拔地而起的楼组成,方方正正,色调灰白,往日里有学生的时候倒不觉得什么,如今少了那些吵闹的声音,才觉得学校棱角太硬,孤零零戳在天地之间。

      “明天就正式开学了,”王德方说,“我已经开始想念我的那群学生了。”

      “你的学生是不是用同样的心情思念你,我就不知道了,”付汉说,“至少我妹绝对把开学当做史诗级灾难大片来看的,今天早上吃饭,我妹饭吃到一半,突然鬼鬼祟祟跑到门口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就凑过去看,你猜怎么着?”

      “猜不到。”

      “我妹正把她的作业从门缝里递出去,我一瞄,门外面站的人是我妹的好朋友,我想请她进来坐,结果小姑娘看到我就逃走了,”付汉掰着指头数,“寒假作业、语文二十篇日记、数学二十张试卷,呼啦一下都给借走了。”

      “这孩子可以了,想我当年,作业都不写,我爸我老师打我一顿完事儿,”老王说,“吃喝玩乐三十天,只要挨一顿打,值了。”

      付汉身体后仰,眼睛在老王身上一扫:“不会吧,你这种人也不写作业?”

      “我哪种人?”

      “在我心里,德方兄你可是一身正气,往难听了说,自带一种老干部气质,当年新生见面会,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付汉问。

      “都好几年前的事了,我经常出席这种场合,还真记不得了。”

      付汉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开始发笑:“你忘了我可没忘,那天辅导员讲完事情,你一把拦住大家说先不要走,为了表达对老师们的感谢,让我们来作个揖,作!揖!那是我第一次跟国学如此近距离接触。”

      “这是我们山东人刻在骨子里的尊师重道,你这种南蛮子怎么能明白?”

      付汉说:“行吧,我南蛮子?我作诗的水平甩你三条街,你还是安安心心当个老师比较好。”

      “付汉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辞,你可以说我不是个好老师,但你不能说我不是个诗人!”王德方义正言辞道,他总是这幅样子,一本正经,黑框眼镜加持,显得过于严肃,使得第一次见他的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生气还是在开玩笑。

      “求你别叫我同志……”付汉小声嘀咕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昨晚付汉熬夜去绿JJ看了一圈,在首页找到一本书,前面的部分看得是很燃,主人公一路升级打怪高歌猛进,一切都很正常,然后作者在某一章有话指路微博,说是受网站限制,本章为阉割版,可去微博看彩蛋。

      付汉跑去微博砸开了彩蛋,他看到主人公与他的好兄弟互道一声“小同志”后就开始了某种不可描述,这个彩蛋把付汉雷得外焦里嫩,为了确认文里表达的意思是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他又仔细把片段读了一遍,然后就受到了二次伤害。

      如果事情只到这里,也算止损,然而,小伙子没有停止作死,他发现现在看的这个片段依然是阉割版,他找到二段跳的链接,进入AO3,遭遇了致命一击,被吓得不轻,晚上就做了个相关的噩梦。

      梦到暗夜里,影影绰绰地一个人从抱住自己,心口贴着胸口,满室散不去的余温,分明的骨节从人体的起伏上滑过,“小同志”那一声像是储卿的音色,害他醒来之后又好气又好笑,怎么把储卿那家伙带了进来?

      “对了,我家里给我寄了特产,这才离开家几天,嚯,寄了一大堆东西,想着分你一些,结果出门的时候把这事儿给忘了,”王德方伸手看了一眼时间,“上我家一趟?”

      “走着,”付汉把衣服拉起来,“必须的,我妹以前吃过一次你们家自己晒的鱼干,那叫一个念念不忘,说在别的地方买到的都没有你们家做的好吃。”

      王德方住在公租房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何况在苏城市中心这样寸土寸金之地,一个月只要交不到一千的房租,算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美事,不过,等日后王德方筹备结婚,自然是要搬出去的,到时房贷的压力可想而知。夫妻两个一起承担的话,在偌大城市有个依靠,靠一双手建起一个家,也就算不上是苦差。

      “王老师,这是你朋友?”

      “朋友。”王德方笑着跟小区的保安打招呼,他总有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本事。

      两人进入一楼,电梯门正要关上,王德方一个箭步上前,电梯门再度打开,然而,当付汉看到电梯里还有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住了。

      “愣着干什么?跟上啊!”王德方招呼他,付汉没法向王德方解释自己顿住的理由,只提线木偶一样迈了进去。

      电梯里三个人分别占据三个角落,气氛出奇地压抑。

      付汉双手抱臂,不时抬头从头顶反光处窥视那人,狄立夫,几天不见,他身上带了浓重酒气,头发凌乱,此刻只闷头,用谁也听不清的声音念着些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似乎是察觉到付汉的目光,狄立夫抬起头来。

      瞥到狄立夫眼底都是红的,付汉心下一惊,好在狄立夫并未认出他来,依然目光涣散。狄立夫比他们先出电梯,门刚关上,王德方冲付汉抬下巴:“刚才那男的你看见没有?”

      付汉说:“他怎么有点不大对劲儿?”

      “他老婆之前说是从阳台上掉下去,前两天刚举行完葬礼。”王德方说。

      “那他是伤心过度了?”付汉问。

      王德方说:“理论上应该是,可他伤心也不只是因为死了老婆。他们之前可是小区里有名的模范夫妻,女的要上车,男的必定先一步给她拉开车门,女人一个眼神,男人就给她打伞提包,两人一体,总形影不离,不过,听说在他老婆的葬礼上,出现了一个男人,就跟你一样……”

      付汉冷不丁被王德方这么一指,惊了一下,思忖该如何向老友解释不存在的奸夫这回事。

      不过王德方继续说道:“就跟你一样高,张扬得不得了,在墓碑前送了九十九朵玫瑰,据说是奸夫。怨不得那男的这么伤心,虽然老话说了死者为大。”

      “是吗?”付汉看不得死去的客户受制于没有一张能说话的嘴,不忍脏水被泼到她身上,“我倒觉得他老婆的死很多疑点,像日剧美剧里常演的那样,穷小子娶了富家女,他固然有很多理由感激这个与他共甘苦的女人,那么他也有一样多的理由换掉这个人。”

      “行了行了,你越说越邪乎,你改行去当法制节目主持人算了。”王德方让付汉住了嘴,正好,电梯也停了下来,两人并肩走出去。

      开门,狄立夫进入屋子。窗帘没拉开,室内有些昏暗,衣服堆在沙发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腐味,就像是埋尸杀人的地窖秋季返潮散发的味道。

      挂在墙上的婚纱照已经被取下来,用布随意地盖住,却还是露出相片上一截白手腕,那是已经被埋葬在地下的女主人。

      “不是他,也不是他,那到底是谁?汤汤,你告诉我,到底是谁?”狄立夫喃喃着,将茶几上对折的巨型纸张铺开来,纸张中央是亡者的名字,以她的社会关系网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所有可能跟她有接触的男性,都将被一一排查。

      从同学到同事,从保安到销售,从青梅竹马到点头之交,每一个都不能放过,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们又是从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是,他承认自己近两年是对汤汤有所忽视,可怎么能是他一个人的过错?那女人结了婚还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他生意忙,要应酬,那女人竟然敢将他锁在卧室外,还叫来了警察!呸,你汤汤是漂亮,再漂亮不让男人碰有什么用,每天守在家里绣一堆东西,既然是你如此,怨不得我在外面找别的女人了。

      等等,十字绣?

      狄立夫猛地抬起头来,在家中四处搜寻,怎么会这样?她没日没夜地绣那鬼东西,家里为什么只有一副绣品?血红的夕阳从江面扩散到天边,颜色越来越淡,横跨画面的蓝色大桥如戏曲中妃嫔的蓝色凤冠。

      狄立夫狂热地将它从墙上取下,终于在画面的右下角发现一行略显模糊的字迹,“苏城凤桥……赠汤汤……2017年9月”。

      “17年?17年!”狄立夫喉咙里滚出一段“咯咯”的笑声,不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汤汤开始把自己赶出卧室的吗?果然是这样啊。

      驾车,前往凤桥,导航过去,要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一点都不长,狄立夫将车窗摇下来,冷冽的寒风也无法让他冷静下来,他浑身战栗,如同在烈火中燃烧,欺骗背叛,这女人到死也要挑战他的底线,那就让她看看,不论活着还是死了,她都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停车,步行两分钟,便到了凤桥。这桥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长四十米,宽四米,是跨古运河的单孔桥,站在桥上,夜间能听到寺庙里传来的钟声。桥的位置偏僻,四下没什么人家。

      因此捏着十字绣带了一团火气的狄立夫来到桥上,只能迎风让心里的火烧得更旺。

      在桥上被冷风当头吹了许久,狄立夫整个人才清醒了一点,瑟瑟发抖,出门时连外套都没穿,现在才发现。

      他忽然想到很多年前,他求娶这个女人的情境。

      汤汤与他是一见钟情,迅速陷入热恋之中,交往三个月后,他提出了结婚,但出人意料的是,这桩婚事遭到了汤汤母亲的反对,初听到这个消息,他是不信的,丈母娘一人独居多年,平日喜欢侍弄花花草草,画两笔国画,看着挺旧式中国女人,有什么理由反对他们的感情?

      他和汤汤一起去拜访了那位丈母娘,进门时,丈母娘请他们进屋,从表情上倒没看出对他有什么偏见。

      “妈,做了什么好吃的,还没进门就闻到香味了。”

      “都是你爱吃的,小狄也来了?进屋坐。”

      “阿姨好。”狄立夫跪下给汤汤脱鞋,热恋中的情侣总是没那么多顾忌。

      而像汤汤这样的年轻女孩,也颇享受狄立夫对她的如此殷勤,丈母娘的脸上,却浮现一丝忧虑。

      饭桌上,三人相谈甚欢,只是饭毕,丈母娘拉了汤汤进卧房,大概是说些母女家常话,狄立夫坐在沙发上,但到底等的时间久了,按捺不住好奇心,凑过去听了听。

      “你嫁给谁都行,就不能是他!”原本隔了门板,听声音是模模糊糊的,但唯独这句话因为是发狠地讲,所以听得一清二楚。

      “妈妈,他对我很好!”

      “他今天能跪着给你穿鞋,明天就能……”总之是老一套说辞,再如何有学识有教养的人在女儿面前,会的仅仅是苦口婆心。

      婚到底还是结了,汤汤偷偷拿了户口本,丈母娘只得由了他们去,婚礼当天,狄立夫在丈母娘面前发誓:“会好好照顾汤汤一生一世。”

      婚后也有争吵,汤汤总是一赌气就回了娘家,不过有段时间,两人再怎么争执,汤汤也没有向母亲倾诉过。

      那时狄立夫还没有辞掉工作出来创业,那天,他刚到公司,就接到汤汤带着哭腔打来的电话,电话里什么也说不清楚。

      急匆匆赶回家,才知道,汤汤接到电话,被人告知她母亲从桥上一跃而下。

      汤汤在他怀中呜呜哭着,狄立夫将她拥紧,才明白昨晚丈母娘打电话给自己,要自己发誓“一生一世对汤汤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杀不是突如其来,而是早有征兆,汤汤早就了解母亲敏感的个性,又察觉最近母亲的心情异常焦虑,既然母亲已经是一座着火的房子,自己又怎么能再给她添乱?

      处理完丈母娘的身后事,狄立夫发现一件事,他对汤汤的爱似乎随着丈母娘的去世而消失。失去了阻力,也就不需要再向谁证明。

      “记住了,如果你对汤汤不好,我会回来找你的。”

      丈母娘的话冷不丁在耳畔响了起来,让狄立夫感觉很不自在。电话响了起来,狄立夫接起来,那头张牙舞爪的女孩子询问他为什么好长时间都没有去公司,打了好多电话都不接。

      狄立夫敷衍应和两句就挂断了电话,他怎么会忘记?丈母娘就是从凤桥跳下去的,越想越觉得阴风阵阵,把十字绣扔进河里,转身打算回公司。

      “小狄,你跟我承诺过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狄立夫转身之际,听得身后传来丈母娘的声音,他晃晃脑袋,从左侧回头看去,是幻觉,身后空无一人,当然是幻觉,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叫他的名字,应该是这两天睡眠不足,出现幻觉了。

      摇起车窗,开足暖气,狄立夫的汽车驶进隧道,看着越来越熟悉的景色,他的心情也平静了一些。

      “立夫,妈妈去世了,以后世界上我只有你这一个亲人。”

      狄立夫右侧身子一凉,他侧过脑袋,副驾驶的位置上自然空无一人。

      “该死!”狄立夫咒骂一句,自己这是怎么了?要回去好好睡一觉才是,又或者要找个大师驱驱邪,鬼神之说不信也敬,何况,他心里是有几分发虚的,听说生前怨念深重的人,死后不会轻易离开,她们母女都疯疯癫癫的,怪不得阴魂不散。

      回到家里,放了一池子热水,浴室内雾气缭绕,狄立夫躺进去,紧绷的神经才有片刻松懈。

      水似乎有些凉了,狄立夫攀着浴缸边缘坐起来,忽地看到浴缸里一处水面下,有东西浮了起来。他把东西捞出来一看,是一只精致的英伦风小皮鞋,汤汤最钟爱的款式。

      混沌之间,他分不清是现实和梦境,自然就也不知道害怕,他问:“既然人都死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我都不追究你找野男人的事情了,你就安心投胎去吧。”

      “立夫,我的鞋掉了,你最后给我穿一次。”女声软软糯糯,似乎又恢复成他们刚认识时的状态。

      “以后别来找我了。”狄立夫低下头,给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穿上了鞋。

      周日是没什么意思的,早上付汉把付星送到校门口与她挥手告别,平日里付星在家,人人嫌她吵,如今她去上学,才感到家里空落落的,打开的零食,买好的甜点,静静地等候着小主人的归来。

      付汉看完了追的漫画连载,躺在床上刷手机,看到一本地新闻推送,男子家中浴缸溺毙,疑似殉情,打开一看,主人公赫然是狄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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