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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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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元熙二十年八月二十日,中原□□的核心,京畿天京,乾清宫东暖阁内御香缥缈,灯火通明,二十六岁的元熙帝难掩苍白的面色,披阅着奏章,他的心腹近侍燕平担忧的看了一眼皇帝的面色,低声道:“大家,夜已深了,明日还有朝会呢?”元熙帝冲龄继位,由母后李氏摄政,李氏心机深沉,贪慕权势,为了长期控制朝政,故意纵容元熙帝奢靡享乐,幸而太傅黄清尽忠职守,避过太后耳目,暗中劝谏教导,才让元熙帝惕然惊醒。并在元熙十四年亲政,收回了被母后掌控的皇权。可是李氏主政多年,至今仍然对朝政有着极深的影响力,大秦有四大世家,李、楚、韩、萧,李家乃是李氏的娘家,楚家和李家沆瀣一气,萧家式微,韩家军权在握,冷眼旁观,元熙帝虽然想要励精图治,奈何掣肘重重,这庞大的压力让他身体渐渐衰弱。
大秦虽然是君临四海的强国,可是如今内部纷争重重,外邦虎视眈眈,朝纲不振,外戚专权,年轻的元熙帝虽然有心改革,可是他心性慈柔,总是下不了狠心,再说太后手中的权力不小,也让皇帝心存忌惮,如果不是皇帝已经收回大部分君权,太后也心存顾忌,双方早已经不能并存了。
为了争夺皇权,太后自皇帝十二岁的时候,就从家族姻亲中选其中佼佼者入宫伺候皇帝,少年时皇帝贪于美色,颇多爱宠,太后的侄女,当朝丞相李肃的次女就是其中之冠,如今已经贵为淑妃,而楚家也不敢示弱,后宫中最受宠幸的楚昭仪就是楚氏贵女,若非是此女乃是庶出,只怕也早就登上妃位了,除此之外,萧贤妃、韩德妃也是世家大族出身。皇帝的后宫早就被这些世家女子占据。可是自从元熙帝亲政之后,对后宫渐渐疏远,他对自己少年时的荒唐行为十分后悔,专心于朝政之后,更是对这些后宫粉黛的矫揉造作生出厌恶,想到这些女子的出身背景,元熙帝更是因为改革受挫而心中不满,所以一改少年时候的狂放多情,转而变得冷酷绝情,除了偶然召妃嫔侍寝之外,便不许她们近身,而且每位妃嫔侍寝之后都赐芜子汤,不许她们怀有龙嗣。这样一来,元熙帝膝下就只有少年荒唐的时候所出的三女二子了。原本太后也不计较,反正皇长子景颐乃是淑妃所出,皇次子生母出身卑微,又已经不受宠爱,至今只是充容主位,元熙帝子嗣少些也没有什么关系,免得可以和皇长子争夺皇位。可是谁知元熙帝亲政之后,却下诏说皇长子愚蠢,不堪为储君,免除了皇长子接收储君教育的资格,只允许他接收普通皇子的教育。这一下,可是惹怒了太后,可是碍于皇上刚刚亲政,太后为了不过于得罪皇帝,也只能暂且隐忍,可是从此之后,除了广选和她心意的秀女入宫之外,就是逼迫皇上立淑妃为后。当初元熙帝十六岁的时候,太后已经准备让元熙帝立淑妃为后,可是当时元熙帝宠爱楚昭仪,楚家和李家争夺后位,太后不得已暂时放下了此事,可是如今皇帝已经亲政,这立后一事太后再也插不上手了。幸好元熙帝对妃嫔冷冷淡淡,淑妃又是后宫中品轶最高的,所以太后才暂时放手,可是从此以后,打压其他妃嫔,就成了太后和淑妃乐此不疲的事情。
这时,一只钢筋铁翅的红嘴飞鹰落在窗台上,燕平心中一凛,这红嘴飞鹰乃是锦衣卫用来报讯的,若非是大事急事是不会使用的,锦衣卫乃是先帝所建,广收军中遗孤,重金礼聘江湖高手,一入锦衣卫,只要是有本事,够忠心,自然是前途无量,若非是这支锦衣卫始终忠心耿耿,只怕元熙帝早就坐不稳皇位了,更别提亲政了。
燕平上前取下飞鹰身上的竹管,取出那张薄薄的丝帛,跪奉元熙帝,元熙帝接过一看,深沉如海,不漏形色的面上也露出一丝惊喜,道:“好个越无忌,果然是将帅之才。”
燕平心中一动,越无忌乃是北疆大将,镇守鸣镝关,防备赵国,前些日子,兵部禀奏,说是赵国蠢蠢欲动,大家下旨让越无忌小心谨慎,难道越无忌做了什么令大家开心的事情么?
这时元熙帝突然脸上露出一丝愠色,道:“李家也太不识相了。”说罢,将丝绢递给燕平。
燕平接过一看,却是越无忌领兵出战,大败赵军于关外的捷报,锦衣卫的密报自然是绝无虚假,再往下看,却是李肃派人密会越无忌,有意将四女许配越无忌为妻,越无忌没有当面拒绝,只说是要考虑一下。
燕平看罢,道:“大家不必烦恼,越无忌和李、楚两家都有宿怨,李家想要修好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元熙帝疲惫地道:“越无忌乃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名将,他出身江淮越家,越家虽然现在已经式微,可是毕竟也是名门望族,朕本想用此人对付李家和楚家,想不到他竟然如此意志不坚,燕平,你可查过越无忌有什么可乘之处了么,他是韩太尉的门生,朕不能随便处置的。”
燕平道:“大家,锦衣卫的密报已经到了,越无忌的本章很快也会到京,大家何不召其入京觐见呢?”
元熙帝心中一动,召其入京之后,若是此人肯竭诚效忠,那么自然最好,若是此人有意党附李氏,自可让他在京中置闲。想到这里,他冷冷道:“让夏冲去盯着,越无忌一举一动,朕都要知道。”站起身来,元熙帝在地上踱了几步,不由忧从心起,大秦兵权并不都在他手上,他手中掌握着四分,韩家手中有三分,而李家掌握着一分,楚家掌握着二分。韩家手中的兵权,历来是元熙帝和李家竭力争取的部分,韩太尉对此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越无忌乃是韩太尉心爱的弟子,和韩太尉的几个孙儿也是关系密切,若是能够争取到此人的效忠,那么他就更有把握打压李家和楚家了。
燕平十分善体君心,早已经让人取来越无忌的情报放在龙书案上。元熙帝拿起来,这上面的事情他早已经记在心里,却仍然一字一句的看了起来。
“越无忌,父越天远,母萧蓉,皆已亡故,只有一妹越未央,年方二十,尚未出阁。越天远,江淮越家旁系子弟,先帝永嘉六年武状元,为韩太尉门下,妻萧氏,萧氏宗主萧放庶出四女,永嘉六年,越天远登门求亲。其时楚氏少宗主楚天棠垂涎萧蓉美色,求娶萧蓉为妾,萧放不满,遂许越氏之请。越天远成婚之后,与萧氏十分恩爱,生长子越无忌,女越未央。元熙九年,李太后摄政,楚天棠任职刑部尚书,萧蓉病逝,楚天棠怀恨在心,构陷越天远入罪。在韩氏、萧氏干涉下,越天远罢为庶民,充军北疆,因越天远受刑重伤,不能远行,其十七岁的长子越无忌请代父而行。其时,越氏家产皆没,越天远病重,家中只余孤女越未央,年仅九岁。萧氏曾言,若是越未央愿意,可以由外家抚养,及笈后代为择配。越未央拒不肯从,奉父隐于市井。
未央善织锦,因家贫父病,遣侍婢售锦于市,争购者如云,未央因父病,兄长远役,誓不出嫁,元熙十七年,越天远以军功赎罪,迁老夫弱妹于胜远坊,其时未央年十七,越天远欲为妹择配,越未央不从,言无人侍奉父亲,不能出嫁,故而至今未婚配。越氏父子视未央如掌珠。
越氏未央,貌秀雅,精书画女红,性沉静,寡言,持家严谨,贤淑大度,德容双馨。“
看完之后,元熙帝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若是将这越未央纳入后宫,那么岂不是最好的笼络么。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正是闺阁女子可以出门游玩赏菊的日子,越未央也不例外,吩咐了婢仆诸项事宜之后,便带着两个亲信侍女和四个家将乘车出游。
越家当日家产被籍没,原有的婢仆都已经流散,总算韩太尉和司空萧放都有几分情意,送了一处小宅子和几个仆妇,越未央靠着织锦不仅支撑住了家业,而且家产也渐渐丰厚起来,后来,越无忌做了将军,越家东山再起,家中婢仆就更加多了,越未央年轻虽轻,却是擅于理家,知人善用,内外严谨非常,家中的佣仆侍女也都调教的十分出色,今日跟随她出行的六人就不是平常婢仆。
两个侍女明秀、明雅都是精通武功的女侍卫,她们的父亲卢澹然如今是越无忌身边的客卿。当年肆无忌惮的天邪秀士,一身武功惊世骇俗,可是娶妻生子之后,百炼钢成了绕指柔,再没有快意恩仇的烈性了,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他带着妻子女儿入京,毕竟这里江湖中人不敢过于放肆。可是京城居,大不易,而且如今的世道,不论是如何有才,若不依附世家权贵,都没有青云直上的可能。天邪秀士自然是不甘心碌碌无为的,再说两个女儿都是寒门出身,就是想寻个好夫婿也是十分困难。
天邪秀士无奈之下,只得准备寻个进身之阶,可是豪门望族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他虽然武功高强,可是并不想作个高级打手。在这个时候,越未央因为父亲旧病复发而延医入府,以行医为生的天邪秀士就这样进入了越家,凭着出色的医术,卢澹然很快就成了越家的上宾,明秀和明雅两个女孩更是缠住了越未央。越未央当时只有十四岁,可是却支撑着式微的门庭,才华气度更是让人心折。天邪秀士精通相术,一见越未央的面相就知道这个女子贵不可言,再见她端凝稳重,行为举止温婉典雅,这样一个女子绝非寻常人家可以消受的,再加上天邪秀士探听出来越家虽然式微,可是越无忌在军中已经崭露头角,再说越家无论如何也是世家,和韩、萧两家都有关系,所以天邪秀士终于决定下注在越家。他和越未央一番深谈之后,更是下定了决心,之后卢澹然就让两个女儿做了越未央的侍女,妻子留在越家做内管事,自己则带着越未央的手书到了军中去见越无忌。如今越无忌已经是一品将军,手握大权,天邪秀士也水涨船高,做了军中参军,职六品,更是对越氏忠心不二了。
而另外四个家将都是军旅出身,都是越天远昔年的旧部,越天远被免职之后,他们也受到牵连,被赶出了军队,他们都是只会厮杀,忘记了如何谋生的战士,离开军旅之后,过得十分辛苦。越未央十二岁的时候,越家已经建有起色,越未央便请父亲出面,将这些旧部收到府中,在越未央的安排下,这些人都有了可以安身立命之处,虽然清贫,却是不会再受人欺凌,毕竟越家不管如何落魄,却仍然是世家一脉。后来越无忌在军中崭露头角之后,越未央更是安排了这些人的子侄从军跟随越无忌,如今越无忌做了将军,那些人也都跟着扬眉吐气,对越家自然是感激涕零了。
在越未央的策划之下,越家上下就如同一块铁板,无人可以找到空隙,不论是皇帝,还是李家、楚家。这也是李家希望通过联姻控制越无忌的一个缘故。
透过白色的帷帽垂纱,越未央看着秋江苑内明澈幽深的潭水,和苑中盛开的□□,不由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多年来的重担就要可以放下了,兄长已经写信过来,说即将奉诏回京,到时候就可以娶一位贤惠的夫人,让自己放下多年来管家的责任了。想到过去的十一年里,自己殚精竭虑,维持着越家不令其衰败,其中辛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从今以后就可以自由自在的过些舒心的日子了。
想到兄长的来信,越未央不由更是好笑,兄长居然郑重其事的询问自己该娶谁做夫人,还说这件事情让自己决定就好,自己不像是兄长的妹妹,倒像是母亲了,自己也问过父亲的意思,父亲也居然说让自己作主。虽然想来好笑,可是这件事情自己还真的操心,若是兄长娶了一个不如意的夫人,那么受苦的还不是自己。今日重阳佳节,天京的名门闺秀多半都会到秋江苑赏菊,自己也不妨看看谁人可以做自己的嫂子。兄长来信说过,李家有意联姻,但是兄长有些不情愿,因为李家和皇帝对立之势人尽皆知,兄长不想涉入其中。越未央有些惆怅,这样的时候,兄长恐怕就是想要置身事外也不容易呢?
越未央来得稍微早了一些,过了一会儿,才有三五成群的世家小姐结伴而来,越未央很快就看到了李肃的四女李玉真,果然是淑妃的姐妹,名门的千金,艳冠群芳,一身傲气,越未央轻轻摇头,自己的兄长不会喜欢这样一个骄矜的女子的。她的目光转了一圈,落到了一个青衣女子的身上,那个女子身边也带着两个侍女,不同于那些将帷帽上的轻纱撩起,露出如花娇容的千金小姐,青色的垂纱掩住了容貌,身上衣着素淡,气度闲雅,站在水潭边上不与众人往来,但见她和身边两个侍女不时低声交谈,两个侍女言笑宴宴,可见这个女子并非性子冷傲,恐怕是因为别的缘故才不合群的。
越未央看了片刻,低声问道:“明秀,你可知道那位小姐是谁么?”
明秀看来一眼,道:“回禀小姐,那是韩太尉长子,兵部尚书韩瞻的三小姐韩秋语,乃是嫡出身份,最受太尉宠爱的,明年选秀,这位韩小姐榜上有名,因为品貌出众,所以受人忌惮,这些名门闺秀,谁不想得到皇上的宠爱,明年选秀的时候,这位韩小姐可是她们的劲敌呢?”
越未央叹息道:“可惜了,我见她气度优雅,原想为哥哥求婚的。”
明秀正要答话,韩秋语察觉到越未央的目光,回头望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色,韩秋语出身显贵,又自幼受宠,虽然生性谦抑,可是还是知道自己的文采相貌都是佼佼不群的,对于其他的名门千金一向是有些瞧不起的,总觉得她们俗气。岂料那个雪衣女子虽然看不到容貌,可是那种娉娉婷婷的风姿,却让人生出无限的倾慕。
这时,越未央也发觉了韩秋语,笑道:“就是不能成姻亲,这样的女子我也要认识认识,否则岂不是太可惜了么。”说着缓步上前,走到韩秋语面前,掀起白纱,裣衽道:“越未央拜见韩小姐。”
韩秋语眼睛一亮,道:“原来是未央姐姐,小妹久闻姐姐一手主持越家内外,让越将军没有后顾之忧,在边关杀敌立功。祖父曾经多次夸奖姐姐贤德,今日得见,真是小妹的福气。”
越未央道:“韩小姐过奖了,孝顺父母乃是常情,家兄代父远戍,未央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久闻韩小姐德容双馨,明春选秀,韩小姐自然是其中魁首了,到时候未央还要请小姐在君前替家兄多多美言几句呢?”
韩秋语幽幽一叹,掀起面纱,露出如花之艳,如水之柔的希世容颜,道:“未央姐姐,小妹不是故作矜持,与其入宫为嫔妾,以色事人,小妹倒宁愿嫁一个英雄豪杰,也不愿和人争宠,露出诸般丑态。我姐姐贵为德妃,却也是苦不堪言,若非是爹爹的意思,小妹真不想入宫。”
越未央惋惜地道:“妹妹说得是,可惜妹妹已经列入秀女名册,否则我倒要替家兄向妹妹求婚呢?”
韩秋语脸上露出红晕,道:“越将军文武双全,又有姐姐这样的妹子做比较,只怕越将军想娶一个如同姐姐一般美丽能干的女子为妻呢,小妹懦弱,只怕不中将军之意。”
越未央心中了然,自己的父亲和兄长都是韩太尉门生,和韩太尉关系密切,这韩小姐听说过兄长的品貌为人并不稀奇,可惜韩家大概没想过联姻的事情,否则也不用惦记着把另一个女儿送到宫里,韩德妃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大概韩家希望韩秋语能够协助德妃娘娘笼络皇帝吧。只是如今韩秋语已经上了名册,自己的哥哥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这时,远处传来惊叹之声,越未央和韩秋语抬目望去,却是一些游园的贵公子看到两人容貌,在那里赞叹不已。两人同时蹙了秀眉,放下了纱幕,遮住了面容。秋江赏菊,本就是世家子弟趁机相看名门千金品貌的好机会,大多都是门户相当,若是能够在政治联姻的时候娶到一个较为如意的夫人,这也是世家子弟心中的奢望。两人本是为了赏菊而来,见闲人渐多,便告辞离去。
临上车前,越未央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公子追了出来,眼神怔怔的看着自己,虽然有些恼怒,可是她素来大度,只是微微摇头,便下令回府。
那个少年公子握紧双手,道:“此女是谁,我定要娶她为妻。”
他身边的侍从看了一下马车上面的徽记,谨慎地道:“那是镇守鸣镝关的越将军府的马车,那位小姐一定是越将军之妹越未央,公子,越家和老爷素有旧怨,越将军对这个妹子又是敬爱非常,恐怕难以成功。”
少年公子冷然道:“我楚峦乃是楚家嫡长子,未来的宗主,难道还娶不到一个武夫的妹子么?”
侍从忙道:“公子文武双全,又是这样身份,不论谁家女子都会心许,可是公子已经有了未婚夫人,越无忌怎么说都是个将军,恐怕不会让越小姐嫁为妾室的。”
少年公子淡淡道:“我听说越未央为了侍奉父亲,摽梅未嫁,世家公子谁不是早早有了妻室,以她的年纪,最多只能嫁人做侧室或者继室,我就不信越无忌会不苦恼,我若去求亲,未必他会拒绝。”
侍从见主人如此固执,也只得微微苦笑,谁人不知越小姐德才兼备,这样的女子岂能屈身为妾呢?天下之间又有谁可以让她屈身为妾呢?大概除了那乾清宫内的至尊,无人有这样的资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