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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张 困龙囚·海市蜃楼(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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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以后应当彼此扶持,互相体谅。”
江家长老胖乎乎的,慈祥而和蔼,是江系世家里有名的好人缘,故而被请来主持今日的认亲仪式。
他一边拉着江佑邻左手,一边拉着姜勤风的右手,把两只小小的手掌叠在一起。
“临江城的未来,就看你们了。”
江城主夫妇对内对外皆称,他们意外发现,前几日天师门找到的天才少年身上的胎记,与十年前走失的二子一模一样。天佑临江,这样的绝世灵根竟然是江家的种,不管真相如何,对临江城都是一件好事。
江城主坐在上位,笑眯眯地接过姜勤风递上的热茶,心情十分不错。
今日到场的皆是江系世家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加上几位城中有威望的长辈,事关重大,连巡察官卫淇都不能入场,数十人皆聚在江府大厅,心思不一。
等长老祝贺完毕,江佑邻也没松开姜勤风的手,他掌心微微有汗,心中的紧张通过炽热的温度传递给自己的弟弟。
他们两人今日皆穿白底竹纹曲水服,姜勤风比江佑邻还要略高一点,哥哥容颜精致,弟弟眉目英挺,都能看出不凡的未来,乍一瞧,还真是一对特别好的兄弟。
姜勤风跟着江佑邻,一一与世亲们问好,这些达官贵人在验灵那天,虽对他表面尊重,眼里却处处是对乞丐流民的鄙夷,今日他成了江家的二子,又都拿出真诚热情的模样,十分尊重。
江佑邻没有灵根,平时在这群吃肉不吐骨头的亲戚面前得不到半点好脸色,如今四处都在传他将和弟弟一起前往上清境修行,到哪里都有人向他赔罪谄媚。
一方得家世,一方得仙缘,本来是极好的互惠。
听周围人都在打听江佑邻去上清境的事,不知为何,姜勤风有种不详的预感。
“公孙叔,你同意阿佑去上清境了?”
他忍不住走到一边,悄悄询问公孙赢。
认亲是江家的事,所以天师门只有公孙赢来参加,其余修士依旧出去寻找最后一个名额的人选。
公孙赢面色不虞,冷冷道:“从未。”
姜勤风:“从未?”
“我只提了此后增派三十名护城修士,他们倒是急不可待,四处传起谣言,向我天师门施压。等着吧,狐狸尾巴马上就露出来了。”
江夫人走进大厅,她身着牡丹纹华装,头上明珠晃动,金钗玉饰碰撞出丁佩铃铛的清脆声响。
“今日是个好日子,江府双喜临门。”
马上有人接嘴问:“一喜是二少爷失而复得,不知这二喜是?”
“寻回勤风,我……自然是欢喜的,这孩子受了不少苦,我特意派侍卫去找这些年照顾他的好心人,老天开眼,这位孙奶奶曾帮忙养育过我儿,又恰好在灾民窟中。”
一位身姿佝偻、白发苍苍的奶奶被人搀扶进来。
“这孩子的身世,受过的苦,她是再清楚不过的,”江夫人怜爱的眼神轻飘飘地拂过江佑邻,“公孙仙师,你想不想听?你想听什么,她都可以说。”
“这一切,取决于你。”
公孙赢冷冷一笑:“江夫人,爱子如命。”
又有好事者问:“这第二件喜事是什么啊?是不是江大公子也要去上清境修行啊?”
江佑邻站在一旁,小脸惨白,紧张地看着他们两人对峙。
公孙赢冷笑:“江公子如何资质,如何心性,在场的难道还有人不清楚吗?明明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为何总是执迷不悟。”
他冷得让人心寒,像猛然炸裂的冰凌,根根伤人,刺刺扎心。
公孙赢从袖中抛出一道暗光,竟然是当日验灵所用的验灵石。
“你,把手放上来。”
一旁的侍女颤颤巍巍,几乎要哭了,她慢吞吞地走到验灵石旁边,把手放上去。
当日姜勤风验灵,整块验灵石几乎变成一块散发寒气的冰水晶,而现在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侍女忐忑地把手拿下来,验灵石上有了一小块黑色的脏污。
“她只是五灵根的凡人,五灵根已经是所有灵根中杂质最多,最次等的。那么——”
公孙赢冷冷看向江佑邻,话语中仿佛夹霜带雪。
“江公子,你能在验灵石留下什么痕迹?五年前,你们妄图瞒天过海,令验灵石爆炸,重伤我门下一名得力弟子,怎么?亲手触摸验灵石,竟比刀山火海还难?”
江佑邻在众目睽睽之下,握紧拳头,眼睛张了又闭,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去,双手都抵在验灵石上。
没有痕迹。
一点痕迹都没有。
验灵石完好如初,全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江城主,恕我不能再给你面子,你儿子的资质练一个普通侍女都比不过,却数次想把他塞进上清境,这次甚至不惜牺牲二公子的前程,我们天师门不收这样的人。”
公孙赢轻轻一点,直接禁了老妇人的声音。
江城主站起来向公孙赢歉意拱手,又安排下人送在场宾客离开,最后他看着固执的妻子,愁苦地叹气。
“仙师,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求求你,阿佑啊,真的是个好孩子,能不能给他机会?我江某人定当全力报答仙师!为仙师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
姜勤风始终关注着江佑邻,只见他浑身颤抖着,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他转身看着公孙赢,深呼吸几次,努力挤出一个笑。
“公孙仙师,我知您瞧不起我,但我这几年刻苦修行,也并不是没有长进……难道灵根就决定一切吗?”
公孙赢甚至都没有看他,仿佛他就是一团空气,一粒灰尘,一个痴心妄想的傻瓜。
“你何必自欺欺人。”
江佑邻崩溃了,他朝公孙赢冲过去,姜勤风手疾眼快,赶快把人拉住。
“阿佑——”
江佑邻回头看他,泪在眼中。
“阿佑……”
“难道灵根就决定一切吗?难道灵根就决定一切吗!仙师如此心狠,不怕遭报应,有朝一日也成他人笑柄?你也来尝一尝这每日被人嘲讽冷落的苦,你也来尝一尝每日被人挖心开灵的痛!你,你——”
他怨毒地瞪着公孙赢,眼露凶光。
“报应?尽管来。”
公孙仙师对他弃犬般的威胁并不在意。
“这才是你真面目,江公子。你不仅资质入不了我的眼,连心性也入不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些小伎俩,小心思?故意示好,故意接近,想让这个傻小子帮你们争取名额?实在可笑。”
公孙赢居高临下,鄙夷地望着江夫人。
“还有江夫人深夜的自荐枕席,不必了。”
公孙赢,上清境天师门一门之主,平时冷若冰霜,若动起怒来,说是火山喷发也不为过。
江城主惊呼:“夫人你——”
姜勤风死死拽住江佑邻,只听到撕拉一声,手上竟只剩一片孤单的衣角。
“阿佑!阿佑!”
江佑邻捂住眼狂奔出去。
“阿佑,阿佑!”
姜勤风拍打结界,始终得不到回应。
他灵机一动,干脆召出灵心剑,用尽全身力气朝结界砍去,他整整砍了十下,边砍边喊阿佑的名字,每一次都震得虎口发麻,手臂酸痛。
“铛——”
结界终于被他劈开了!
姜勤风连忙把门打开,见江佑邻趴在床边,赶紧把人扶起来。
“唔!”
谁知江佑邻仿佛疯了似的,敌我不分,红了眼,发了狠,一口咬在姜勤风的肩膀上。
“我要杀了你!公孙赢!我恨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怒极,反手抽出床边的短剑,似乎要找人拼命,姜勤风去夺凶器,两人争抢起来,只听见布帛划裂的声音,锋利的刀刃划穿床上的灵绒被褥。
一时间,无数片白色羽毛从破口中飘飞而出,洋洋洒洒,好似天女流泪成的雪。
最美好的那一片悠悠扬扬,轻轻飘过他们的发顶。
“呜呜呜呜呜,我好痛,我真的好痛,为什么会这么痛?”
“小风,小风,阿佑真的好痛,真的好痛,痛得快死掉了……”
他无意识地喃喃道,泪水从眼中滑落,止不住,流不尽。
姜勤风也好难受,笨拙地去擦拭他的眼泪,越擦越多,好像怀里的人快要变成水,消失了。
江佑邻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玉脸带泪,发丝纠缠,显露出雨后花朵脆弱的美,像只取暖的小兽,害怕外面的狂风暴雨,不自觉躲进他的怀里。
慢慢地,他哭声渐弱,抽噎着,抓住姜勤风的衣袍睡着了,他乌黑的睫毛还沾着晶莹的泪珠,眼尾通红,犹如白瓷上描画了两朵绯红的桃花,乖巧安静。
姜勤风轻轻把他的手移开,把人好好放在床榻上,走出昏暗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