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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风雨(十二) ...

  •   戴七脚程快,陆卿很快收到了定州的来信,执笔的是江晁,送信来的是那个腼腆小孩。

      辛小年和春生年纪都不大,一个腼腆一个羞涩,站在一块各自隔着八丈远,低头顺脑,活像站在苍鹰前低头啄肚皮的鹌鹑。

      陆卿拆开信扫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

      当日城破,定州并颍川府死伤的守军超过三千,城中百姓也有伤亡几十,这明明是他和徐琛动的兵马,可信中却说是陛下亲至,默许捉拿郭斌,不惜攻城徇地。说好听点,这叫不忍颍川百姓受州郡所困,说难听了是要跟穷兵黩武挂边的。

      至少到现在,还没有什么不利的传言……

      “将……呃,陆……大人,这是徐将军给您的信。”

      辛小年不知道是不是被陆卿吓到了,反正在他眼中,陆大将军身上总带着股明明在笑,但均为不可犯的黑气。

      陆卿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连句话也说不清楚?

      徐琛的字迹仍带着种熟悉的味道——语句虽短,却乱的铭心刻骨,打眼看着就跟药房里下诊方的郎中差不多。

      陆卿眯了眯眼。

      “大将军在上,请帮忙教导。”

      陛下在历经春生两天不眠不休,一睁眼吵朝着要洗澡偏偏动不得手,嫌弃药苦不肯下咽非等人伺候,睡觉怕冷,以及吃饭不能自理等一系列事故之后,那身伤病总算断断续续的好了起来。

      这位受人点化过似的,尝到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喝’的滋味。

      竹舍的屋子并不大,稍微有点声音就听的格外清楚,所以看诊的时候他从不打扰,都是随便在外面的石凳上一坐,不过一会就飘满了竹叶。

      春生就挎着药箱走了出来,左右摇晃像个带毛的和尚,可惜本朝信奉道教,不然估计他能念经超度亡魂。

      “从明日开始我就不用每天来了,伤口见好,当心别碰水也别撕扯。”说完一抬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陆卿朝他微微一笑,下意识的往怀里想摸银子,等掏出来扣了扣,发现只剩了指甲盖那么大的碎子。

      他这辈子大多数时候都与贫穷无缘,不十分熟悉应对,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春生反应过来,脸一下子就红了,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先前留在铺子里的银两已经很多了…”

      他扯着药箱往后晃荡了半步,还是不放心道:“我是想给您诊诊脉,就……对了,这些日子您都没有离开过竹舍,万一染了病就麻烦了。”

      陆卿到不觉得他有什么别的心思,心里一乐,暗想也是,隔着门轻轻瞟了眼竹舍里面。萧洹正趴在床上阖目浅眠,病的满脸倦意,手轻轻垂下来,让人觉得那狭小的四方地仿佛装不下他似的。

      春生已经将脉诊拿了出来,他略一犹豫,搭了上去。

      小孩看病的时候脸色安静,倒是和他平日的腼腆一脉相承,他歪着头,渐渐觉得有些疑惑,又皱起眉,半晌后才抬起手。

      刚想复诊一次,陆卿已经很‘凑巧’的将手拿开,这是一种和善又冷淡的拒绝。

      他不在意的笑笑:“看样子像是没有染上。”

      春生思索的‘唔’了一声,絮絮叨叨的像个小老头:“像是重伤所致的经脉受损,受伤之后又没有好好调养,脏腑受创可不是小事,很忌用药过量的。这两年或许还看不出来,但病体总有它的不可负荷,再这样下去……”

      看病这回事就像媒婆拉媒,当病人的不能讳疾忌医,当郎中的不能隐晦病情,否则就是浪费时间。

      春生自然肯直言不讳,道:“恐怕……不能长久。”

      其实不必诊脉,旁人光从他的脸和唇色上都能瞧出病气,自打陆卿入京以来便是盛夏,这还算好的,若到了严冬时节,他免不了病症反复,要在病榻上缠绵。

      “陈年痼疾,”陆卿用那种‘你说的我全都知道,但我就是不听的语气’答应了一声。

      他又忽然问道:“不知您……以前是否还中过毒,我医术不比师父,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但这毒气残存在身体里总有一日会侵入心脉,不知能否看一眼您现在用的药渣,或者……”

      “春生,”陆卿打断他,飞快看了眼房间,勉强笑道:“谢谢。”

      这‘谢谢’二字,基本等同于送客了。

      春生感觉自己冒犯了别人,担心之余又觉得不好意思,看着自己脚尖有些局促,他晕晕乎乎跟着辛小年出去,才刚想起来了似的,道:“等我师父回来我再来。”

      大约天底下每个做贼心虚的人都一样,明知自己声音小,但总疑心纸里包不住火。陆卿等春生走了又在外面坐了好久,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话消逝在风中似的,好半天才自欺欺人的走进去。

      他把头扭到了里面,手依旧搭着,看上去从来没清醒过似的,陆卿站在门口好久,直到被那平缓的呼吸安抚下来,才浅浅的松了口气。

      萧洹脸朝里,一只手放在被子里,不知不觉攥紧了,他听到脚步离开才睁眼,将手移到胸口,捏着衣服发疼似的喘了几口气。

      辛小年渐渐发现,只要不打仗,大将军还是很好说话的,有时候甚至还会开些雅俗共赏的玩笑,也就不那么怕了。

      不那么怕了,就敢拦他去路:“大将军等一等,你别往厨房走。”

      陆卿看着他,将辛小年逼的面无表情,干巴巴道:“陛下说了,您要是再往厨房走一步,他就龙驭宾天。”

      有的小孩就是娇生惯养,不好吃的饭不是饭?为这个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是惯的!

      “我不去?我不去你去,还是他去?你有钱天天上街买东西吃,这么能耐,怎么都不多带点银子出门呢。”

      陆卿皮笑肉不笑的看了辛小年一眼,这二位一个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人,一个是天天在营里等人发粮的小兵,前者出门总带着谢在欢那个钱袋子,后者鉴于徐将军吝啬,半个子也没有。

      辛小年没想到跟着陛下和大将军也能穷成这样,讷讷道:“咱们很……缺钱吗?”

      “缺,很缺。”陆卿非常肯定的回答了他,道:“缺到再出门去酒楼就得留下给人家刷碗,再不刮西北风就要饿死了。”

      “哦……”

      陆卿见他颇为淡定,一时不知该夸他有大将之风还是该饿他几顿,这都什么孩子?

      “出去吃吧,”身后传来慢悠悠的声音,陆卿回头一看,见陛下他老人终于身也不残了,头也不疼了,远古猿类终于进化成人,开始直立行走了。

      萧洹长发未束,飘散在脑后,身上的衣服干净到仿佛带着竹香,外面搭了件袍子,正斜靠在门框上。

      ——满面病容,丝毫不影响他从头到脚散发那种‘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洒脱气质。

      “不是还剩了二两银子么”他笑着道。

      陆卿有些隐隐的牙疼,这话可怎么说的。

      最终,他还是没有扭过声称自己久病方愈,正在‘长身体’的陛下和小半个月没见过油水,眼里冒星星的辛小年。

      陆卿奉旨散财,吃着今天的鸡,已经在明天该去偷,去抢还是去赌里面,选择了勤勤恳恳种地,老老实实做人。他正琢磨自己是不是该找点什么做,陛下的眼睛就被楼下摆摊卖字画的那位吸引走了。

      等陆卿喝完最后一口汤,辛小年打了个桂花味的嗝,陛下忽然用那种指点江山的语气道:“明天朕在街角摆个摊,写字吧。”

      辛小年:“嗝叽”

      陆卿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虽然理智告诉他这太离谱,可脑子里就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陛下青白布衣,拈着跟笔站在摊子前,他打算写什么?用黑笔在人家纸上批一个‘允’字吗?

      “不用了,病还没好就在家呆着。”他用帕子擦擦嘴,淡定而不失古怪的甩了他一眼,道:“明天先找春生借吧,小年跑一趟定州,反正路程不远,来回也就几日。”

      陆卿看着辛小年:“徐琛不会也没钱吧?”

      他道:“有的......吧、”

      陛下闻言怔忡片刻,忽然乐了,‘在家呆着’这几个字明显取悦了他,旁的什么也就不计较了,他轻轻按了一下陆卿的腕:“那怎么成,我再穷困潦倒,也不能吃师兄的软饭。”

      “吃......吃什么了?”陆卿脸色微微一变,目光下移,看到他黏糊糊的动手动脚。

      很好,先前在永州钻木桶的事还没个说法呢。

      萧洹十分愉悦的重复了一遍:“软饭”他看了看旁边没人,凑过来道:“朕就算不做皇帝,也能挣银子养家,师兄放心,不必烦忧。”

      “......”他扯了下自己的脖子,没钱不烦忧,总被他莫名其妙的粘过来才真的烦忧,他记得陛下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乖的出奇,明明让等就等,让学就学,让滚就滚的。

      陆卿脸色几变,最终停在一个略糟心的欲言又止上:“那什么...”

      萧洹看了他一眼。

      “你长大了,以后少吃点粽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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