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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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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睡的清荷到了白天,纵使哈欠连连,也得不了空闲补觉。只因顾吟海最近生意兴隆,特地安排了她同去帮忙。
年底,散居大成的亲人朋友们,难免需要互相通信,问候一二,但这冰天雪地,不少乡亲不愿意赶路去邻村找别的先生代写,加之郭贤的定价颇为便宜,大伙儿虽心中还对顾吟海的身份多有顾虑,但也不得不和怕麻烦想省钱妥协,是以顾吟海摊前人数骤然增多,代笔生意前所未有的红火。
还有不少村民会带来亲戚写的信件让顾吟海念给他们听,清荷今日便是帮父亲完成这项工作。
大成朝已有了成熟的造纸术,纸张价格便宜质量也不错,但大山之中,乡亲们一是少有用到笔墨纸砚的时候,因此家中无纸;二是不少人担心纸张不易保存,所以还是固执的使用绢帛、竹简、尺牍等记载工具。
顾吟海忙了几日,见了这名目众多的“纸张”,形状质量参差,时而叫他叹为观止。
“弟安,自姐远嫁离家已逾五年未归,稚儿今四岁有余,每每睹之,念及弟幼时娇憨,潸然泣之。稚儿无乡愁,不解吾心。姐远嫁并州,多逢离乱,避祸唯恐不及,近日与郎君议,不知颍川安好否?”
清荷声音轻柔,来者听着听着,便觉得真是亲姐在同自己闲谈,不由泪落。
“…闽越重瘴潮湿,水患肆虐,秋竟然无收颗粒,人争相离乡。父母在上,儿于揭阳叩首再三,不日亦将返乡。”
清荷暗道:南方没有人祸,却难逃天灾,今上当真捉襟见肘,应接不暇。
“…弟说一趣闻与兄,陈留鼠患积重,鼠常大如家猫,家猫每每见之,徒威吓而不敢前…”
清荷暗叹一声,陈留离颍川近在迟尺,灾祸竟也是这般严重。
父女俩跪坐在方几之后,一人读信,一人代笔,父亲儒雅俊美,女儿容貌绝伦,乡亲们纵有一二刁难之言,望着两位气质高洁的读书人,竟也说不出口。
站在旁侧收钱记账的郭贤,心中暗暗得意,为自己的主意叫绝。
念了一天的信,见证了太多动乱和悲欢离合,清荷口干舌燥,心中亦是又感慨又痛惜,感慨颍川的太平局势竟是如此得来不易。痛惜大成看似岿然不动实则千疮百孔。
晚饭时和家人提起四方局势,顾吟海最是忠君爱国,沉声道:“大成余威犹在,圣上若能修身养性,亲贤远佞,与民休息,局势绝非不能逆转,只是,哎。”
清荷道:“圣上今年已经五十,在位前十年励精图治,这后二十年,确实是一塌糊涂。如今就算能改,怕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且多少忠臣良将寒了心,如顾家一样远离时局。再者说,今太子年幼,品质如何亦未可知。”
清荷言下之意,并不看好大成能够中兴。
顾吟海猛的放下碗筷,痛苦而挣扎道:“为父虽然不许你们入朝为官,但匡扶大成不止在庙堂之高,亦在江湖之远,尔等居于乡野,不应改赤子之心。”
清荷觉得顾吟海的内心大约是矛盾的,一方面恨铁不成钢,想要积极入世,另一方面却又对皇上寒心,不欲再掺入时局。
另一边,专心扒饭的新词被叔父的举动吓了一跳,抚着胸口看了眼忍冬,却见后者正抱着饭碗,偷偷瞧清荷。
“你看清荷姐姐做甚?”新词用肘子碰碰忍冬,小声问道。
忍冬回过神,沉默片刻,终是小声问道:“阿姐今天过的可好?”
新词奇道:“你怎么不去直接问她?”又看忍冬神色期艾,双眼却是少见的凌厉,气势瞬间就软了,道:“挺好的,和我们有说有笑。”
忍冬一听清荷与往常并无二般,自己却备受煎熬一整天,心中愤恨又添几分,好在他一向善于隐忍,又一直不开口,倒也没人瞧出异样。
许氏忽道:“今天怎么没见裴九那孩子来?”
清荷尴尬的停住了举起的筷子,也道:“是啊,真奇怪。”
裴九昨夜情难自禁,唐突了佳人,羞涩之情让他雪夜狂奔,回了裴家自己那间柴房休息。一晚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清荷身影依旧在梦里纠缠。可怜身下那单薄稻草织就的草席,险些就因他止不住的翻腾而毁于一旦。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裴九迫不及待的梳洗,心中火急火燎,立马就想见到清荷。
可看看自己身下破败的草席,破旧的衣衫,饶是他自认长相配得上清荷,日后也会大有作为,然眼下这赤贫的家境也确实不与仙子般的清荷相符。总不能让清荷日后嫁过来和自己一起睡在这只有一扇气窗的柴房里吧?
裴九灰心丧气的收回了迈出房门的一只脚,坐在地上苦思冥想。
没多久,就听见眼瞎的奶奶在门前叫骂:“要死了!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这么晚还不起床!你没脸没皮的娘抛下你不管,我含辛茹苦把你喂养大,可不是让你在家装死人!我还指望你养老?!怕是我要给你先收尸!你看看周遭的儿郎,哪有你这般的?”
裴九捂上耳朵,奶奶的声音却颇具穿透力,依旧听的一清二楚:“连西头小李家的混账儿子都去从军了,只有你这般年岁了,还日日没个正事。”
电光火石间,裴九突然想到一条出路。经商没有成本,做官没有学问,但他身子硬朗,又学了兵法,他可以从军!且他料定天下必乱,一朝风云起,在军中恰可际会。
裴九从不拖泥带水,立刻站起身,欢天喜地的往小李家走去,想着打听一二。
说来也巧,县上来征兵的官吏正在小李家喝茶,听裴九说了来意,状似惋惜道:“哎呦,小哥身强体壮倒是个当兵的好苗子,只是这茂乡就剩下一个名额了,小李家的小子也等着呢。”
小李立刻嚷道:“裴九这小子还不到十四!官爷可不能要他!”
官吏眼睛一转,也道:“本朝规定,男子满十四才可从军,你这小子毛还没长齐,还是快快回去吧。”
裴九诚挚的笑道:“这位官爷,我马上便要十四,生日就在下个月,再说我可不比一般十四五岁的儿郎高大?那十四五岁儿郎能做的,我没有不行的。”
官吏打量他一番,道:“也对,不如…”
小李打断道:“官爷,这裴九父母双亡,无兄弟姐妹,家中只有一瞎眼的奶奶,本朝规定,独子不能从军。”
官吏如墙头之草,又偏向了小李家。
裴九讥笑道:“上战场送死,你们倒是积极,我听说从军每月给家里补贴三钱银子,倘若战死还得三两银子。你们莫不是送了大儿子去战场,挣下送命钱好给小儿子讨媳妇?”
小李霎时变了脸色,瞪了裴九一眼,又对那官吏耳语一番,只见官吏眉飞色舞,连连点头。
“这位裴家小哥,明年满了十四再来应征罢,这仗啊,且多且长着呢,以后不定请你们去从军,你们都不去咧,要拿着棒子赶着你们上战场呢,咱们不急在这一时。”说罢,又拉着小李道:“小李,快叫你家孩子收拾收拾,明儿就随我去县里报道。”
不消说这小李定是许了这官吏什么好处,才让着见钱眼开的主,麻溜答应了征小李家大儿子入伍。裴九全身拿不出一个子来,自然是无功而返。不过经此一趟折腾,也叫他冷静下来。
裴九狂傲但也聪明,对局势有与生俱来的敏感,他知道如今一穷二白,唯有静观其变,静待时机,才是良策。
故而隔天他又恢复如常,依旧读书干活,嬉皮笑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虽然还是难掩对清荷的爱慕,但再无逾矩之处。清荷心中气裴九唐突,但年关事务繁多,也没法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所以对裴九只是冷淡几分,也顾不上深究。
唯一有改变的倒是忍冬,从前清荷对他不闻不问,他依旧笑脸相迎,时刻关心,如今不知怎么,对清荷甚是冷淡,只在背后逮住新曲,新词问个不停,“阿姐今天做了什么”,“阿姐今天有没有问我”,“阿姐什么时候回来”。
有时候也不知为何,忍冬还会露出不同于往日的一面,冷面严肃,新曲和新词简直要怀疑他是疯了。
新曲这日在乡学与郭城辉闲聊,道:“我看裴九哥哥是喜欢清荷姐姐的。裴九哥哥是个大英雄,和清荷姐姐配一对正好。”
郭城辉也道:“裴九哥哥是我见过最英勇,最高大的男孩子,和清荷姐姐站一起,嗯,赏心悦目,对,赏心悦目!”
新曲突然皱眉道:“清荷姐姐十六了,裴九哥哥才十四,想来叔父不会同意,这可如何是和。”
忍冬斜了他二人一眼,道:“裴九哪点好了?”
新曲和郭城辉听忍冬语气不善,都不敢作声,张驰策还未察觉,笑道:“就是就是,少瞎扯,朱历文还眼巴巴等着长大娶清荷姐姐呢。”
忍冬抬起眼,一字一顿道:“有的话我只说一次,少拿我阿姐寻开心。”
忍冬平日对大家态度温和,帮助良多,学习又好,众人对他是又尊敬又依赖,如今乍见忍冬一板一眼的警告自己,小孩们不自觉的多了一种害怕的情绪,皆默不作声,转头看起书来。
夫子一进门,看到大家都埋头苦的样子,以为学生们不愿放假,珍惜年前来乡学的最后一日,是以态度和善不少,对待顾家兄弟也未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