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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人间世(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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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长上到三楼,就听见楼上的说话声。
“怎么还没回?”
他故意加重脚步,让对方听到。
楼上说:“听见脚步声了,好了好了,都别说话。”
西洋长拿出钥匙,‘叮叮当当’声响彻整个楼道,他走到四楼与五楼转角,才看清访客面容。他们一共三人,两女一男,身着黑色职业套装,一个认识。
等他上楼来,为首的女人鞠着身子,减少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您好,请问是西洋长男士吗?”
西洋长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淡淡回应道:“嗯。”
女人招了招手,她身后两人举起手中的购物袋朝西洋长示意。
西洋长越开他们,将钥匙插进锁眼里。
“是令姐让我们来找您结账的。”女人在背后说道。
门打开了,西洋长没有进去,转过身来,口罩底下露出一个疑惑的笑。
“姐姐?”
他哪来的姐姐?
这话好比跟孙悟空说,你妈让你去西天取经。
虽是如此,西洋长已经知晓是谁的恶作剧,他的社会关系简单到就那两三个人,如今还死了一个。
女人忙不迭拿出购物单,以此证明他们没有撒谎。
西洋长看到下面熟悉的狗爬签名,果真和他猜想的一样,他冷漠道:“我不认识这个人,骗钱的。”
“这……”
几人面面相觑。
那位女士在商场里一次性消费一万多,当下这个物价,一万块不是个小数目,搁镇上,谁家要是有一万块,那可是要上报的,这里加起来不过几千块,也……不至于吧。
不过那位女士说了,她与弟弟关系不太融洽,希望他们能多给弟弟一些耐心,毕竟谈妥这单就是几千块的业绩。
他们便轮番说起了那位女士购物时的风采,以及自己的不容易,试图拉近彼此的关系。
西洋长不知道该如何打发他们,却又觉得他们眉飞色舞的样子很有趣,耐心听他们说完。
“她买的什么?”
“衣服,鞋子,包包。”
西洋长眯着眼审视购物袋。
对方忙取出来展示给西洋长看,那是一条黑色圆领长裙,胸口点缀着几颗珍珠,很有纪梵希的风采,不难看出这条裙子是仿的蒂凡尼的早餐。
为首的女人轻咳一声,低声骂道:“你展示给他看有什么用,又不是他穿!”
西洋长被她逗笑了。
“多少钱?”
对方拿出结算单。
七千八百六十三块四毛六分,这真不是笔小数目。
西洋长扶着额头,“……零头不抹么?”
对方一副很大方的样子,“这样,算你七千八百六十三。”
“?”
是他的表述有问题么?西洋长很是迷惑。
只见他们满脸期待地看着西洋长。
“……等等,我进去拿钱。”
西洋长将菜放到玄关处的柜子上,走进屋里,刚走到客厅,就看见来思大剌剌坐在沙发上,丝毫不把自己当客人。
来思朝着西洋长讨好一笑。
……
付完账后。
加起来一共十几个购物袋,西洋长一个人一次性提不了这么多,他们说:“我们替您送进去吧。”
西洋长说:“不用,就扔在这。”
顾客都这么说了,可这又有违职业素养,他们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放在地上,下楼去。
来思从屋里出来,伸出手,准备搂西洋长的肩,“乖弟弟。”
西洋长移开身子,来思扑了个空。
“老袁给你的钱呢?”
来思抬起手,晃了晃,食指上一枚钻石戒指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她又扭着身子,拨弄着着配套的钻石耳坠。“嗯……都在这儿呢,还差一条项链,有点不完美。”
“嘁——”
西洋长取下墨镜,让来思看清楚他鄙夷的目光。
来思毫不在意。
“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帮你花了还不好?”
西洋长换下鞋子,进到屋内,声音从屋里传来:“你说的人话?”
“我又不是人!”
“……”
来思跟在后面,她走起路来身子晃晃悠悠,就像是在跳舞。
“你既不需要存钱娶老婆,也不需要存钱买棺材,钱对你来说就是摆设。”
西洋长没有理来思,来思便打趣道:“哟,还会摆脸色了。”
厚颜无耻还倒打一耙,西洋长忍无可忍,“你——”
来思抢话:“真漂亮。”
钱都付了,西洋长不想再跟来思一般见识。
幼稚。
玄关处有面仪表镜,来思站在那里,摆弄着各种姿势欣赏自己无可挑剔的盛世美颜。
来思看着镜子说:“真生气啦?”
西洋长没接话,也没看来思,取下口罩,扔在一旁。
来思也不照镜子了,转身,看着西洋长颀长的背影。
“你说我穿这条裙子去参加老袁的葬礼怎么样?”
某个傲娇的男人一秒破功:“你还买了鞋子和包!”
“要配套的,你不懂。”
“我们女人都这样。”
某人买了可不止一个包、一双鞋,“你是哪吒吗?”
有三头六臂。
来思慢悠悠点着头,“嗯哼。”
西洋长不想理她,提着菜去了厨房。
来思在背后笑。
西洋长一边择菜,一边遥想当年,他曾励志做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渣男,然后他就认识了来思,他原想渣她一把,踏出渣男的第一步。
这步还没踏出去,来思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女人这种生物,不要太可怕。
后来,西洋长又动过出家当和尚的念头……
西洋长洗干净手,擦干手上的水,摸了一把自己茂密的头发。
能吃肉的感觉真好。
来思笑得快要岔气,她撑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我就走了。”
西洋长择下菜叶,扔进水盆里。
一片,两片,三片……水盆堆成一座小山。
西洋长探出个头来,“……不留下来吃个饭?”
“不吃。”
话音刚落,来思,连同门口的购物袋都一块消失了。
四周顿时寂静无声。
西洋长打开水龙头,水噼里啪啦打在菜叶上,似乎又重归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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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4日,天刚蒙蒙亮,床头电话‘叮铃铃’地响。
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迷迷糊糊摸索了一会儿才摸到电话听筒,赵莉握住听筒往被子里拽去。
“喂?”
弹簧线不够长,座机‘哐当’一下掉了下去,悬在半空。
睡意被惊得少了三分,赵莉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准备伸手去抓座机,只听那头说:“昨天送到医院的七个工人中,四个抢救无效去世了……”
“什么!?”赵莉‘腾’地一下坐起来,睡意全无,脑子现在清醒得能参加高考。
这不过才一晚上的功夫。陇安市第三人民医院全市乃至全国最权威的急诊科医院,没有理由,一下就死四个。
那头沉默了一会,又说:“失踪那……人也找到了……”
赵莉能清晰地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
找到的恐怕是尸体吧?赵莉没问,她已经从刘栋语气中听出了答案。
天边泛着鱼肚白,这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偌大的天冷冷清清的。
两人皆是沉默。
赵莉翻身下床,拾起座机放回床头,又按下扩音,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选了一套深黑色的正装。她虽与死者素不相识,但她觉得,她应该穿着庄重一点的。
“你在哪?”赵莉问。
他答:“医院。”
赵莉这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猜测赵莉在换衣服,问,“你要过来?”
“嗯。”
赵莉已经换好上衣了,房间里没有开灯,这个将亮未亮的时刻,她感觉自己快要融进黑暗里。
草草洗漱完,赵莉拿起床头的小闹钟,时针指向五,快要天亮了吧?
关掉闹钟,赵莉提起包下楼。
……
楼梯间回荡着赵莉‘哒哒’的脚步声。
“出去?”
乌漆墨黑的厨房传来父亲的声音。
赵莉快步走下来,抚着胸口埋怨道:“你也不开灯,吓我大一跳。”
老一辈的节俭惯了,父亲说:“我就喝个水,开什么灯?”
父亲一手拎着水壶,一手端着水杯走到餐桌前,看清赵莉的神色,“怎么慌里慌张的?”
“就长乐公寓塌方那个事……”赵莉看了父亲一眼。
父亲点头,表示他略有耳闻。
“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说,四人抢救无效……我真的没想过就这一晚上的事,就…就……昨天我还采访了个孩子,十六七岁,小学毕业就跟着他爸一起打工,他跟我说,当时他在屋里,发现地动的时候,他都吓懵了,他从没遇到过这种事,他爸冲进来要带他出去……”
赵莉微微顿了顿,“真傻。”
“我问他得救了吗?他就用他那双单纯的眼睛看着我。我真傻啊,要是获救了怎么会在医院?”
赵莉掐了把泛红的鼻头,然后露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笑。
“刘栋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想,那四个人里面有他爸吗?应该有的吧,在那种关头,任何一个父亲都会毫不犹豫地护住孩子。”
什么结果,赵莉已经不去想象了,她只是看着父亲。
父亲点了点头,给赵莉倒了一杯水,送到她面前,轻拍她的肩,“没关系的,孩子,都会过去的。”
赵莉‘咕隆咕隆’喝完整杯水,放下杯子。
“我走了。”
赵莉往门口走去。
“我以为你会在爸爸面前多倾述一会儿。”
赵莉换上鞋子,站在玄关,凉风吹进来,赵莉双手抱住胳膊,又若无其事地放下,回过头去,父亲站在阴影里。
“爸你说我把这段写进新闻里怎么样?”
……
“莉莉你太功利了。”
父亲的忠告犹在耳边,赵莉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了。
一辆车疾驰在马路上。
赵莉成为记者这些日子,什么样的评价都有过,她帮着工人曝光行业黑幕,工人却反过来骂她没有心,说她毁他们饭碗。
前面路口绿灯突然熄灭,红灯亮起了。
赵莉匆忙踩下刹车。
人行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两旁老旧的路灯洒下昏黄的光,就像是加了个浑浊的滤镜,让眼前的景物都变得雾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