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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青青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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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大雨,昏沉雾重,茫茫山野被暮色吞没,哭声尖锐。
屋内一点灯火摇晃不定,大门敞开,雨水撞进家门,地板一片湿迹。
床上躺着的男人浑身血迹斑斑,气若游丝,牙齿零落,眼眶肿胀。
舅妈哭到睁不开眼,嘴里零落说出的话不成字句。青青也焦急在一边,哭道:“一个郎中都请不来吗?”
舅妈颤抖的握住舅舅骨折歪曲的手:“请不到,请不到,全被柴家叫走了,你舅舅这可怎么办啊!”
青青跪在地上,膝盖磨出了血,声音抖的不成样子:“怎么会这样呢,不是只帮柴家运一次货吗?”
舅妈上气不接下气,半天才断断续续道:“是啊,就是去帮忙运一次货,原本是两个人一道去的.....结果谁晓得,谁晓得和你舅舅一道去的另一个人突然就没了,那柴家人也不问问怎么回事,就说是你舅舅看一车货物起了歹心,想要带着货物跑路,便杀了同行之人。可你舅舅那种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啊!”
青青嘴里喃喃念着柴家两个字,因为上次答应帮忙,所以这次柴家让他过去时,舅舅并没觉得奇怪,和舅妈说了一声就去了,谁知道是这个结果。
青青咬着唇,她们家与柴家无冤无仇,目前这种局面,她唯一能想到的缘由便是那位叫金蝉的公子报复,可他们之间唯一的不愉快就是那次城里的事,就因为被当众拂了面子,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她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冲舅妈道:“我现在去一趟柴家,舅妈,你别担心,我问问是怎么回事,我问问能不能找来一个郎中。”
舅妈已然六神无主,磕巴道:“你要小心,青青,见到不对劲赶紧跑回来,要么...去报官,对,去报官。”
青青转身跑了出去,悠悠便也随着她一起,下山之路因为大雨泥泞而湿滑,她摔了许多跤,都快速爬起来了,一路跌跌撞撞到柴家大门口。
依然是那两个小吏,笼着袖子缩在檐下躲雨,一见着这雨里跑来的泥人,都高高的皱眉:“干什么的!快滚!”
青青磕磕巴巴的说明来意,那其中一位小吏嗤笑一声:“山野里出来的人就是手脚不干净,柴家的货都敢偷,他自己贪心不足蛇吞象,如今遭了报应,有什么好说的?”
青青嘶吼道:“没有!我舅舅肯定没有!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你们柴家那么武断,不怕冤枉了好人吗!”
那小吏道:“好人?哪来的好人?都说好人有好报,你舅舅要真是好人,还会有这种结果?”
青青见说不通,只一股脑的往门里钻,自然被拦住,扔了下来,摔进雨地里。
那两人呵道:“再闹就打你了!快滚!”
青青满脸是泪,摔破了掌心。悠悠慌张捧着她的手,瞳孔震颤,伸出舌尖舔了舔那溢出的血珠。
青青深深喘息片刻,愤而道:“就算是我舅舅真是一头脑热做了错事,也不该是你们柴家断案啊!你们为何不报官!为何不升堂?问都不问一句!直接就把我舅舅打成了那样!难道规矩是你们柴家说了算的?”
小吏道:“反正不是你说了算的。劝你一句,赶紧回去吧,你舅舅尚能挨几棍子走回家,你这小身板,死在柴家顶多是草席一裹,到时候只能去野地里给自己哭坟。”
那小吏刚说完话,便察觉脖间刺痛,他想抬手摸摸脖子,触到一手腥潮。
他转身想问问另一位小吏这是怎么了,身子转了过去,头晃晃悠悠的,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线。
恰在这时劈下一道闪电,极亮的那一霎那,他脖上的血线张开大口,整颗头颅往后倒去,断口处喷出泉涌般的血,糊住了柴家的牌匾。
另一位小吏吓的肝胆俱裂,胯间闷出一股骚味,倒在地上浑身僵直。
面对如此惊变,青青麻木了一瞬,迅速转头看向身边的悠悠。她身上似乎浮动着黑雾,黑色眼珠放大一圈,挤占了原本就少的白色部分。
“吱吱......”
什么叫声?青青下意识抬头去看,正见着一只通体漆黑,像是老鼠又像是幼童的东西趴在小吏尸体上,正在搓着前手掌,橙黄色的眼睛盯着她看,如同被厚涂的落日。
青青浑身僵硬,神色复杂,她大约知道悠悠的与众不同之处在哪里了。
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她立刻爬起来,抓着悠悠的手往门里钻,东走西突,想要寻找那些被叫来的郎中,然而人没找到,却在拐角处撞上一人。
仔细一看,原来是之前还衣服时遇见的那位青衣小吏。他见青青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惊讶问怎么回事。
青青磕磕绊绊说了一遍,那青衣小吏深吸口气,皱眉道:“你可别做傻事,柴家叫来全城的郎中,是因为柴家大儿子突然一病不起,柴家请了好几个郎中都瞧不出原因,这才气的把城里所有大夫都叫来了,现在都围在大少爷院里呢,你现在过去,不怕被盛怒中的柴家大老爷迁怒吗。”
青青慌张道:“那我们怎么办,我舅舅浑身都是伤,眼看着就不行了。”
青衣小吏沉吟片刻,果断转身道:“过来,我这之前还存了些好药,你先拿回去救急吧。”
青青感动的直掉眼泪,千恩万谢后,拿着药包赶紧回去了。
她跑的比来时更快,跨过柴家大门时瞥见地上那具断头尸,闭紧嘴巴跳了过去,直往山上跑。
快到了,快到了。喉咙胸腔犹如火烧,腿也灌了铅,她却不敢放慢速度。
山路本该阴森沉静,她却依稀有人语混在磅礴大雨中,这个时间为什么家附近还有人?难道是舅妈找村里人来帮忙了?
她开心拐过最后一道弯,却见那本该是自家房屋的地方,只剩下一个被烧黑的外壳,而村里人零零散散的围在外面,焦躁讨论着雨天为什么也会发生火灾。
“外头下着大雨呢,里面全烧干净了。”
“哎呦可怜两人,全烧死了啊。”
青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药包滚落在地,与此同时,那只剩下外壳的房屋也完全坍塌,众人后退避让,有人看见回来的青青,叫了她一声。
青青什么也没听见,她瞬间低下去的视野里看见两道焦黑尸体,并排躺在院中土地上,寂静无声。
有人向她跑过来,下一瞬,天地一片漆黑,她栽倒在地。
青青半夜发起高烧,被暂时安置在王奶奶家,药碗搁在一边,她半梦半醒间喝了点,梦话零零碎碎,都是些什么“我是灾星”,“都怪我”,“爹娘,舅舅...舅妈...呜呜呜”等等。
悠悠心急如焚,听见王奶奶在院子里和村民商量着舅舅舅妈的丧事,她觉得事情应该不会那么轻易结束,便找了个晚上,趁没人主意溜了出去。
住了好多年的房屋现下只剩一片废墟,悠悠找到原本放置床铺的地方,仔细寻找,却没找到想找的,看来魂魄已经被鬼官带走了。
想了想,她又快步跑去柴家。大门前的两座石狮子旁,分别蹲着两个身形模糊的虚影,仔细看去能认出是那两个看门小吏。
另外一个是当场吓死了?真丢人。
悠悠周身浮起浅浅的黑雾,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冲门里抬了抬下巴:“带路,之前与我舅舅同行的那人现在在哪里。”
那两只魂魄像狗一样吐着舌头,跳过他们各自的尸首,四肢并用往门里爬去,在前面带路。
悠悠随着他们往前走,在长廊中七拐八弯之后来到一处杂草丛生的后院。院墙古旧厚重,四周种满了高大的绿荫植被,院子中间有一口旧井,看起来久未使用,打水的木桶烂在一边泥地里。
走到这里,那两个魂魄便不愿再往前了,反而是在原地焦躁的转着圈子,如果他们有尾巴,恐怕已经开始咬尾巴了。
悠悠嗤笑一声,挥了挥手,让他们继续去柴家大门口蹲着。自己则走到井边,往下看去。
井壁上叮满了黄土和干涸血迹,再往下就看不清了,没有灯火,悠悠却像是看到什么一样,目光死死盯着一处。
过了会,她开口道:“爬上来。”
井内没有反应,她语气严厉些:“爬上来!”
于是一个浑身肌肉的精壮汉子畏畏缩缩的扒着黄土石壁爬了上来,浑身黝黑,像是个小孩子一般坐在井沿边,佝偻着脊背,双腿一晃一晃的。
“这是个弱智儿啊......”悠悠蹙眉:“连魂魄都这么完整健壮,生前只会更加厉害,舅舅不可能对这样的人下手,也做不到。”
她从口袋里掏出粒糖果,展示在掌心,那男子立刻双眼放光,伸手要过来抢。
悠悠在他快碰到糖果的前一瞬握拳收回手,利落的塞回口袋:“想什么呢?你配吃吗?到底谁杀的你,带我去看,不然杀你全家。”
说完,她又补充一句:“如果被我发现是你故意栽赃给舅舅,一样杀你全家。”
男子瑟瑟发抖起来,慢腾腾走在前面带路,最后穿过一片竹林,停在一栋看起来有些阴森的大宅前。
一见那竹林,悠悠就明白是谁犯的事了。
她在心中懊悔,早就该把这人解决的,反正他身边本就跟了那么多自己的朋友,失算了。
男子带好了路,自觉可以得到些奖励,于是眼巴巴的瞧着悠悠。
悠悠见他确实没有暗算人的本事,估计也是被害,语气便温柔了些:“你先回去待着吧,别看井里不舒服,但其实比我曾经待过的地方要好很多了,所以你回去吧。记住,下雨的时候要躲开那些鬼官,他们会带你走的,至于去哪里,我不知道,总之肯定不是个好地方。”
说完便把刚才那粒糖又拿出来扔给他,收到糖的男子兴奋的上蹿下跳,口齿不清的说了个谢谢后转身跑开。
悠悠目送他背影离去,转眸看向面前的大宅。
不知为什么,从方才靠近起,她就觉得心神不宁,似乎这宅子里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存在,且直觉告诉她不要进去。
想到还躺在床上高烧未退的青青,悠悠咬牙走到宅门前。而这样近的距离,已经能让她明确感受到不适,这里面绝对有危险!
可...可.....
她正犹豫间,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这种事情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做,有经验了,你又何必那么纠结.....是她先不识好歹的,不然我也不会做到这种地步,到时候我再去她面前转一圈,都说趁虚而入,受到了那么大的打击,我就不信....”
悠悠忍着不适又上前几步,直到贴在门上,里面继续传来声音:“我就不信这种时候,她还能拒绝本公子我?”
悠悠心里翻起怒火,门却忽然吱呀一声,开了道小缝。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白光劈面打来,她瞬间失去意识。
醒过来时,天已擦亮。
感官逐渐恢复,她的脸正靠着骚气烘烘的干草堆,身下是腥臭味十足的泥地,而她的身体被捆住,勒住自己的地方传来阵阵强烈刺痛。
悠悠费力撑开眼,几道虚影逐渐重合在一起,同样清晰的有不断入耳的粗鲁辱骂。
她缓了会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这不是监牢吗?金蝉把她扔进牢里了?
她挣扎着坐起来,靠上冰冷墙壁,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勒住她的是一种散发着淡淡金光,浮动着咒文的特殊绳子。
她看傻了,这是什么?
“喂喂喂!小娘子看过来,爷马上射出来了,快看过来。”
悠悠抬头,对面监牢的矮壮男人裤子脱到腿间,一张胖脸挤在木栏杆上,身子正一前一后抽动着。其他监牢的人皆大笑纷纷,两手搂在监牢外拍掌。
悠悠想出声,却发现自己嘴巴像是被谁捏住,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在心里沉沉道:等我一会宰了你们这帮狗杂种......
捆住她的绳子似乎有迷幻的作用,她才清醒了这么一会,又要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然而这次却没有昏睡过去,因为她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悠悠!”
青青满身狼狈的站定在监牢前,眼眶红肿,脸色苍白,焦急万分:“悠悠!你没事吧!”
悠悠瞬间睁大眼,身子用力,拱到木栅栏前,口中呜呜响动。
青青跪下来,摸着悠悠的脸颊,眼泪再次哗啦啦往下掉:“你不要吓我,悠悠,你不能再离开我了,我受不了。”
悠悠拼命想张开嘴,脸颊越发用力朝青青掌心拱去。
你的手好烫啊,是还没有退烧吗?头疼不疼,身体难受不难受?
“金蝉说你杀了柴家的看门小吏,他...我...我会帮你说清楚的,肯定不是你,不能是你......”
悠悠这口不能言的状态明显不对劲,青青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只是浑身颤抖,目光发直:“我一定会说清楚的,你放心吧。我还会给舅舅洗刷冤屈,我得叫那些害了我舅舅和舅妈的人赔命!他们都得死,都得死!”
话到最后,已如油尽灯枯之人用最后一丝气力咒骂。
青青向来是爱美的女孩,现如今却眼冒鬼火,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想必是接到消息后就立刻赶来了。身上还滚烫如火着,两颊都凹了进去。
“这个娘们怎么脸白的像鬼一样,怪瘆人的。”
对面监牢的男人依然不紧不慢的玩鸟,视线在青青的脊背和腿上滑动。
悠悠眼角血红,目光锋利如刃,嘴巴都快被自己撕烂了,却还是张不开。
“行了,时间到了,大人唤你呢。”狱卒走过来,不耐烦催促。
青青最后摸了摸她脸颊,起身往外走,明显步伐不稳,如幽魂般虚晃。
“唔唔唔唔...”悠悠身体绷直,在泥地乱蹭,那人终究还是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