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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鬼面灯(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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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皇都气象竟如此衰微……”
听到雪降的话,衡情也骤然心下一沉。
皇都的气象于雪降而言,是在凡界支撑力量的直接命脉。
若是王气大量削减溢散,雪降也会因其受损,甚至会如同常人一般,无法施展力量……
虽然半面蛇人力量大减,但与他再作缠斗,以雪降现在的力量,仍会拖延大量时间。
万般无奈之下,两人只得放过蛇人,一同飞往皇都的方向,前去一探究竟。
待两人彻底离开,半面蛇人勉力撑起的身子,终于再也强撑不下去,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
黑色的血液将脚下的土地点点溶蚀,留下一大片焦黑痕迹。
早前吸入的怨魂已经无法控制,连同困于体内无法释放的力量,在蛇人体内疯狂的冲撞咬噬着。五脏六腑也像是被人强行搅弄一般。
只见他的身子不断痛苦地弓起,弯曲扭折成诡异的角度。
就在蛇人痛苦不堪,快要恍惚失神的时候,只感觉被强行掐开了嘴巴,喂下了一股锈腥味的液体。自己却挣扎无能,只得被迫吞下。
吞下液体后,体内翻搅的怨魂似是被强行吸取了一般,身上暴走的魔气也逐渐恢复正常,内息也开始正常的运转起来。
待痛苦逐渐减退,蛇人才逐渐恢复意识,缓缓睁开了眼。只见一抹墨龙金纹衣袂飘飞于眼前,身姿挺立于飒飒寒风之中。
于那微泛浅橘的缟白天色映衬之下,那人竟似天降谪仙,而非那搅得凡界天翻地覆的可怕魔头。
知道蛇人醒了,容应却并不看向他,目光仍然投向了远方。
“平时你的处事,我一直都很放心。然而这次,你失误了,我对你很失望。平时总是如此冷静的你,居然会因为强行吸收怨魂的缘故,陷入暴走,真是不可思议……”
看到容应手腕上的血痕,以及地上的滴痕,蛇人立刻意识到,刚才无意识吞下的腥膻液体,居然是容应的血。
只听“扑通”一声,蛇人沉重地跪在地上。
“大人,属下……”
容应却抬起了手臂,示意蛇人无需再言。“到了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庆幸的是,魔器以及里面的怨魂没有受损。无需我多说,自行回去领罚吧。”
未等蛇人回话,容应便化作一墨黑光束,飞身前往皇都。
蛇人却是久久地跪在地上,看着那光束彻底消失不见,才勉力撑起身子,心情愧疚而复杂。
尊上说得没错,他这次确实是不够冷静。
因为一心想着为尊上尽快铲除二人,没想到竟然让自己陷入暴走的状态。
尊上不仅要抽身救下他,甚至还割开自己的手腕,让他喝下自己的血……
手掌抚过胸口,容应的血液,已经化为体内不断运转的充沛力量。
待内息彻底平稳后,蛇人吐息纳气之间,瞥见怀中不知何时紧抱住的油灯,恍惚间想起了些前尘往事——
“好饿……好饿……”
蛇人初醒时的第一想法,便是寻求吃食。
时间太过久远,情伤?仇杀?又或单纯被利用作魔气炼制……
他早已忘却被困入这油灯的理由。
被困在这油灯中,与那油灯中的老鬼纠缠了许多年,混沌而不知时间流逝的空间中,脑袋早已空空,无所寄托。
只知期盼着被投喂入怨魂,便争着与那老鬼分食。外界所向,全然不知。
起初,作为一个魔器,不过是魔界之人所利用的阴邪利器。
被接手过无数次,他早已忘却了那些“主人”的面孔。
抑或说,他们于自己并非“主人”,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接手者利用魔器,使自己的力量不断提升。而接手者所残害的人类,都会化作缕缕怨魂,被投喂入魔器之中,被生吞活嚼,化为魔器的力量。
弱肉强食,跟随着那些接手者,魔器自身也相信这一信则,只有绝对的权力,才能将其把握在手中。
然而,事情并不总是如预想一般进行。
不知何时开始,曾经嚣张一时,横霸四方的妖魔邪祟,被打击得到处流窜。
四方落难,被遗落的魔器也难逃一劫。只是被当作垃圾,随意丢弃,再无当日的意气风发。
若只是被丢弃,还不算什么坏事。
自仙界涤荡凡界的妖魔势力,怨魂的数量也逐渐减少,魔器中相融的器灵也愈发空虚。
不知不觉,许多魔器变为了普通的器皿,再无魔力。其余魔器,则被收集起来,尽数销毁殆尽。
当时与蛇人相融的油灯,因为魔力即将耗尽,器灵与他都饿得昏了过去。魔气收敛后,便被当做寻常的破烂的油灯拾走,逃过了一劫。
被捡拾之后,也不过被当做寻常油灯,放在土地灶里供奉。偶尔攫取一缕街上游魂,便如饿虎豺狼般狼狈吞咽。
终日饥一餐饱一顿,也不过是混沌过日。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无名男子的身影开始在深夜潜行。
他肆意游荡,轻踩尖翘檐牙,于隘巷悬壁上踏步如飞,行影如鬼魅,却始终带着一铜质的半面面具,令人无法捉摸。
如往常一样的无月之夜,街道依旧静谧无声。
本应浓稠如鲜墨的寂静夜空,此时却混沌不已,偶有雷鸣作响,蕴藏着风雨欲来前的狂烈风暴。
蛇人蜷伏在油灯之中,双眸却亮如晨星。
如往常一样,今夜,他也在等待那个身影的出现。
一声霹雳轰鸣,天边雷云炸裂出一大片晃目的紫光。
骤雨突降,如珠盘散架,粒粒碎珠落地。顷刻便密集如鼓点一般,雨点拍打屋檐,发出阵阵闷响。
涟涟雨幕之中,一模糊的玄色身影出现。
他仅撑一柄泛黄油纸伞,于那滂沱大雨中渐近,竟是滴水不沾。
蛇人当即认出,那便是那往常的熟悉身影。
那人却不似往常一样攀岩走壁,行踪鬼魅难测,而是悠然地走在这雨中无人的街道上。
雷光时不时闪过,映照在那人脸庞上。男子露出的半边淸俊面容,在那面具映衬之下,竟显出了几分惨白的诡异之感。
原以为会径直走开的身影,却不想他缓步走至土地灶前,竟突然站定。
只见他转过身来,微微垂眼,竟与蛇人的目光直直对上,宛若要将他看透一般。
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让蛇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在他以为男人是故意的时候,那人又转瞬移开了目光,像是不经意的巧合一般。
纸伞被随意扔落在地,他的脚步突然转向了油灯。
感觉到那人的不断走近,蛇人也愈发地紧张起来。
最后,那人站定在油灯前,只是挽起自己的衣袖,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连指甲都被修剪得圆润服帖。
只见那人手掌轻抬,蛇人以为那人要拍向自己,吓得闭上了眼睛。
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只觉一阵温凉柔软的短暂触感。原来,那人不过是伸出手,触碰了一下灯身。
“嗯,差不多了。”
自言自语着,那人又将方才触碰过油灯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唇边,竟是不加犹豫地咬破,顿时鲜血如注。于那惨白的指尖淌下,显出几分妖冶。
眼见着那人将那淌血的指尖置于油灯之上,血液滴入的瞬间,蛇人只觉一阵恍惚,似是被脱离了束缚一般,轻盈似无物一般。
待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漂浮在那人面前,再回过头,才看清了这不知束缚了自己多久的物事,不过一盏斑驳带泥的高脚油灯。
意识到是眼前之人让自己脱困于这油灯之外,蛇人竟激动得不知说些什么,只是趴伏在无法感触的地板上,作跪谢之状:“谢谢大人!”
那人却似乎并不在意,舐去了指尖的残血,才淡淡道:“我并没有把你救出。你已与这油灯魂灵相系,而你的魂灵早已融于这油灯之中。所以,你的魂魄还是被困在油灯之中。”
听到那人的话,蛇人心中一沉。“那,这是……”
“你与油灯共生如此之久,自然早已与它融合。你现在的形态,也不过是我引出的神识,并非是真正剥离出的魂魄。不过,要解除束缚,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不知道你能否承受便是了……”
“无论是何种痛苦,都比不上受缚于此,不得自由的痛苦……敢问大人,我要如何做,才能脱离这油灯的束缚?”
那人目光转向蛇人,嘴角一勾,神色却是有些诡异。
“魂灵相系的极致,便是达到魂魄相融。你们的魂灵,已经相融至了极致。再加上我这几日给你们投喂了不少怨魂,你们自然也恢复了极盛之时,便可进行下一步的分魂了。”
“分魂?”
“是的,单从这简单的两个字来看,便已经有了足够的威慑力。欲需分魂,首先需要有一足够强大的妖魔,以其凝炼的血珠为契。于午夜布下阵法之后,洒下一乌鸦血,将魔器置于魔阵中心,便可分魂。”
那人话音一转,却是陷入了低沉:“此种分魂,能将已然相融的魂魄,生生撕裂成两个部分。二者仍然共生一体,只是分作了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