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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庐山真面目(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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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
段无迹腰间环着七尺长鞭,鞭把握在手中,看着屋内悠悠然走出来的人,细眉一跳。
“哦?听阁下的意思,好像是认识在下了?”
邵慕白一面从善如流地回答,一面上下打量他。还是一身素青,淡得几乎没有颜色,若不是头上那顶黑纱斗笠,还真让人以为是坠入凡间的仙人。
段无迹将手中的长鞭紧了几分,冷冷道:“邵慕白,你想耍什么花样?”
“哎呀?”邵慕白惊喜,“你记得我的名字?”
心里像泡了蜜糖水,“没想到当日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便将我的名字记心里了,这可委实让我受宠若惊!”
段无迹不以为动,盯着这莫名其妙的人冷冷一笑,道:
“本少主过目不忘,过耳不漏。昨日路过一个村庄,村口那条狗的名字我也记得,怎么,你还要与它一争高下么?”
邵慕白吃瘪,企图扳回一城,“你记性这么好,自然也不会忘记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了?”
他心里迫切,等着段无迹问“什么话”,他就又可以把那段撩拨的说辞再说一遍,将少年不知愁时的情话提纯精炼,自让那人的心防一次接一次坍塌。
他倒是这样想的,等了好一会儿,却只等来对方一句:
“你的话,自然都是无伤大雅的废话,再听也无济于事。”他顿了顿,又道,“我今日来,只为救人。”
啥?还能这样玩儿?
邵慕白猝不及防,这样一来,他的话没出口就胎死腹中了,嘴角抽了抽,索性先吃下这个眼前亏,顺着他的意思,问:
“你既然这么迫切地想救人,为何不带人马只身前来?要是我也就算了,左右我不会伤你害你,但要是别人,你可千万别这样大意。”
“邵公子。”
“哎~”
“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
“......”
“我哥在哪儿?快把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邵慕白瞟了眼他腰间的黑皮长鞭,那鞭子名为蛟龙鞭,足有七尺,比寻常人用的长许多,但段无迹仍旧耍得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吃力。鞭子表面光滑,没有那些暗箭伤人的倒刺,只是它太过平滑,乃至时不时反射一道白光,当真如蛟龙鳞片,直刺人眼珠。
“你还想动手啊?不是我吓唬你,现在你还真不是我的对手。不如我们换个别的条件?”
他说这话是由心的,但段无迹偏偏是个一身傲气之人,这话落在他耳里,便活生生成了轻慢蔑视。于是手下一个用力,腰间“嗖”的一声,长鞭陡然解了开来,在半空一甩——
“啪!”
几步远的红叶李被抽掉一块树皮,树干随之一震,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花瓣簌簌落下,有股下了三月雪的虚妄。
微风习习,扬起一角衣袂,垂下的黑纱亦如水波般游动。段无迹立在落花清风间,身影颀长,飘飘若仙。
“那便试试。”
语罢,长鞭一挥,将空气撕开一条裂缝,在半空飞了一圈后,直指邵慕白腰部。邵慕白看准那长鞭的方向,在鞭子临近时侧身一个空翻,凌厉的鞭风划过他的腰杆、肩膀,慢慢扫过头顶,擦身而过。
“啧,我好歹是你未来的夫君,你还真下狠手啊?”
段无迹不予理会,借着鞭子回头的势力,转换了握把的角度,又是狠厉一抽。
“啪!”
邵慕白清晰地觉着,这一鞭明显比之前的更重。真是,要谋杀亲夫么?
霎时,风起云涌,地上轻尘飞扬,逐渐弥漫视野。邵慕白嘴边的话越来越不正经,段无迹恼极了,攻势随之越来越凶。天地间的噼啪声不绝于耳,全是段无迹没有击中对方,抽到石头或树皮上的。
待几十回合过去,周遭的巨石统统变成碎块,红叶李的花瓣也落了满地,这场山林之间的骚动终于停了下来。
此刻,二人相距不过几步,段无迹握着鞭把,而另一头,邵慕白右手攥着鞭尾,长鞭紧绷,僵持不下。
“这鞭子要是红色的就好了,这样我们就牵了红线,这辈子的姻缘就定下了。”
“无耻!”
段无迹尝试着收鞭,奈何邵慕白气力太大,他收不了分毫。长鞭被二人拉得笔直,几乎快要绷断。
邵慕白又接着道:“不过我倒是听说,平教的小少主有洁癖,别人碰过的东西他绝对不会再碰。这鞭子我碰过了,你还要么?还是说......在你眼里,我不算别人?”
段无迹闻言,猛然反应过来,嫌恶地放了手。他的耳朵气得通红,只是现在被黑纱蒙着,看不见罢了。
邵慕白收了他的鞭子,慢条斯理地缠在手臂上,笑着道:
“现在你兵器也没了,还要跟我打下去吗?”
他的话音刚落,对面的人就嗖地冲了过来,乃至他措手不及,刚好被偷了一记腿风——他怎么忘了,段无迹前生扬名天下的,一是这蛟龙鞭,再就是无人能及的腿功。
只是后来段无迹残废,被生生挖去两块膝盖骨,这武功他再未见过。
陡然再体会一番,虽是被打,心里却也欢喜。
于是他没有速战速决,反而收了三成内力,与段无迹缠斗了好一会儿。
少顷,段无迹腾空而起,在半空一脚踢向他面门。这一招之狠,他要是反应稍慢,保准一脚上脸,就算不毁容,鼻血也得流个三千丈。
邵慕白一面思考一面往后退了一步,两腿一前一后成弓步,重心降低,以拳为盾,直击对方的攻势,堪堪落在段无迹的靴底。一时间,肩膀、拳头、腿,竟成了一条直线。
段无迹咬牙,他没想到这看上去玩世不恭的浪荡子,居然内力如此深厚。于是气沉丹田,借着他拳头的支点飞身一跃,身体在半空一旋,面朝邵慕白的后背落下,紧接着,一记用了十成内力的断心掌袭来——
邵慕白早有预料,回身接下那两掌。须臾之间,二人僵持不下。
邵慕白一直没有用全力,他本想多跟段无迹玩一会儿,权当打情骂俏了,但瞥见对方从玲珑下巴滴下的汗水,他当即收了这荒谬想法。
还是及时收手的好。不然再打下去,段无迹的身子是吃不消的。毕竟照这人要强的性子,多半是要撑到周身脱力才肯罢休。
手下多用了两分力,霎时间,一股强劲席卷而去,段无迹不敌,生生退了十几步。然则他已是强弩之末,想稳住重心站稳,却是徒然,身子一斜,朝后面仰去。
“当心!”
邵慕白及时扶住他的腰,堪堪将人搂住。暮春风急,两抹倩影交叠在一处,落英缤纷,岁月静好。
但这美景并未维持多久,邵慕白便火速往后一闪,躲过对方恼羞成怒的手刀——啧,他又忘了,段无迹有洁癖,同时厌恶肢体相触,像腰肢这样敏感的部位,他是碰都不给别人碰的。
“我刚刚不救你你早摔地上去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这地上又是泥巴又是灰的,你要是摔了,回去至少得整整洗一个时辰吧?”
段无迹嫌恶地往后一退,冷冷警告:“本少主就算洗十个时辰,也轮不到你多事。”
“好好,就当我没事找事,非要在乎你关心你行了行?”邵慕白识相地放弃这个话题,说回方才的比武,问,“怎么样?现在打完了,服不服输?”
段无迹很是不甘心,“服又如何,不服又如何?”
真是,要从段无迹嘴里听一句软话,那可真是比登天还难。
“其实我一开始没打算跟你动手,你都不好好听我把话说完,非要打,那我只好陪你玩玩嘛。但好在我们都没受伤,所以这顶多算切磋,友善的切磋,对不对?”
段无迹不想理会他这比泥鳅还滑的嘴皮,毕竟他来这里,从头至尾只有一件事,“我哥人呢?”
邵慕白拿大拇指往后一指,道:“在屋里。”
段无迹听后,立马疾步走去,却被跟前的人拦住。
“哎等等。”
“你又想干什么?”
“你说我大费周章把他抓过来,不能就这么轻飘飘就放了吧?你们平教的人可不好抓,何况还是大少主呢对不对?”
“你想怎样?”
邵慕白思忖了半天,道:“你把这斗笠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我就放人。”
段无迹一惊,“就这么简单?”
“这很简单吗?别忘了,这斗笠可是跟你形影不离,想必江湖中没人见过你。也就是说,除了你父亲和兄长,我是第一个瞧见你真容的人。”
“你煞费苦心抓我兄长,就为了看我的脸?”
邵慕白煞有介事地点头,“嗯,我觉得很值。”
“你说话算话。”
“那当然,我这人一贯秉持的作风就是君子无虚,言出必行。”
“万一你反悔呢?”
毕竟被擒的是平教大少主,这样天大的好机会摆在面前,谁都想趁机勒索个弥天的条件。
“你要不信,我发誓也行,就拿我的性命发誓,然后......”邵慕白左右看看,眼神最后落在头顶的红叶李上,“这株红叶李为证,要是我不守承诺,我就永远娶不到你,如何?”
“你!”
“哎哎哎,说错了说错了。我要是不守承诺,就罚我永世孤独,无依无靠,这总行了吧?”
段无迹这才勉强接受,纤长的手指动了动,堪堪抚上斗笠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