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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不如归去(下) ...

  •   皓月来到浣衣司的那天,天有小雨。

      天上的雨虽不大,已经进入萧瑟寒冬时节的大梁,寒风却无处不在。

      穿了件长袄子的小内侍打着一把竹骨伞,领着皓月在浣衣司的门口停下了脚步,道:“姑娘,已经到了。”

      皓月道了声:“多谢”,便跟着站在门口等她的司衣姑姑进去了。

      司衣姑姑将皓月带到了一间屋子,说:“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之前住在这里的小宫女前一段时间离开了这里,便空了下来,你有空清理一下这屋子,还是可以住的。”

      皓月礼貌的说了句:“有劳司衣姑姑了。”

      司衣姑姑面无表情的说:“我带你去看下她们平常浣衣的地方。”

      司衣姑姑待自己的态度,皓月心里也不在意,只微微一笑而过。

      毕竟再多的热情,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后,都消失殆尽了吧。

      皓月初来乍到,对这些看起来很是繁琐的事情还不甚相熟。

      有人告诉皓月要记得自己烧热水,再掺了凉水洗衣服,不然冻坏了手,在冬天可是很难熬的。

      皓月对于她们的提醒,心里很是感激,去烧热水的时候,顺便也给她们烧了点,然后装在木桶里,给了她们用。

      皓月将浸在木盆里的衣服拿出来,放在搓衣板上等水沥的差不多了,从香荚盒上抓了点洗衣服用的草木灰撒在了衣服上。

      刚用洗衣槌打了几下,一旁一大捧衣服从天而降落在了皓月面前。

      皓月回过头去看,丢衣服的那个小宫女趾高气扬的抬着下巴,道:“喂,新来的,记得把这些衣服给洗了,不然今天可是吃不到晚饭的。”

      一旁有人在看热闹,也有视若无睹继续洗自己的那一份衣服的,皓月从她们的目光中看到了各种情绪。

      皓月有些恼火,拿着装了冰水的木盆站起来,就朝这小宫女身上尽数泼去。

      这个小宫女不知是不是被冰水冻坏了,还是被皓月的气势吓到了,呆了好一阵后,才怒不可遏的指着皓月,道:“你、你这个小蹄子,竟敢用冰水泼我!”

      皓月不甘示弱的回道:“奉劝你嘴巴放干净点,都是犯了事进来的,谁比谁能高贵到哪里去,我这辈子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人。

      我虽然是新来的,但我好歹也是一个掌衣,你只是一个没有宫阶的小小宫女,便如此这般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你说你是不是该泼?”

      不知是谁喊了句:“司衣姑姑来了!”

      那个小宫女气急败坏的对皓月说了句:“你给我等着!”便离开了。

      皓月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毛,抬手把那个小宫女拿来的衣服拨在了一旁,重新倒了冰水掺在放了热水的木盆里。

      在一旁洗衣服的小宫女看到皓月把自己该洗的那几件衣服洗完后,开始拿拨在一旁的衣服来洗,惊讶道:“她让你洗你还真洗呀?”

      皓月认得她的声音,就是刚才那个喊司衣姑姑来了的小宫女,无所谓的笑笑:“不洗能怎么办?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洗了,图个眼前清净,不过我还是比较在意我今天晚上的晚饭。”

      小宫女笑道:“哈哈哈,不是我唬你哦,这个她可能还真做得到,我来之前,好像听人说她姨母好像在那个什么尚珍局当司珍还是什么来着。

      这个被你用冰水泼的丫头唤春迎,因为在一个美人的宫里犯了事被贬到这里来的,平时这里的人没少被她欺负,都是敢怒不敢言,今日你一番大打出手,说真的,我看的好解气。”

      皓月叹道:“我说这么骄横,原来是狐假虎威的一把好手。”

      小宫女一开始就注意到了,皓月的腿很难蹲下去,就算起来也很费力,就伸手拿过一旁的木桶,帮皓月倒了把热水,笑嘻嘻的跟皓月说:“我叫铃铛哦。”

      皓月笑说:“我叫阿月。”

      铃铛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你的腿怎么了吗?”

      皓月不在意一般的笑笑:“一些旧伤,本来好的差不多了,刚才因为起的急,又拉到了。”

      铃铛感叹说:“看来你还真的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呢。”

      皓月笑说:“大概是之前活的有些憋屈,不过我如今算是体会到了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我以前可是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我的份,如今大概是心境变了吧。”

      铃铛听到皓月说虎落平阳被犬欺时,想起春迎那狼狈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用胳膊肘推了推皓月,笑说:“你的性子倒是和我挺合,我很喜欢,我们交个朋友怎样?”

      皓月忙完手里的活,因为没什么胃口,随便应付了一下晚饭,便回到屋子,将屋子清理的差不多了时,铃铛卷着自己的铺盖和行李直接搬了过来。

      一进门,丢下铺盖卷,直喘了口气,道:“累死我了。”

      皓月扬了扬眉,算是知道了铃铛说的:“我们交个朋友”,是什么意思了。

      皓月很是疑惑的道:“你确定你要和我住?”

      铃铛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道:“对啊,因为这里又大又清净。”

      皓月又说:“这里以后还会有人来住的,还有啊,我晚上有时候会夜游,也不是经常。”

      铃铛一脸不在意的样子,笑说:“没事没事,我向来糙惯了,和别人挤一屋也没什么大问题。”

      雨后初霁,大家趁着难得的好天气,都纷纷把被子拿出来晒着。

      那个小宫女春迎就好像跟皓月杠上了似的,偶尔还是会来找皓月的麻烦,每次都是兴冲冲的来,悻悻然的回去。

      铃铛连连感叹说:“皓月你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没想到把你逼急了,出手整起人来,却这么狠。”

      “……”皓月有些茫然的看着铃铛,因为她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在这个地方,皓月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些愿意和你交好的人,便与她们交好。

      毕竟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也是好的。

      对于那些故意来找茬的,自己也无需客气。

      这天,皓月依旧坐在院子里的小木凳上洗衣服,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阿月!”

      皓月停下手上的动作,回过身,看到阿璇,问道:“阿璇,你怎么来了?”

      可能是自己在浣衣司待久了,忽然看见阿璇,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可皓月分明记得自己不过才来浣衣司十几天而已。

      阿璇跑到皓月身边,蹲下来,撑着下颌看着皓月,说:“因为我把司乐姑姑最喜爱的花瓶打碎了,所以司乐姑姑便把我赶到这里思过来了,不过阿璇看到阿月,好开心呢。”

      皓月又何不知道这丫头打的什么鬼主意呢,也不拆穿她,笑侃道:“小妞,叫姐姐,以后这里我罩你。”

      没想到这丫头不服气道:“我今年十八。”

      皓月笑说:“我十九,过了年就二十,我还是比你大。”其实这都是她随口瞎说的。

      阿璇这下算是服气了,脆生生的唤了句:“姐姐。”

      皓月笑揽过阿璇的肩膀,笑说:“乖。”

      洗完这天该洗的衣服后,皓月和阿璇回到屋里。

      阿璇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姐姐,我来浣衣司的时候,有人让我带话给你,问你在这里可缺些什么?”然后从包袱里翻出一封信,递给皓月:“这是那人让我给姐姐你的,说是姐姐的一位故人所写。”

      皓月怔了怔,接过信封,和阿璇说:“阿璇,若你还有机会看到那人,就跟他说,我在这里很好,只缺一些经书。”

      阿璇点了点头:“哦。”

      皓月拆开信,信是秋盈写来的,秋盈在信中问皓月近来可好,说自己如今已经有孕在身,再过些日子孩子就要出生了,到时候让皓月给孩子取名字。

      信的最后,秋盈让皓月好生保重身体。

      皓月提笔在素绢上写道:“秋盈,我近来很好,看到你的来信,我很高兴,也由衷的替你高兴,说到给孩子取名一事,秋盈你的那位冯郎君可有意见?

      到时我一定给孩子取个有意义又好听的名字,你也保重身体,皓月落笔。”

      皓月等墨迹干后,将素绢叠好,递给阿璇,跟她说:“到时你给他。”

      阿璇将素绢放进怀里,笑嘻嘻问道:“姐姐,是谁给你写的信啊?”

      皓月微微笑说:“是我进宫前的一位故友。”

      阿璇吃过晚饭,回到屋子,看到变成阿七的皓月正坐在桌前,看着素娟上写的字出神。

      上前看了看,上面写着:收余恨、勿嗔怨、莫痴候,苦海回头,早悟兰因。

      阿璇不认识什么字,会写的那几个字也是皓月闲暇时教她写的,自然看不懂什么意思,便问阿七:“姐姐,这句话什么意思呀?”

      阿七回过神来,对阿璇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将心中的恨意和埋怨收敛起来,不要再痴候和留恋过去的事物,才能从苦海中回头,早些参悟因果。”

      这天,司衣姑姑让皓月将洗好的衣服送去尚衣局,皓月不好推脱,便只好应了这差事。

      皓月将衣物送至尚衣局,奈何尚衣局的众人忙的团团转,更是无暇分心。

      远远地听到有人喊:“张司衣,清凉殿的唐美人又派人来催啦。”

      “知道了。”张司衣应了一声,有些歉意的回过身,对皓月说:“不好意思,李掌衣,我这里实在是忙不过来,你手里的衣服是要送到瑶华殿去的,你能帮我去趟瑶华殿吗?”

      瑶华殿,那不是王后所居的宫殿吗?

      张司衣又说:“王后娘娘人很好,婢女也待人不错,不会为难李掌衣你的。”

      看张司衣这么急急忙忙的,也不像是怠慢王后的样子,她都这么说了,皓月只好答应了:“那我便去一趟瑶华殿,张司衣有事请忙。”

      “感激不尽。”

      斜阳冉冉,落日好似被染上了一层令人心情无比冗沉的石榴花般的红。

      郁郁沉沉的枝丫葳葳蕤蕤,将幽幽小径掩的密密严严,却似终年照不进阳光。

      皓月不久前到得瑶华殿,瑶华殿的小宫女跟皓月说,王后一年之中有大半年是不在瑶华殿的,而是在瑶华殿后面的昭阳台潜心礼佛,说是麻烦皓月再去趟昭阳台。

      皓月这日一连跑了三趟空,心里却也不由疑惑,王后为什么不住在瑶华殿,而是深居昭阳台潜心礼佛?

      栖在林间的几只寒鸦听到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像是故意避着什么似的,扑簌着翅膀飞远,叫声说不出的凄惶不安,带着一股说不尽的凝重凄清。

      快到得昭阳台的时候,皓月听得略有些熟悉的笙曲从昭阳台隐隐的传出来,有人唱曰:

      “恋郎思郎郎不知,

      好似并州花剪刀。

      一夕在南一朝北,

      几时裁得合欢袍?”

      皓月心道,这不是越国家喻户晓的歌谣吗?

      难道王后是越国人?

      自己自小在越国长大,是断然不会把带着越风的歌谣给听错的。

      皓月带着疑惑继续朝昭阳台走去,有掌侍宫女在昭阳台门口接过皓月手中的衣物,跟皓月说:“劳烦李掌衣,还请进去喝杯茶。”

      皓月连忙推迟道:“不了,还是不进去打扰王后娘娘的雅兴了,冬天里天黑的快,皓月还得赶回去,不然今天晚上的晚饭得没着落了。”

      掌侍宫女笑说:“李掌衣说话可真风趣呢。”

      皓月问道:“弹笙之人可是王后娘娘?”

      这掌侍宫女应道:“是啊。”

      皓月由衷赞道:“王后娘娘弹得可真好听。”漫不经心的笑问了一句:“不知王后娘娘可是越国人?”

      掌侍宫女笑说:“李掌衣怕是错意了,我们家娘娘是吴国都建业人。”

      皓月笑说:“哦,那可能真的是我听错了吧,毕竟越吴一衣带水,风俗相近也是有的。”

      掌侍宫女笑颔首:“正是。”

      皓月说:“我就不叨扰了。”

      “李掌衣暂等一下。”

      这位掌侍宫女将衣物递给了身后的小宫女拿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袋碎银递到皓月手里:“有劳李掌衣多跑了几趟,这是王后娘娘的一点心意,还望李掌衣莫嫌弃。”

      这个掌侍宫女倒是个懂人情世故的。

      皓月也没再推迟,顺势收下了这袋银子,准备告辞:“让掌侍姐姐破费了。”

      皓月在回司乐司的路上,因为对昭阳台的事情心里还有些疑惑。

      正想的入神,在踏上石阶的时候,一个没踩好,不小心摔了一跤,脑袋磕在了石阶上。

      又变成阿七的皓月从石阶上站起来,冷冷的看着面前的石阶,踢了一脚,道:“真是够了。”

      皓月回过神来,抬手捂着额头,嚎道:“好疼好疼。”

      阿璇看到皓月回来,开心的迎上去,看见皓月额头上肿了个包,关心的问道:“姐姐,你的头怎么了?”

      皓月噘嘴说:“不小心摔了一跤。”

      阿璇捂着嘴笑了笑:“姐姐,你也太不小心了。”

      皓月笑骂道:“幸灾乐祸的臭丫头。”

      皓月回到屋子后,拿着铜镜照了照自己额头上肿起来的包,有些哭笑不得。

      阿璇贼兮兮的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两本书递给皓月。

      皓月接过一看,是《莲华经》和《般若经》,笑说:“不错不错,这是奖给你的。”说着,便把那袋银子拿出来放在了阿璇的手里。

      阿璇喜滋滋的捧着钱袋,笑说:“那我要好好的存着它们,到时候我们可以买好多漂亮的衣服和吃的,谢谢姐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不如归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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