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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最终的盛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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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跳舞。”
路海澜拄着拐杖向前迈开脚步,走到与白皇妃坐着的栏杆隔着一小片花圃的庭院里,他站在伞下,漆黑的眼眸像是沉静的湖面,似乎没有什么能在上面留下波澜。
“真巧。”白皇妃笑了,“我也不会。”
她一边笑一边道:“我说我这辈子都没跳过舞,你信吗?”
她笑得很厉害,虽然她经常大笑狂笑疯笑,但路海澜从未见她笑得这样厉害过,像是遇见了这世上最开心最不可思议最好笑的事情。
“呐,太子。”白皇妃抹着笑出来的眼泪,又一次对路海澜道,“陪我跳舞吧。”
洁白的丝兰花在雨水拍打下轻轻摇晃着,路海澜站在花丛的这一端,沉默注视着坐在栏杆上的白皇妃,半晌,他毫无预兆放下了手中伞。
他像电影中的男主角那样,隔着盛放的丝兰花,向白皇妃伸出了左手。
白皇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瓢泼而落的大雨几乎瞬间就浇透了路海澜的全身,向来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凌乱贴黏在脸颊两侧,看起来很是狼狈,尽管如此,他依然有着令人无可指摘的优雅仪态,站在那儿,就是王子。
白皇妃怔怔看着路海澜,看着这个比她小了足足一轮还有余的少年,三年前她来到别宫,本以为等待自己的将是枯寂而冷清的幽禁生活,却压根没想到,这竟是她告别故乡嫁入皇宫后,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这个少年。
雨声也掩不住她心中的快乐,白皇妃跳下了栏杆,洁白的裙裾在身后飞扬,像一只展翅的蝴蝶般扑进路海澜怀里。
路海澜微微向后一仰,右手拄着拐杖,抬起左手搂住了她的腰。白皇妃光着脚踩在地上,两只手搭在路海澜肩上,有些迷茫地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嗯,需要音乐。”
“音乐?”
“唱歌吧。”路海澜回忆着电影中的画面,告诉她,“唱那首雨中情。”
白皇妃噗嗤一声笑了,笑完,她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不太确信地含糊唱出一句歌词,她一边唱一边看着路海澜,像是害怕他会嘲笑她。路海澜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在白皇妃哼唱到第三句时,他搂着她向旁迈出了一步。
他们在雨中慢慢地跳着舞,动作生硬而笨拙,左右移动,原地转圈,像一出滑稽的哑剧。
“我们这样是不是很傻?”白皇妃轻声问。
路海澜点点头,肯定道:“傻透了。”
白皇妃笑趴在路海澜肩上,脚下却依然紧紧跟随着他的脚步,她搂着他的脖颈,小声嘟囔道:“我小时候最不耐烦参加舞会,每次都学男孩一样穿着裤子,所以没人邀请我跳舞……没想到长大后,居然没机会再跳舞了。”
“我现在不是正在跟你跳吗?”路海澜的话音有点无奈,“劳烦你体谅一下我这个残疾人的心情,疯够了就说一声。”
“不,我要跳到雨停。”
“别开玩笑了……”
在瓢泼的雨幕之中,黑暗而寂静的夜晚,终于到来。
次日,帝国历七九九年十一月五日,阴。
早上八点半,路海澜在书房里用早餐,老太监朱岩站在窗边沏茶,抬头打量了眼外面的天色,皱眉道:“这天瞧着又要下雨了。”
“可能快下雪了。”路海澜接口道,“每年的初雪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
说完话,他突然抬手掩住嘴,咳嗽了几声,朱岩有些诧异地望过来,自从跟随白皇妃习武后,路海澜的体质有了极大改善,几乎没再生过病。路海澜拿出手帕盖住口鼻,擤了擤鼻子,嗓音有些嘶哑,对朱岩道:“昨天淋了雨,你帮我取点药来。”
朱岩点头应是,抬腿往门外走,刚走到门口,迎面被冲进来的韦恩度撞了个满怀,他唉哟一声向后栽倒,幸好韦恩度反应的快,抢前一步将他拉住了。
“干什么急急躁躁的。”朱岩随口抱怨道,被韦恩度拉着站稳身,一抬头瞧见对方的表情,愣了愣,问:“出什么事了?”
韦恩度脸色苍白,一丝血色也无,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仓惶与慌乱。他哆嗦着嘴唇,看了看朱岩,又抬起头去看路海澜。
“殿下……”韦恩度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白妃娘娘……薨了。”
………………
阴雨的天气,韦恩撑着伞,快步跟在路海澜身后走进西院。院子里静悄悄的,看不见走动的宫人,路海澜拄着拐杖在廊道中急行,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寒冰,森冷无比。
白皇妃是昨天夜里去的,服毒自尽。
路海澜走进内院,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卧房门口的侍女小梅,看着对方那张平静得如同死去一般的面孔,他不自觉停下脚步,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所以一切都是真的,白皇妃真的死了。
“太子殿下。”侍女小梅抬步走到路海澜面前,递给他一个信封,“小姐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她说里面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您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丢掉……她说她本来想跟您好好道个别,可是您太聪明了,她害怕说漏嘴,所以才写了这封信。”
路海澜死死盯着对方手中的信封,良久,抬起手接了过来。他正想开口说话,身后突然传来骚动,一队人急匆匆闯进内院,为首者正是曾与路海澜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太监,侯松白。
侯松白身后的几名宫人抬着一只漆黑的棺木,他快步走到路海澜面前,冲身后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去做事,接着撩起袍摆利落跪倒:“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路海澜看了那几名将棺木抬进卧室的宫人一眼,让他起身,道:“父皇叫你们来的?你让他们等一下,我要进去看看白皇妃。”
“殿下,实在抱歉,陛下下了严令,半个小时内他见不到白妃娘娘,奴才便要人头落地。”侯松白毫无玩笑之意,而这显然也并不是个玩笑,说话间那几名宫人已经扛着棺木从卧房中出来,另有一名宫人走在最后,怀里抱着路卓恩,侯松白对站在一旁的侍女小梅道:“陛下要见你,你也一起来。”随即又冲路海澜躬身行了一礼,带着人匆匆离开。
很快一架飞行器从院外飞起,没入远空,消失不见。
空荡荡的内院里只剩下路海澜与韦恩度二人,雨水从屋檐上淅淅沥沥淌落,盛放的白丝兰静静伫立在栏杆旁,路海澜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信封,又缓缓抬起头,茫然地扫视着这间院子。
一切恍如昨日,只是再也没有了那个欢快笑着的女子。
………………
从西院回来后,路海澜将自己关进书房,韦恩度候在门外,听见里面时不时响起的咳嗽声,有心送药进去,却又不敢打扰此时的路海澜。
白妃娘娘的死,对太子殿下的伤害可想而知,这几年两人便像亲生母子一般,感情有多深厚韦恩度是看在眼里的。白妃娘娘的性情是极好的,待他们这些下人也甚是宽和,去年她给所有人都织了一条围巾,连他这个奴才也得了一条,那毛料裹在颈子上,暖和极了。
那么乐观开朗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韦恩度想不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低下头用指尖抹了抹眼角,强忍着涌上眼眶的热意,张开嘴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
书房中,路海澜捏着信纸,用左手捂着嘴,抑制不住的咳嗽从喉咙里溢出来,他咳嗽着,一个字一个字往下看。
【太子,我知道你肯定很生气,生气的话就骂出来,别总是憋在心里。之前我就想说了,你对自己要求的太苛刻,对旁人又太纵容,这其实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也轮不到我对你说教,我是白活了这么多年,做人做的失败极了,只能拿来给你当反面教材。】
【太子,还记得我给你讲过那个熬鹰的故事吗?我是一只被拔掉了翅膀的鹰,这话说的可真矫情,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了。太子,我已经飞不起来了,一生都会在这牢笼里,谢谢你,让我在这笼子里也能拥有如此快乐的时光,太子,谢谢你,我是真的,真的真的非常喜欢你,非常非常非常……无数个非常的喜欢你。】
【太子,我要走了,虽然很舍不得,但是,没办法啊,很多事情从出生就注定了的,有些东西是割舍不了的,就算是我,也有无论如何都想去保护的东西。对卓恩来说,我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当初我甚至想过要把他打掉,可能是女人的直觉吧,在那个时候,我就预感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太子,我知道不用我说,你也肯定会想办法好好照顾他,所以我想说的是,照顾好你自己,比起照顾卓恩又或者其他人,先照顾好你自己,你要学会自私一点,学会替自己考虑,我宁可你变成你父皇那样的坏男人,也不希望你因为自己的善良而受到伤害……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比任何人都活得更快乐,更精彩。】
【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了,哦对了太子,我好像有点感冒了,我让小梅熬了药粥,明天给你送过去,记得要吃,没感冒也可以预防。行了,不说了,就这样吧。】
【再见,我最最最喜欢的,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