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Sleep and Hallucinati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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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34
爱奥尼亚海(Ionian Sea)。
札金索斯岛(Zakynthos)。
岛屿西北面的海岸线曲折迂回，穹苍下飞翔的雪白海鸟在其中一个广阔的崖顶徘徊了一圈，悄无声息地窜入苍翠的灌木丛之间，灵活地绕过一株柔弱纤细的蓝罂粟，从崖边探头往下俯视。灰白色的悬崖峭壁往外延伸，像是张开修长手臂一样，伸入了海中，怀里则小心翼翼地搂抱一个洁白宁静的沙滩。
此地人迹罕至，根本没有道路通往，唯独无处不在的清凉微风和温暖阳光不受地域的阻隔，得以造访这一个浑然天成的可爱沙滩，柔软的细沙彷佛和零碎的阳光融为一体，熠熠生辉。湛蓝的海水澄澈见底，水底下的礁石一览无遗，海面也隐约折射出蔚蓝的天空，各种柔和的蓝色相互衬托融合，是一片鲜为人知的优美胜地。
闪亮的宽大海蓝色鱼尾从一侧的洞窟一晃而过，划开浪花，随即融入波涛，柔美的歌声乍听并不真实，彷佛从梦中的海洋而来，在那个没有忧愁的梦幻之地，乘着清新的海风、随着奔腾活泼的海浪，送来不染尘世凡嚣、朦胧温柔的歌谣。恰似甜梦的美好歌声缓缓飘送，鱼尾也逐渐靠近岸边，闪烁的鱼鳞一点一点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细长白嫩的腿。
赤///裸小巧的双足踩在沙滩上。
少女身上的水珠顺着她姣好的曲线滚落，近乎半透明的及地长裙随即包裹她凹凸有致的身段，她一头微微卷曲的海蓝色长发随风飞扬，吹动她发间的额饰——五十位涅瑞伊得斯虽然均头戴贝壳额饰，但每一位涅柔斯之女的衣饰其实也是独一无二，特别是在细节上尽显她们各人的独特风格。
从额饰垂下来的金色细鍊点缀了黑珍珠、红珊瑚珠子和琢磨成水滴形的贝壳碎片，走动起来之际，清脆悦耳的，彷佛是随时都可以为跟随浪花起舞的少女伴奏一样。她的眼眸在一众姐妹中极为特别，谁也没有像她这般如梦似幻的美丽蓝色，像是来自梦境的海水，波光潋滟，带着教人为之陶醉的迷蒙美感。
海物女神帕西特娅，自幼开始已有海百合[1]之称的优雅少女。
她现在不过是突然心血来潮，跑来自己的秘密乐园玩乐而已，没想到却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不速之客一动也不动地伏在沙滩上，她顿时吓了一跳，不安地站在原地打量一番对方的奇特黑袍和金发，才大起胆子上前细看。毕竟偶尔还是有些遭遇船难的可怜之人流落此地，也许对方又是碰巧不被命运女神眷顾的人类而已。
……没想到是一位神祇。
对方那一张俊美的脸庞一点一点映入眼帘，帕西特娅愣了一下，那一剎那，如堕梦中，她突然好像听不到海风和浪涛的呼唤，只是听见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全然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视线，甚至开始有点期待他睁开眼睛。她不知所措地注视他片刻，才鼓起勇气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努力试图唤醒他。
金色的睫毛缓缓搧了搧，他好像有点难受地呻///吟了一声，终于半梦半醒地勉强睁开了眼睛，可是他不知道是意识不清、抑或是生来如此，眼神温柔朦胧。金发青年恍惚地凝视她，看得她不好意思地微微垂眸，没想到他突然抬手捧起了她的脸颊，指尖轻柔又小心地摩挲她的肌肤，语气温和又宠溺。
「……我终于找到你了……」
少女身上的黄金腰带流光溢彩，异常璀璨，彷佛拥有奇特魔法那样。
「我的帕西忒亚……」
陌生的神祇竟然知晓她的名字，还充满爱意地呢喃轻唤，她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是好，随即只见他坐起来，抬手把她搂入怀中。少女羞红了脸在他的怀中不敢动弹，有点害怕又紧张，感到他细碎的轻吻沿着她的发丝一直往下，最后吻上她浅浅的可爱小酒窝，随即就要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
「那个……」
帕西特娅脸红耳赤地躲开他的吻。
「你到底是谁?怎么在这里的?为甚么……知道我的名字?」
青年轻笑出声，彷佛是听到甚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下一秒就收起了笑容。他修长有力的手臂依然扣在她的腰上，无可奈何地把有点羞涩又抗拒的少女拉近，指尖却习惯性地灵活滑入她的裙下，带着安慰意味地爱///抚那光滑细腻的肌肤，哄孩子般的催眠语调之中，像是夹杂了奇特暧昧、令人浑身酥麻发软的魔力。
「……怎么连自己的丈夫也不认得了，帕西忒亚，你的修普诺斯来接你回家了，不过是我错了，看来在回家前，我还是先向我的女神赎罪好了。」
尼克斯之子，睡神修普诺斯!?
帕西特娅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下一秒就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渐变得迷迷糊糊的，脑中好像忘却了很多事情，只是记得他的存在。夜神之子把她按在沙滩上，缓慢又温柔地把她的裙摆撩起。
……
帕西忒亚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温柔摇晃的节奏很是舒服，她几乎都不愿睁开眼睛，只想继续懒洋洋地蜷缩在柔软的织物之中，直到她在昏昏沉沉之间，隐约感到有些散发熟悉清香的柔软东西飘落到她身上，她才困倦地眨了眨眼睛，苏醒过来之际，下意识地轻柔握住柔软冰冷的小手，看到捧住百合花瓣的孩子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来极为冷淡的墨蓝色眸子浮现出掩饰不住的浓浓依恋和欣喜。
是埃皮阿勒斯。
孩子的外貌就和癸干忒斯战争之时的一样，根本不曾有任何变改，依然没有长大，还是当初所见、不及她的腰高的样子。
之后她就不曾见过他了。
当时遇袭醒来之后，修普诺斯已经把埃皮阿勒斯带到梦界封印起来，而一众孩子之中，她最为心疼又愧疚的，自然也是他，无奈她根本无法接触处于沉睡的埃皮阿勒斯，因此事隔多年，难得再次相见，她一时也不过问对方为何在此，禁不住露出微笑，坐起来张开双臂，小心地呵护趴在她怀中的年幼孩童。
然后帕西忒亚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身处一张藤制的巨大吊椅之中，她惊愕地往外张望，认出这里是奥尔霍迈诺斯的圣地，根本不是她睡着前所处的梦界深处。不祥的预感顿时浮现，美惠女神低头正准备向埃皮阿勒斯打听，没想到竟然看到了睡眠之杖随意地搁在她的脚边。
孩子读懂母亲眼中的困惑，若无其事地叙述她沉睡之时所发生的事，她当下脸色大变，却怎样也无法说出任何责备的说话。
修普诺斯根本是知道了她梦见菲尔顿，却没有吭声，只打算把她留在梦界，说不定……其实他一直以来也知道菲尔顿是谁的后人，也看到了当天她和菲尔顿的偶遇，却佯装不知情而已。不料埃皮阿勒斯竟然……误以为她遇险而前来营救，还不惜一切和修普诺斯大打出手，带着她前来大地……
「……埃皮阿勒斯，我们突然消失不见，想必修普诺斯一定很担心的了，回梦界好吗?我们一起好好跟你的父亲道歉，把神杖交还，他不会太生气的。」
「他不是我的父亲，我只有你一个而已，母亲。」
年幼的孩子不为所动，给出了有几分毛骨悚然的回答。
帕西忒亚微微一怔，扯出一抹有点勉强又虚弱的微笑。
「……修普诺斯他爱着所有的孩子，你的力量就是继承自他的，他怎么可能不是你的父亲?」
「他把我关起来，却从来不来看我，我一直都感觉到，一直都知道的，只有母亲每天都来看我，就站在外面对我说话，但是那么温柔的母亲，他为甚么也要把你关起来?他一定会伤害你的，母亲，我明明也有力量保护你，而且你不是想来大地，想去找一个人类吗?我可以实现母亲的愿望啊。」
埃皮阿勒斯的表情不变，固执而坚定地仰头注视她，瘦弱的手臂牢牢抱住她的腰，生怕她随时离他而去似的。帕西忒亚这才惊觉埃皮阿勒斯远比其他孩子都要依恋她，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令他承受了太多不应该有的孤独，全然不在乎自己的父亲和兄弟，反而极不寻常地一味依赖她这个母亲。
他把修普诺斯对于妻儿的保护，曲解成敌意和反感。
「……埃皮阿勒斯……」
睡眠的妻子只能叹息，抱紧令她心疼不已的孩子。
「虽然我的确是担心一个人类，但是修普诺斯才是我的挚爱，没有任何事情比他重要，他是诸神中最为温柔的神祇，只是用他的方式来保护我们而已，不过如果你不喜欢这种保护的话，回家后，我保证你不需要再沉睡，可以随时随地和我在一起，你是自由的，埃皮阿勒斯。」
他一眨也不眨地盯住她，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进去。
片刻的沉默，他才突然开口，看来有点犹豫又不情不愿的。
「他不在梦界，好像来了大地，但是我们真的要去找他吗?母亲。」
「是的，找到他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家了。」
帕西忒亚并没有察觉到孩子说话的异样，一心牵挂如今负伤的修普诺斯，迫不及待想赶到丈夫的身边，把所有事情清清楚楚、一五一十地跟他好好详谈、交代。她拎起了神杖，另一只手牵住埃皮阿勒斯，直接走神之通道，依靠锁骨上的睡眠之角小坠子找到他如今的所在之处，然后有点意外地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沙滩。
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她是谁，修普诺斯。」
美惠女神的语气再怎样克制，波动的神力也泄露了她此刻真实的情绪和想法。一开始不过是一个普通不过的预知梦而已，埃皮阿勒斯其后在梦界引发轩然大波，她相信只要她和修普诺斯坦诚说出她的想法，和他好好商量，这些事情应该都是可以迎刃而解的，只是眼前的问题，却怎样也解决不了。
才分开片刻而已，她的丈夫竟然衣衫凌乱，抱住一个陌生少女在沙滩沉睡。
她闻出了那一股熟悉的甜香，看来是刚刚完事不久。
睡神在半梦半醒之间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一个蓝发少女，头痛欲裂地坐起来，随即就意识到有甚么不对劲，这才猛地清醒过来。他眼角的余光掠过一旁的金腰带，抬头之际，对上妻子满含泪水的蓝色眼眸，跟他之前所看到的羞涩眸子的确极为相似——但应该不足以令他胡里胡涂错认才对!
是金腰带。
他负伤前来大地，好像一时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因为受伤的缘故，他的神力才一时无法抵抗金腰带的魔力。
……怎么可能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况且金腰带应该是在阿芙洛狄忒手中才对!
「……我不认识她，帕西忒亚，我可以向斯提克斯河起誓，我的心里由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人。」
此刻的任何解释显然也是苍白无力，帕西忒亚死死地盯住他片刻，纤弱的身子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咬住下唇深深地看他一眼，只见那一双金色的眼眸温柔得令她心碎，全无半点欺瞒之色，于是那一瞬间她突然又有点犹豫了，不知是不是回复了几分理智，显得挣扎，低头沉默地站在原地。
「母亲，我都说了，他一定会伤害你的。」
埃皮阿勒斯从头到尾一直诡异地保持沉默，不吵不闹，异常安静，突然就没头没脑地轻声说了这样的一句，不经意打破美惠女神的沉思。她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依然没有开口，但是修普诺斯清楚地看到，孩子那一双墨蓝色的眼眸无悲无喜，出奇地冷静镇定。
难不成——!?
他正要开口，却见失魂落魄的妻子突然露出惊恐的神色。
夜神之子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去，少有地愣怔。
太过相似了。
怪异的海风缓缓吹起少女的海蓝色长发，露出了那一张精致的脸庞。
比起卡勒和欧芙洛绪涅，这个海宁芙和帕西忒亚反而像是双生姐妹。
帕西忒亚的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如同镜像的少女，陌生的海宁芙偏偏在此时悠悠睁开了眼睛，两双如梦似幻的蓝色眸子瞬间看到了彼此的存在。视线相交的那一剎那，曾有的禁咒瞬间化为泡沫，如同虚影，同一时空下的界限骤然粉碎，强行分割的命运在这一刻回归原处。
美惠女神只记得自己随即昏了过去。
Part 35
美惠女神的气息和海物女神的气息消失得干干凈凈，甚至连噩梦之神也不见踪影，一同消失在混合泡沫的柔光之中，沙滩上只残余一股古怪又不协调的神力。修普诺斯没来得及拉住妻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再次在他的面前消失，他微微弯曲的指尖之间彷佛仍然抓住她消散时的虚影。
晚了一步的欧律诺墨踉踉跄跄地跌坐在沙滩上，跟在她身边的银发海宁芙慌忙把她扶起，温婉宁静的水蓝色眸子满是担忧和自责。司掌草地和牧场水源的女神却摇了摇头，心知已经无法再继续隐瞒下去，径自走向神色凝重的夜神之子，不无苦涩地道出她隐藏多年的秘密。
「……修普诺斯大人，海物女神帕西特娅就是美惠女神帕西忒亚。」
摩伊赖当初所提醒的，欧律诺墨瞒骗命运，瞒骗他们所有人。
「她是帕西忒亚属于海洋的那一部分力量，很久以前，当时的墨提斯尚未认识宙斯，她曾经预言，日后我的其中一个孩子将继承我的力量，但与此同时，海洋的力量将为她招来毁灭和灾厄。因此在帕西忒亚一出生的时候，我把那一部分力量分割出来，化形成为一个海宁芙，再设下禁咒，令她们永远不能见面，永远不会知道对方的存在。」
本应如此的。
她还特地命令唯一知情的海宁芙守在帕西忒亚身边，凯托(Keto)和深海之神福耳库斯的妻子刻托同名，更加是那一位海怪之母的学生，能力在一众涅瑞伊得斯之中备受肯定，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的——因此欧律诺墨怎样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
阴暗可怕、不见天日的洞窟。
海界的禁地。
海皇的耻辱。
囚禁遭受唾弃和遗忘的罪恶。
千疮百孔的地面突出六根高高的歪斜石柱，凌乱又随意地散置自然而成的昏暗牢笼之中，粗大生锈的锁链贯穿六颗不死的心脏，黏稠的鲜血滴落至散布碎石的血迹斑斑的地面，流至满布古老符文的冰冷潮湿石壁。岩顶渗出一颗一颗的暗色水珠，隐约折射幽蓝如鬼火的烛光，断断续续自高处堕落，像是一场诡异的细雨。
每一颗滚落的水珠带来腐蚀般的致命痛楚，锒铛的锁链疯狂作响，身陷囹圄的束缚之物彷佛随时要挣脱压制神力的桎梏，绝望的低泣、愤怒的咆吼、憎恶的诅咒全都混杂在一起，各种刺耳又嘶哑的声音在石洞内回荡，放大成如同来自地狱、扭曲又杂乱的恐怖乐章，在嶙峋狰狞的石头之间跌宕起伏。
若非这里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冥界的气息，帕西忒亚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死者之国。
可是对她而言，诸神和人类避之则吉的国度，反而是最为安全的家。
眼前呈现的可怕景像，不过是古老的残影而已。
「……看来我们是小看你了，帕西忒亚，原本以为修普诺斯不过是单纯迷恋你的美貌，没想到你还是有点厉害的。」
站在她身边的青年眼带笑意。
美惠女神闻言深呼吸一口气，清楚知道对方并非单纯夸赞她看穿幻象。
她的身体快支持不住。
灵魂彷佛要撕碎似的。
体内莫名其妙多了一股属于海洋的力量，和她原有的神力相互碰撞、排斥，彼此像是要把对方融合、甚至是吞噬。素来平静的力量前所未有的紊乱，却又比起从前强大，她感到两股截然不同的神力变得失控似的激烈和凶暴，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而她只能默默忍受恍若巨浪般狂乱翻滚的神力。
可是她绝对不可以就此倒下，她还要从他们的手中保护埃皮阿勒斯和睡眠之杖。
小小的孩子牵住她的手，根本没有在乎身边的危险青年，他掌心传来的力量足以稍稍遏制母亲失控的神力。帕西忒亚这才觉得自己勉强好了一点，无暇深究那一个海宁芙和她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也不敢想象对方和她一同消失在柔光后的去向和命运，各种纷杂思绪一一掠过，她最终低下头来，以一种苍白无力的语气，轻声询问孩子。
「埃皮阿勒斯，你清楚知道他们是甚么人吧?为甚么要相信他们?为甚么会和他们……合作?」
孩子没有回答，安静地握紧她的手，倒是他们身边的青年突然轻笑出声。
「放轻松，帕西忒亚，别责怪你的宝贝儿子了，我们也没预料他会出现在大地，当时他可是努力保护尚在沉睡中的你啊，我们不过是给了他一点小小的建议而已——」
「你在怪我吗?母亲，我只是想帮你取回原有的力量而已，你不觉得自己变得完整又自由了吗?」
完整又自由嘛，所以这才是埃皮阿勒斯一直以来的想法，视修普诺斯的封印为囚牢，唯有摆脱父亲、逃出梦界，重新掌握力量才能变得完整又自由——然后相对地觉得她这个母亲也是跟他一样，遭受不公对待，自然就认为自己也是在帮她，把她看作是一种的投射，彷佛解救了她，也是解救了自身……
这些人到底对埃皮阿勒斯说了甚么!?
少女眼中的戒备和警惕再明显不过，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孩子拉到身后。埃皮阿勒斯显然无法理解她的举动，更加不知道为何她不回答，伸手拉了一拉她幻化而成的浅蓝色长裙裙摆，最后又抓住了她披裹在身的黑色星纱，仰头目不转睛地凝视她，苍白的小脸浮现几分焦急和紧张，好像觉得她是真的生气了。
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他们明明告诉他，这样子是为她好。
而且只有这样，母亲才能永远待在他的身边。
毕竟……母亲刚才看来很难过，一副准备离开修普诺斯的样子。
孩子委屈地咬了咬下唇。
果然是不足够吗?
难道真的要像他们所说……唯有除去睡眠，取代他成为新的神祇，母亲才无法回到修普诺斯的身边，才能永远安全。
「埃皮阿勒斯……」
所幸没消多久，他的母亲终于低下头来，温柔地轻唤他，孩子当下一喜，热切地回望那一双美丽的眼眸，把脸埋入她微微抬起的掌心之中。帕西忒亚无奈又略为悲伤地笑了，缓慢地跪下来，摘下鲜少离身的睡眠之角小坠子，小心翼翼地为孩子带上，有点恍惚地看着他和修普诺斯极为相似的金发。
「无论如何，请相信你的父亲好吗?对我而言，他就是最为美好的存在，力量从来并非一切，因为有他在身边，以及所有孩子的陪伴，我早已是完整又自由的了。」
美惠女神此举无疑是走投无路，青年饶有趣味地偏头斜睨他们。
「此时此刻，难道不觉得讽刺的吗?相信自己的父亲——」
他看似怀念地把视线一转。
剎那间，所有的幻象化为虚无，磅礡的神力夹杂彷佛是初生般纯净的蓝色光芒、如泉水一样自地下喷涌而出，接着又如退潮般淡去，只余下恰似在海面游弋、朦胧如月色的柔和微光围绕中心的沉睡身影温柔舞蹈。他毫不犹豫地直接展现以阴谋和谎言编织而成的有毒的美梦，满意地欣赏她可笑的坚强伪装一点一点地粉碎。
「帕西忒亚，需要我提醒你，这里的六个儿子是如何被父亲背弃吗，啊，我们的姐妹所生的孩子，所谓的信任。」
「不……」
帕西忒亚愕然地仰望对方所隐藏的秘密，唇瓣不知是惊恐或是错愕而微微蠕动，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死死握紧了神杖，指节发白，脸色苍白，然后用力地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她唯一的希望和寄托，她仅余的胜算和未来。少女有点失神地抚弄埃皮阿勒斯的金发，久久才转过头来，稳住了自己颤抖的声音。
「你们又有甚么资格跟我这样说，你们才是背叛诸神的最大恶徒。」
「背叛吗?」
一丝奇特又古怪的笑意浮现在青年的脸上。
「那么现在，也是时候见面了。」
他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帕西忒亚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视线掠过浮现在半空的巨大光团，落在了石室的另一端。一个不起眼的入口不知何时出现在墙上，有谁安静地从黑暗的走道之中踏出，手中握住一条金腰带，她这才想起这是在那个海宁芙身上所见的，然后再思及身边的青年，瞬间明白那金腰带从何而来。
只是没想到有她熟悉的人参与其中。
此刻她似是彻底绝望，疲惫地看着站在那边的少女。
「冥王陛下和双子神命你前来大地调查，并非让你背叛冥界的。」
……
修普诺斯睁开了眼睛。
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体尚未恢复过来，伤及灵魂后又勉强在大地行走，还莫名其妙地催眠了帕西忒亚的另一部分、拥抱了妻子的另一面。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他早已到达极限，都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来神殿沉睡，但他现在顾不了那么多，直接下床，穿过好像永无止境的柱廊，推开了大殿沉重的金色双扇门。
四梦神没有料到他在此时出现，二话不说半跪下来，低垂着头，姿势绷紧。卡勒和欧芙洛绪涅坐在地上，在一脸悲怆的欧律诺墨身边啜泣不断，那个名为凯托的海宁芙依然陪伴左右，泪水不断从泛红的眼眶掉落。至于素来铁石心肠的双生兄弟就站在几位女神的身边，破天荒地回避了他的视线，好像有点动摇。
「……我们觉得你应该先看一眼，修普诺斯。」
睡眠掀开了躺椅上的黑布。
他心爱的少女安详恬静，肌肤依然柔软甜蜜，看起来不过是陷入一个甜梦，就像无数次在他怀中入睡时那样的可爱，但是她凌乱的亚麻色长发和赤///裸的身上满布干涸的血迹，胸口血肉模糊，心脏不翼而飞，而他所送赠、从不离身的睡眠之角项链也不知所踪，一具失去灵魂的身体就这样孤伶伶地呈现在他面前。
「……梦界的入口突然打开，母亲她就这样跌了进来，当时已经……」
最先发现美惠女神的奥涅伊洛斯说不下去，更加不敢抬头看父亲。
——谁也不知道她在失踪期间遭遇甚么不测。
结局就是如他们眼前所见，一旦她前往大地，他就失去帕西忒亚。
修普诺斯沉默不语，恍若未闻，平静地半跪在躺椅旁边，滑落的袖袍露出了不知何时划出一道口子的手腕，溢出的神血流入帕西忒亚胸前的伤口，直到一点一点地愈合，看不出任何令他心疼不已的痕迹。只是躺椅上的少女无论如何也不会睁开柔情蜜意的缱绻眼眸，寻觅多时的宝贵美梦就这样突如其来地从他手中消散。
这是一场噩梦。
自这一刻开始，随着美惠女神的离开，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美好事情。
「帕西忒亚。」
他握住她的手，吻上她的唇，以只有彼此听到的声音呢喃。
「我会把我遗失的美梦找回来的。」
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事情能伤害你。
你将在最为温柔的爱，永远长眠安睡。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Sleep and Hallucinati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