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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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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ryone has her own Nurmengard
又名:火!火! 火!
申明:这是我自己写的关于比阿特丽斯•伊万杰琳•弗雷德丽卡•拉格洛夫,盖勒特•格林德沃,阿不思•邓布利多和西弗勒斯•内普的同人小说。小说用英文名是因为经过比较后觉得英文在此处能更好的表达其中的深意而中文在音韵上不那么好听,没有炫耀自己半桶水的英文的意思。另外,小说涉及包括暴力、血腥、黑暗、抑郁、情色和同性恋在内的多项NC-17的内容,如果它们中的任何一项让您感到不快,请立即停止阅读。
弃权:我写小说仅仅是为了释放自己的写作激情和创作欲望,对哈利波特小说中的人物不享有任何版权。
最后,希望大家喜欢这部小说。谢谢!
人物介绍
主要人物:
比阿特丽斯•伊万杰琳•弗雷德丽卡•拉格洛夫:小说女主人,英国凯尔特家族最后继承人,曾为德姆斯特朗学生
阿不思•邓布利多:不用介绍了吧
盖勒特•格林德沃:不知道的,自己回家补课去
西弗勒斯•斯内普:不知道的,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部分配角介绍(太“龙套”的不包括在内)
德国:
兰斯洛特•曼:德意志魔法共和国□□成员,慕尼黑地头蛇
威廉•贝尔曼:德意志魔法共和国社会党领导
罗萨琳•格罗夫斯:比阿特丽斯在德姆斯特朗时的同学
伊莱娜•泰格奈尔:比阿特丽斯在德姆斯特朗时的同学
梵阿蕾特•希摩尔斯托克:比阿特丽斯在德姆斯特朗时的同学
海因里希•罗森默尔:比阿特丽斯在德姆斯特朗时的同学,家底殷实,擅长经商
赫尔曼•波利阿科:比阿特丽斯在德姆斯特朗时的同学
维克多尔•克鲁姆:比阿特丽斯在德姆斯特朗时的同学
埃里希•德特林:德姆斯特朗曾经的学生
伊戈尔•卡卡洛夫:德姆斯特朗校长
安妮•H•格林:德姆斯特朗副校长
康妮•布莱克曼:德姆斯特朗看门人
安托瓦内特•拉格洛夫:比阿特丽斯在科隆的远房亲戚
韦尔卡:纽蒙迦德的囚徒,曾经的魔杖制作者
与格林德沃有关的女人及后代:
罗斯玛丽•施奈德:格林德沃的母亲(奥地利)
梅格丽安•霍尔堡:盖勒特•格林德沃的初恋女友(德国)
阿斯特丽德•施奈德:盖勒特•格林德沃当政时的女友(奥地利)
路易莎•古德雷特:同上(德国)
塞拉菲娜•奥登巴赫:同上(德国)
比尔吉塔•韦尔哈文:同上(瑞典)
乌尔里卡•沃尔夫冈:同上(德国)
海蒂•乌尔布里希:比阿特丽斯的曾祖母(瑞典),比尔吉塔•韦尔哈文的表妹
让娜•布尔迪厄(奥尔加•海涅克):50年前的法国女间谍(法国)
路德维格•古德雷特:格林德沃同路易莎•古德雷特的儿子
艾尔伯特•沃尔夫冈:格林德沃同乌尔里卡•沃尔夫冈的儿子
“人民利益党”(格林德沃当年的政党)七大辅臣:
费迪南德•冯•格罗夫斯:党政二号人物
林恩•冯•贝尔曼:德意志魔法帝国近卫军首领,威廉•贝尔曼的祖父
弗兰兹•古德雷特:德意志魔法帝国元帅
赫尔曼•希摩尔斯多克:德意志魔法帝国宣传部长
特拉维斯•冯•施奈德:50年前负责看守“纽蒙迦德”的典狱长(格林德沃的舅舅)
古斯塔夫•冯•泰格奈尔:地下行动组首席指挥官,伊莱娜•泰格奈尔的曾祖父
约瑟夫•德特林:战争用魔法研发院院长兼首席院士,埃里希•德特林的曾祖父,梅格丽安•霍尔堡的哥哥
威廉•冯•罗森默尔:财政首席大臣,海因里希•罗森默尔的曾祖父
英国:(基本不用介绍)
伊万杰琳•凯尔特:比阿特丽斯的母亲
西尔维斯特•拉格洛夫(国籍:德国):比阿特丽斯的父亲
菲奥娜•帕特丽霞•拉格洛夫:比阿特丽斯的姐姐
博拉•乌尔布里希:凯尔特家的一个家养小精灵,最初是比阿特丽斯曾祖母海蒂•乌尔布里希的陪嫁小精灵
伏地魔
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
卢修斯•马尔福
纳西莎•马尔福
德拉科•马尔福
小巴蒂•克劳奇
虫尾巴(小矮星彼得)
阿不福斯•邓布利多
阿拉斯托•穆迪
莉莉•伊文思
哈利•波特
赫敏•格兰杰
罗恩•韦斯莱
巴希达•巴沙特:《魔法史》作者
楔子
一
1993年5月17日上午8点(即哈利•波特二年级时)
这理应是个美好的早晨。
初夏的阳光穿过明净的玻璃窗,丝绸一般地在古色古香的书桌上铺陈开来。桌上稀奇古怪的银器在晨光的渲染下反射着金色的光泽。昔日的老校长们都在各自的画框中留连于梦乡的怀抱,轻轻的呼噜声和窗外的画眉之歌此起彼伏,为朦胧的清晨添上一笔最祥和的注脚。
然而,这不是个宜人的早晨。一切的美好都被一封来自德姆斯特朗的快递毁于一旦。
阿不思•邓布利多信手把刚读完的信件扔在一份很无辜的《预言家日报》上。每天早晨,这份报纸总能准时得到他给予的关注,然而今天,它却被无情地冷落在了一旁。
阿不思•邓布利多轻轻地抿了一口刚做好的冰镇柠檬汁,禁不住皱了皱眉头。太涩了,小精灵们忘记在里面加糖了。
看来,今天是个倒霉的日子。事事都不顺心。
他微微后仰,把身体的重量靠在那把装饰意义多余实际价值的椅子上。他闭上眼睛,但并不打算无谓地说服自己说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境。他知道,这不是梦,他还没有因为工作过度而疲劳到足以产生幻觉的程度。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需要时间来把刚才一不小心打翻的心情重新装瓶放好而已。
当了这么多年的校长,他早已习惯了那些挂在墙上的肖像。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怀着一种恶毒的情绪想要把它们都彻底清理掉。这是他的私事,他不需要任何人和他分享。
于是,他决定赶在那些肖像都醒来之前,把快递再读一遍。
“尊敬的阿不思•邓布利多先生:
您好!请允许我对我的唐突表示真诚的歉意。
我非常理解,作为一位日理万机的成功的校长,您的时间安排一定相当紧张,
但我还是不得不很抱歉地请您务必在今晚七点三十分在百忙之中抽空前往纽蒙迦德。作为德姆斯特朗的代表,我们有要事需与盖勒特•格林德沃先生面谈。
感谢您的合作,并再次为我的唐突深感歉意。
德姆斯特朗特别代表:安妮•H•格林
1993年5月17日”
七点半,纽蒙迦德。好吧,他记清楚了。
接骨木的神秘魔杖轻轻地挥动,那张薄薄的信笺立刻化作一团妖娆的光亮,连灰烬也丝毫不留。
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时间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三十五年足以让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长成一个丰腴成熟的女子,却不足以让一个已经苍老的身躯变得更加枯萎。
其实,战后也见了好几面。如果,那也算见面。无时无刻不躲闪着目光的邂逅,时时刻刻都搜寻着气息的交叠。公事公办,不可能找出一个多余的动作,因为每个动作都是多余的。没有他,所有的事情都会处理好的,实际上,他从不觉得自己起到过任何实质性的作用。但为了一条愚蠢的法律,作为决斗获胜方的他,必须接管所有战败方的事务。
无聊的法律。难道他们不觉得,他的出现是一种多余的存在吗?一言不发,一声不吭,面无表情,思维飘虚,他不过是个局外人罢了,但人们却把他当作一根定海神针。真是可笑至极。
最后一次被人叫去纽蒙迦德是三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在那之前的很长时间,他已经学会了滥用职权。他把所有看似鸡毛蒜皮实则大有文章的事儿都尽可能地挡在了门外,以宽容的名义。世人看到了善良,他看到了自私,他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但三十五年前的那次是怎么都挡不掉的。他没有权力那么做。所以他同意了,所以他去了,所以来拜托他的人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她想见的人,然后一切都如他所料,所以一切都没有结果。
同样的,这一次他也不能拒绝。没有任何学校比德姆斯特朗更有权力去拜访她昔日的学子。尽管在这之前的半个世纪里,德姆斯特朗对那位被她抛弃的学生,或者说抛弃了她的学生,都只字不提。但对方毕竟是德姆斯特朗,在这种情况下,不能通情达理,就显得居心叵测了。
他看看钟,八点半了。他就这么精神恍惚地又晃悠了半个小时。最近五十年来,他经常这样。
距离七点半还有十一个小时。在那之前他还有很多正经事要做。早上他得去教育司,出席一个关于学校如何帮助处在青春叛逆期的学生重塑积极的价值观念的研讨会,中午要抽半个小时和福吉喝一杯咖啡,下午威森加摩尔要开庭审理前国际体育司司长受贿一案(今天不可能结案,要做好拉锯战的准备),晚些时候还要回学校来把早上开会的内容给老师们做一个简单的传达。(尽管帮助处在青春叛逆期的学生重塑积极的价值观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最好的办法是根本就不要让他们进入叛逆期。)
公事公办,就这么定了。一切到时候再说。
他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才起来没几个小时,他居然滋生出一丝倦意。看来,最近的确是劳累过度了。
于是,阿不思•邓布利多先生决定,在去教育司开会之前先让小精灵们准备一杯醇香的咖啡。
二
1993年5月17日下午2点半
这理应是个美好的午后。
如果不是因为是一座监狱的话,纽蒙迦德必然会成为蜚声欧洲的避暑胜地。人是无法穿越狭小的窗户去追寻无限的空间的,但窗外的风光却能如水银一般将无限的空间泻入封闭的牢房。牢房实在太小了,小到住在里面的人会直接忽略掉它的存在而将窗外千山一碧的苍翠当做自己的财产。深深浅浅的绿相映成趣,像一幅深浅交叠的水彩画,白桦树银白的枝干在夏日苍翠的浓荫下更显得优雅,天空中流转的白云为静态的画面带来一丝灵动。不经意间,一种纯朴的诗意油然而生。野花和画眉是多余的,因为纽蒙迦德的美是一种不落俗套的境界。
所以,这的确是个美好的午后。
即便在知道了七点半的约定后,这依然是个迷人的午后。
盖勒特.格林德沃躺在床上,透过生锈的铁窗闲看碧蓝如洗的晴空。他信手把德姆斯特朗的来信压在枕头下面。和这封信一起被压在枕头下面的,还有几张他随手涂涂画画的草稿,上面画满了稀奇古怪的符号。其中一张的顶头,用圆润的花体写着“格里格恩多元猜想”。
他并不真的打算搞研究。实际上,他怀疑他用的方法根本就不对。否则,研究了好些年的东西也不会一点进展都没有。当然,其实他也根本没有研究。他总是盯着自己膝上的草稿开始思索,一小时后惊醒时却发现自己正对着远处的青山出神。至于他在走神之前究竟思考到哪里了,他却总是一点印象也没有。所以,第二次又只能重新来过。
他没有指望过要解开这个300年悬而未决的难题。也许这个充满异端思想的命题只是300年前的某个疯子在一个宁静的夏日睡了一觉之后留下的异想天开。再说,就算解开了也无济于事,早100年解开或许还能发挥点作用,现在,大势已去,为时已晚了。
七点半,不是个好时候。从前,他总是就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享用精致的晚餐。可最近,这种享受已经不复存在了。对于一个牙齿开始脱落的老人而言,晚餐已经由享受转化为了冒险。既要费力地咀嚼食物,又要小心不要把不小心脱落的牙齿吞进了肚里。(有一次,他就这么做了)
他注意到窗外那朵飘流的云又幻化成了另一个形状。
德姆斯特朗,不是个好学校。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依然持这种观点。而就他现在的年龄来说,这种观点改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怎么会在他离开了近一个世纪之后又忽然惦念起他了?难道他们出台了一项新政策,准备给历史上所有因为各种原因而未能取得学位的学生补发文凭?
他笑了,为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笑了。看来,人真的是会返老还童,一百年前,当他躺在德姆斯特朗开阔的房顶上,将自己融入阳光温暖的怀抱时,他也会在自己的狂想中制造出这样的胡思乱想。而现在,一切好像又重新来过一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劝诫自己。最多不过是发现了他在学生时代留下的什么东西要认证或者销毁罢了。
他翻了个身,让更多的蓝天进入自己近乎于坐井观天的视野。三十五年了,三十五年的时光就如同窗外的流云般轻轻地滑过。只有新生的皱纹和掉落的牙齿知晓岁月的留痕。
对于上一次见面的原因,他本来应该忘记的。三十五年的时光虽然不足以改变什么,但它足以将一地的鸡毛蒜皮清理一空。但因为不久后发生的一切,那次见面竟成了他心中的结。每次想起来,他竟会觉得一丝隐隐的遗憾。或者感伤?
老了,老了。他闭上眼睛,嘴角浮现出一抹苍凉的微笑。人不服老还是不行。
他会来吗?啊,当然会的。
这么说他们又要见面了?在彼此封锁了三十五年之后。
但那有什么用呢?他要见的又不是这个不苟言笑,公事公办的英雄。这样的英雄,还是不见得好。但那个他想见的人,却怎么也看不到影。或许,那个记忆中的身影,早已不复存在了吧。就像这天上的云,虽然还是那一朵,却又似乎永远不再是那一朵。
再说,他想见的到底是谁呢?他,他的他,还是他记忆中的他?
算了,不去想了。公事公办吧。
他笑了,心安理得地笑了。不管他想见的人是谁,他都不回来。所以,他也就问心无愧了。
纽蒙迦德是个好地方,除开风景之外,它依然是个好地方。这是个能洗尽铅华和罪恶的地方,它让一切围观者心惊胆战,却让一切局内人心平气和。初来乍到时总是愤愤不平,后来也就逆来顺受了,再后来甚至是唇齿相依。与进步或堕落无关,尽管典狱长在写年度总结时总要提到这一点。
反正,每个人都要有赎罪的方式,一座纽蒙迦德就足以聆听下一个人所有的叹息。
叹息过后,坦然随之来临。
三
1993年5月17日晚7点25分
纽蒙迦德曾号称世上最固若金汤的监狱。但后来这一桂冠却戴在了阿兹卡班的头上。就像“史上最危险的黑巫师”这一光荣称号也被晚一辈的神秘人篡取了一样。
这不公平!阿不思愤愤不平地想。除了缺少摄魂怪冰凉的吻之外,纽蒙迦德是无与伦比的。她可能不是全世界最固若金汤的堡垒,但她的庄严和威武足以令所有装模作样的哥特式尖顶相形见绌;她可能不是全世界最漂亮的监狱,但她的品味之高雅,气质之深邃,却足以令一切刻意的精心雕琢望尘莫及。
为什么人们就是不会欣赏呢?为什么人们对阿兹卡班的敬畏要超过纽蒙迦德呢?为什么人们总是那样缺乏鉴赏力呢?为什么……
不为什么。邓布利多下意识地使劲摇了摇头。昏头胀脑地听了一下午辨方冗长的陈词和所谓的证人不知所云的证词,他一定是太累了才会陷入这样的胡思乱想之中难以自拔。
纽蒙迦德比不上阿兹卡班,当然比不上。这是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他怎么会忘了呢?
他始终保持着英国人恪守时间的好习惯,准时地出现在了纽蒙迦德的大门口。不像从前他认识的某个人,总是在最后一分钟满脸汗水匆匆地赶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像阳光驱散乌云一般,把迟到的尴尬一扫而光。
他真的认识他吗?
For the Greater Good。那座威严的拱门上,17个饱经风霜的字母刺眼地横在长廊的尽头。For the Greater Good。他真的没想到,当他35年后看到这17位老朋友时,他的心会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什么是“利益”,什么是“更大的”?他绝望地感到自己又要陷入神游,不可自拔了。
“您好,邓布利多先生。”典狱长亲自欢迎了他的光临。
“您好,先生。”他颇有风度地鞠了一躬。他才发现,原来礼貌是如此地简单。它是程序化的,是没有感情色彩的,是每个人都可以娴熟运用的,只要他想。而自由地表达感情是困难的,没有范例,也没有前车之鉴。
“请允许我介绍自己,邓布利多先生。我叫理查德•格雷尔。两年前才开始担任纽蒙迦德的典狱长……”
他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但实际上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不需要听进去。对他来说,这里的典狱长是谁一点意义也没有。纽蒙迦德的迷人之处或可憎之处,都不通过它的典狱长来体现。他只知道这里的第一任典狱长,特拉维斯.施奈德,一个强硬的家伙。跟他相比,他的后任都不上档次。
等理查德•格雷尔先生的发言结束时,他们穿过了长廊,来到了烛光摇动的大厅。而写信给他的德姆斯特朗的代表,已经站在那里静候好久了。
“您好,邓布利多先生。”
“您好,格林女士。”
“非常抱歉在百忙之中打扰您,但这件事太突然了,德姆斯特朗完全没有料到。所以……”
“不必客气。格林女士。”他礼貌地打断了对方程式化的声明,“没关系,格林女士。作为霍格沃茨的校长,我非常理解你的难处。你知道,管理一个学校尽管看似很容易,但实际上,我们总是会遇见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情。”
“您说得太对了,邓布利多先生。对我而言,您的善解人意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你知道,这几天我已经为这事儿忙得焦头烂额了。”她说话的神情就仿佛邓布利多理所应当知道她所说的是什么事儿一样。这种令人尴尬的信任感让阿不思无话可说。
“我非常抱歉。”于是,他只好这种万能的词句闪烁其词而又毫无意义地安慰道。
“您不必这样,邓布利多先生。我只希望这件事不会让您感到不悦。”
“当然不会。作为两所学校的工作人员,我们应当相互体谅才是。”
当他们向会客室进发的时候,格林女士和他都一言不发,只有那位殷勤的典狱长一路上唠叨个没完,就好像他们是游客而他是个蹩脚的临时导游一般。但他的啰嗦却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感谢。至少阿不思是这么觉得的。
他知道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但他还是天真地期望那条通向会客室的路永远都不要有尽头。他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不到头,于是接着一直走,反正就是一直走。
说来也奇怪,那条路明明引领着他们走向前方,可他却觉得自己踏上了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道路。如果硬要给目的地一个名称,他只能说他们是在通向深处。
每走一步,他就感到时间往后倒流了一点。那不是所有人的时间,而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特殊的时间。每走一步,他就感到他在一点点变得沉重,一些一度已被抛诸脑后的记忆又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漫长的征程之后,会客室终于横在了走廊的尽头。
邓布利多抬头看了看那扇精致的门。他算好余下的时间,然后准准确确地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邓布利多先生,”格林女士在典狱长即将开门之时打破了沉默,“请允许我再次向您抱歉。我衷心地希望一会儿无论您看见什么,都请您千万不要生气才好。请您相信我,我决不是故意要激怒您的。”
“不必担心,格林女士。我以为就我现在的年纪来说,愤怒已经不是一种常有的情绪了。所以,您不必担心我的脾气。此外,您更不必怀疑我对您的信任,格林女士。我决不会对您的出发点产生丝毫的怀疑。”他真的不知道,除了此刻正坐在门后的人,他还能被什么别的东西扰乱了心境。
“您真是太善良了,邓布利多先生。”格林女士仍然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门开了,在长久的煎熬之后,邓布利多突然找到了那种应付自如的感觉。而那种感觉居然是来自那位在门后恭候了多时的先生。他站起身来,向格林女士轻轻举了一躬,又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初次见面一般。看来,反倒是他自己多虑了。
恭候多时的人穿着一套复古正装。款式和颜色在50年前就该过时了,但穿在他身上却恰如其分。或许,任何衣服穿在他身上都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张显。即便是在经历了100多年时光洗涤的今天,即便是在所有英俊的面容都隐去的今天,这种令人嫉妒的特质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还想再品评点什么的,但格林女士的话却打断了他的思路。
“您好,格林德沃先生。”格林女士礼貌地开场,但神情却和“您好,邓布利多先生”时截然不同。
“您好,格林女士。”举止优雅的人不失礼貌地回答。对方的态度似乎没有对他的情绪造成任何不良影响。
“我们长话短说好了。”格林女士拿出了一副干练的神情,“简单地来说,作为德姆斯特朗特别代表,我此行的目的是希望您能协助我们设计一个最妥当的方案,解决最近发生在德姆斯特朗的一件事情。”
她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征求坐在他对面的先生的同意。而那位先生用手势示意她继续。
格林女士清了清嗓子,一口气说开了:“前天,也就是5月15日,德姆斯特朗的一位女学生在未经校方允许的情况下,收拾行李,擅自离校,到现在为止,下落不明。所以,我们希望您能帮助我们。”
“亲爱的格林女士,我看不出来,我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那位先生礼貌地提醒道。
“啊,表明上看的确如此。我们不会连这也看不出来。但格林德沃先生,请相信我,在这个问题上,您应该享有发言权。”格林女士有点故作神秘地说。
“有一些传闻,格林德沃先生。传闻。”格林女士有些欲言又止地样子,但表演的成份居多,“有迹象表明,您和那位擅自离校的女学生之间可能存在着,”她似乎在费力地斟酌着用词,“某种关联。”
“请相信我,格林德沃先生,这不是我们的凭空揣测。我们相信我们的确有证据证明这种关联的存在性。”格林女士认真地点了点头,极力做出诚实可信的样子。
“我不怀疑您的诚实,格林女士。不过,我觉得在今天再来旧话重提,是的,旧话重提——之前这个问题就被反复地讨论过了——可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那位先生依然保持着他的平静,这种平静从他们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起过一丝波澜。
阿不思蔑视地笑了一下。这个微笑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原来,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了,德姆斯特朗的庸人们依然喜欢捕风捉影。看来,近三十五年来,值得他们关注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想到这里,阿不思又蔑视地微笑了一下。
“格林德沃先生。”尽管那位彬彬有礼的先生一再表示无能为力,但格林女士依然不依不饶,“我知道,空口无凭自然难以令人信服,但请您相信,德姆斯特朗的教师们并不喜欢无谓地捕风捉影。我们已经经过了多方求证。我们有理由相信,我们的推论是正确的。”
坐在她对面的先生微微一笑,奇怪的是,那微笑似乎并没有太多讽刺的意味。然后,出乎阿不思的意料,他说:“格林女士。我非常希望您的推论是正确的,既然您认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这样相信,那您不妨把您的理由说出来听听。”
看来,他变了。变了。他认识的那个骄傲的英俊少年和那个野心勃勃的中年男子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三十五年前,他绝不可能让安妮.格林有机会去陈述她无谓的胡思乱想。然而现在,他竟然有耐心洗耳恭听了。
“我所说的那位能够破坏学校防御系统的神通广大的女学生名叫比阿特丽斯.伊万杰琳.弗雷德丽卡.拉格洛夫。”格林女士成竹在胸地开始了早已准备好的演讲,“这个名字听起来的确很陌生,但如果我说她就是凯尔特家的最后一位继承人,相信您应该还是有所耳闻的。邓布利多先生应该更为熟悉吧?”她转过身来,向邓布利多先生求证。
“凯尔特家族?”
“对,凯尔特家族,从爱尔兰的里默里克迁居到英国的凯尔特家族的分支。”
“啊,想起来了。我们还有过一面之缘呢,当然,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凯尔特,这个熟悉的名字把他带回了十几年前。1981年7月21日。
“见过?和那个姑娘?”格林女士有些吃惊地盯着他。
“对,在那场大火之后。”邓布利多平静地回答。尽管他看见的只是小姑娘带着黑纱的脸。
“没错,拉格洛夫小姐就是1981年7月21日凯尔特家族那场可怕的内讧中唯一的幸存者。据说,当时凯尔特家不知道是谁不小心点燃了大火,结果庄园的大部分都被烧掉了。真是可怕啊。不过也难怪,一家都是食死徒,几个家庭之间又长期不和……”格林女士喃喃自语地叨念着,但鄙夷大于同情。
“言归正传,”格林女士又把头转向了她对面的那位先生,“格林德沃先生,拉格洛夫小姐就是那场大火中唯一的幸存者。由于她父亲是德国人,拉格洛夫家的后人,火灾之后,她就到德国来投奔她的亲戚了。后来,她的学籍也从霍格沃茨转到了德姆斯特朗。我这里有一张拉格洛夫小姐的照片。”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从她曾经的一位朋友提供的。”她把照片递了过去。
照片是行不通的。阿不思微微一笑。三十五年前,也是一个春末夏初的夜晚,一个美丽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的照片来到纽蒙迦德,而那张照片就是她口口声声声称的证据。结果可想而知。
不可能的,没有人会在看过一张愚蠢的照片之后就认定那个照片里的身影及时自己的血脉;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的身上会流淌着自己的血液。
阿不思轻蔑地笑了一笑。那微笑只有他自己能察觉得到。
但,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看照片的人的眼睛似乎被一种强有力的魔法吸附在了那张愚蠢的照片之上,久久不能离开。
他这是怎么了?难道纽蒙迦德的寒冷在改变了一个人的体质的同时也要改变他的思想吗?他这事怎么了,难道一个人长期间不到他人时就会变得这么饥不择食吗?
他到底怎么了?
唯一的解释是,他老了。
阿不思忧伤地笑了,那笑容只有他自己感觉得到。老了,他认识的那个英俊少年已垂垂老矣,老到开始变得软弱和多愁善感的地步了。他认识的那个充满金色的光辉的野心家老了,老到开始变得脆弱而易被打动的地步了。
时光,真是很残酷的现实。从他们认识到现在,94年了,一个世纪了,他们彼此已经面目全非。
看照片的人终于让自己的眼睛逃离了那张照片的魔力。他把照片还给格林女士,脸上的表情含义不明。
看来,那位先生的平静让格林女士有些失望。她原本可能期盼更夸张的表达。然而现在,她却不得不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继续自己准备好的演讲。
“格林德沃先生,现在您应该相信我一开始所说的话了吧?”
“你所说的话?关于这位迷人的小姐和我之间的某种隐晦的联系?”他停顿了一下,“我觉得,也许有这种可能性。但,如果仅有一张照片的话,就难以判定了。”
“当然了,”格林女士通情达理地赞同道,“在这种问题上,我们应当谨慎才是。因此,我还带来了几样拉格洛夫小姐遗留在学校里没有带走的东西。实际上,在她离开之后,我们很尽力地寻找了她的东西,但她留下的东西确实只有这几样。当然,如果不包括人们的回忆的话。”
格林女士从她那精致的手提包里又掏出几样东西。一叠稿笺和一块奇怪的东西。
“我们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就只找到了这些。看来,她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格林女士恼火地叹了口气。
“早有预谋?”好脾气的先生把她未说完的话补上了,“我也这么觉得。”
格林女士尴尬地笑了笑:“这可是您说的。我只是觉得,这个想法可能已经在她头脑里存在很久了。”
“当然,”彬彬有礼的人笑了笑,“如果找来找去只找到这些的话。”
“这些稿件,”说着,她把那叠稿件向前推了推。
“格林女士,请原谅我打断您。不过,我还是觉得您有必要先简略地介绍一下这位迷人的小姐的大体情况。”换在60年前,格林女士这种抓不住重点的汇报一定会让这位曾经的大人物暴跳如雷,而现在,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提醒几句罢了。反正他不再是军政要人了,时间总是有的。
“啊,当然啦。请原谅我的疏忽。你知道,这几天我们已经为了这件事上伤透了脑筋。我只是想尽快解决问题罢了。”格林女士笑了笑,因为没有人附和,显得特别尴尬。
“从哪里说起好呢?你知道,用三言两语描述一位学生是项很困难的工作。”她把双手插在一起,放在桌上,“不可否认,拉格洛夫小姐是位很有天分的学生。非常与众不同。很有自己的想法。”她的言语充满了溢美之词,但她的表情却满是转折。或许,这就是她希望的效果。
“就学习上来说,拉格洛夫小姐学习也比较用功,不过,并不属于最勤奋的那类学生。”格林女士接着说,那表情分明表达着惋惜,“所有科目的成绩都在C以上,对于女生来说,也相当不错了。”
“虽然不是每门课都出类拔萃,但有些科目还是令人满意的,比如魔咒课和变形术。虽然魔咒老师不是很认同她的施咒风格,但还是给予了她很高的评价。”
“性格上嘛,怎么说呢,有点急躁,嗯,火爆,不是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有的时候有点尖刻。当然了,年轻人都是那样的。”但她的表情分明在说:很少有年轻人是那样的。
“生活上嘛,哎呀,这个怎么说呢。可能现在的年轻人都有点及时享乐主义倾向吧。在我的少女时期,这是完全不可想像的。”她的脸上闪着圣洁的光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一个仅存在于回忆中的光荣时代,“不过,德姆斯特朗的管理还是很严格的,我们禁止学生擅自喝酒,毒品更是坚决不允许,至于放纵的生活态度嘛,自然也是不提倡的。”她说着,点了点头,但她的意思分明是说拉格洛夫小姐肆无忌惮地践踏了以上三项规定。
看来,帮助迷失方向的年轻人树立正确的人生观还是很有必要的,早上的研讨会没白开。邓布利多点了点头。
那位女士的策略是成功的。尽管就她的目的来说,可能任何策略都无法让她如愿以偿。她不能把那位迷人的小姐描述得太不堪,如果那样坐在她面前的人是决不会按照她的期望承认那位小姐的出身的;她也不能把那位小姐描述得太完美,否则她的出走就意味着学校的偏见和无能。她必须在溢美的同时,对那位迷人的小姐进行委婉的指控。
心照不宣的谎言,必不可少的虚伪。
“大概就是这样,先生。大体上很不错的学生。前途一片光明,就是可能一时半会走了点弯路罢了。”格林女士终于完成了对拉格洛夫小姐的描述。
她的听众认真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既然如此,我们就接着之前的说。这些稿件,也是从那位朋友那里找到的。大概是一年前写的,是部小说的结尾。”她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据她的那为朋友说,小说的名字叫《仁慈的君王》。”
平静的人第一次微微挑了挑眉,盯着稿纸。
“我想,您知道我想说什么,格林德沃先生。”格林女士严肃地抿了抿嘴,“我想,你也一定这么认为。”
“您觉得这些出自以为年轻的姑娘的飘逸的字迹是在隐射一个已经被世人遗忘的老头?”风趣的先生有点揶揄地接过话头。
“不是我主观臆断,先生。”格林女士显然对格林德沃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态度有点不满,“拉格洛夫小姐的朋友说,整部小说的确和您有关。她说,这是拉格洛夫小姐亲口承认的。那部小说一共分三部,这里是第三部的最后一章,和最后的尾声。不过,尾声还差一点,没有完成。拉格洛夫小姐的朋友借来看后就一直没有还回去,而拉格洛夫小姐可能是忘记了,所以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
“真有意思。”打着官腔的人不置可否地说道,“很有意思。”
“的确很有意思,格林德沃先生。现在,我想您应该和我们的猜想不谋而合了吧。”
“有这个可能性。”长于辞令的人摸棱两可地说,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啊,对了,您不是还带来了一样东西吗?”
“啊,是啊,是啊。”格林女士想听的显然不是这个,所以颇有点失望,“这是两个记忆盒。您知道的,这是一种新的魔法。原来我们必须用冥想盆,现在只需要这么一个小盒子就可以了。”
“听起来真不错。”乐于接受新知识的人礼貌性地赞同道,但他的目光依然滞留在那叠不厚的稿纸上,“记忆总是美好的。”
“不尽然,格林德沃先生。”格林女士对记忆的内容并不持乐观态度。
“一切都将过去,而那逝去的将变为可爱。”曾一度鄙薄文学的人似乎是受了那叠稿纸的影响,竟然在普希金的诗里找寻前人的箴言,这可不是他常有的习惯。如果可能,他希望自己是说箴言的那个人,而不是它的受体。
格林女士呆板地笑了笑。旁征博引对她这种缺乏文学素养的人是毫无意义的。也许,作在她身后的旁观者反倒是更好的聆听者。
“如果您不反对,那我就把这盒记忆打开了。”她并没有任何征求意见的意思就拿起了那个小盒。
“您可以保留您美好的记忆,先生。但是,接下来的这段由学校老师提供的记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谈不上美好。”格林女士继续着她一贯的严肃,尽量让自己显得权威。平日里她总是那么权威(除了极个别时候),然而今天,她却像是回到了少女时代,在两位和蔼的老师的夹攻之下捉襟见肘。
“这段记忆是今年3月15日的时候德姆斯特朗的老师留下的。”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向邓布利多,“我相信邓布利多先生一定还记得今年3月15日。”
“3月15日,跟那有关系吗?”邓布利多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位紧张的女士,她的紧张似乎并没有在谈话开始之后得到丝毫的缓解,反而在此时达到了高潮。
“恩……的确有关系,邓布利多先生。那天,德姆斯特朗的全体师生都认真聆听了您的发言,很有建设性的发言。”格林女士赤裸裸的谄媚让阿不思感到一阵恶心。
“那天,邓布利多先生……”格林女士继续对格林德沃解释着,但阿不思已无心再听。
3月15日,德国国际魔法合作司演讲,阿不思简直不想去回忆那个倒霉的日子。
风和日丽的三月是万象更新的季节,很适合来一场激动人心的演讲什么的。于是,德国先锋党人就给随便什么人发了个邀请函,请那个倒霉蛋去就“迅速结束德意志魔法共和国国内的割据局面的重大国际意义”发表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讲。而他,阿不思,邓布利多就是那个中彩的倒霉蛋。
反正,他去了,演讲也做了,至于激不激动人心,就只有听众说了算了。
有什么用呢?阿不思摇了摇头,只有他自己感觉到。这个倒霉的共和国能不能实现内部统一根本就不是一场愚蠢的演讲决定的。再说,德意志魔法共和国统不统一干他什么事呢?说到底,他是个英国人,一个小小的魔法学校的校长,跟卡卡洛夫一个级别。
掌声是有的,鲜花也是有的,但那是场平庸的演讲。中规中矩。他不是个出色的演说家,从来都不是。而那个跟他隔着一个女人的先生是,至少曾经是过。
这些他都心知肚明。他还不至于得意忘形到想要班门弄斧的地步。
“如果两位都不介意,我就把这个记忆盒打开了。”格林女士轻轻一拉,那黑色的小盒子就打开了。一股烟雾立马侵占了纽蒙迦德的接待室。渐渐地,那股烟雾形成了另一个场所——许多学生身着黑色正装端坐在雄伟而明亮的礼堂里,他们胸前锃亮的字母D代表着他们的学校。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礼堂的前方,前方的幕布上现场转播着阿不思.邓布利多在德国先锋党议会大厅的演讲。
丢人!阿不思心里一阵尴尬。
丢人!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词汇了。
演讲?班门弄斧!
在先锋党议会大厅的时候,他只觉得索然无味罢了。而现在,坐在这间幽暗的房间里,他却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尴尬。他恨自己不是一股烟,不能躲进一个黑色的小盒;恨自己不是一阵风,不能轻飘飘地溜出窗外。
“德意志魔法共和国有着光辉的历史,而这光辉的历史是无数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用他们的生命谱写的。而如今……”
幕布上伟岸的身影还在继续着有条不紊的演讲。演讲没什么力度,也没有激动人心的抑扬顿挫,但全校师生们还是恭恭敬敬地洗耳恭听。
“现在,德意志魔法共和国正处在历史上最艰难的时期。内部的割据和地方政府之间的纷争为德意志民族的发展蒙上了阴影……”
随着演讲的继续,学生们有些不耐烦了。坐在礼堂左边的学生大多认真地聆听着长辈的发言,至少做出了一副认真的样子。他们的袖口都用绿色的绸缎装饰着。而坐在礼堂右边的学生则不那么遵循礼节。睡眠不足的学生正不自觉地打着瞌睡,后排的学生则躲开负责监督纪律的老师小声地交头接耳。有几个学生甚至不停地掏出金质的老式怀表。和左边的学生不同,他们的袖口都是高贵的银白色。这让人觉得左右两边似乎是两个党派,或者两个阵营。
“对于如此纷乱的内部形势,我,以及全巫师界具有国际主义理想、对德意志民族深感同情的巫师都深感担忧。对于这样一个有着光荣传统的民族,谋求全民族的发展应当成为下一个十年最重要的问题。此时此刻,再抱着由于种种历史原因所形成的固有成见,不断激化社会矛盾则是一种极其不明智的举动。”
……
“而谋求发展的第一步就是积极贯彻国际巫师联盟大会通过的《德意志魔法共和国——法兰西魔法共和国鹿特丹条约》《德意志魔法共和国——美利坚魔法合众国奥斯陆条约》《德意志魔法共和国——不列颠魔法国尼斯条约》《德意志魔法共和国——俄罗斯魔法同盟布拉格条约》等多项旨在帮助德意志民族发展及促进世界和平的平等互助条约……
嘿!嘿!嘿!
突然,右边的阵营中爆发出几句极尽夸张与讽刺的笑声,那声音如利剑一般刺破了一秒钟前还笼罩在会场上空的冷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声音越来越高,仿佛脱缰的骏马一般,开始了加速狂奔。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右边阵营的后边,所有的眼睛都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寻着声音的来源。
一个女生突然从人群中站了起来。
阿不思的心一阵激烈的振颤。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位和他隔着一位女士的先生会为那张照片所迷惑了。他终于明白了。
太像了。不完全是相貌,而是神情中那难以捕捉的,不可丈量的风姿。即便是父女,即便是兄妹也难以如此相似。辉煌的金发散发着异样的光辉,海蓝色的双眼深不可测,俊美的面庞令人意乱神迷。她鼻梁的宽度,她颧骨的高度,她睫毛的弯度,她眉宇间的距离,她两眼散发的光芒。
他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不会对漂亮女人感兴趣了。但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时光可以倒流,他又回到了高椎克的草场,他又看见了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
但是不对。她不是他。那个追风少年正坐在他身边,与他隔着不远的距离。
可如果她不是他,那她是谁呢?
女孩不顾其他同学差异的目光,径直走上大厅的主席台。所有人都僵住了,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不知是否该阻止她。很多人知趣地让路了,也许他们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
她走上主席台,戏剧性地拔出自己的魔杖。有那么一秒钟,她故意停下来,似乎在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四分五裂!”
毫无征兆地,一道劲道十足的咒语打在幕布上。气势如虹。裂帛之声响彻礼堂。
“停下!”一个坐在左边的女老师大叫起来,她那像灯笼一样大的眼睛里满是惊诧,她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停下!你在干什么!”
女孩根本无视她的存在,径直走到话筒旁。
“我为在座某些人的平静感到羞耻。”女孩对着左边的阵营平静地说,那声音却包蕴着无限的反讽。
“我为在座某些人对命运的安之若素感到惊讶。”女孩转过头去,对着右边的阵营说,嘴角蜷曲成一个讽刺的弧度。
礼堂里鸦雀无声。仿佛谁也不敢打破这种微妙的寂静。但微妙的寂静背后却涌动着一股暗流。
“我为在座某些人对德意志民族的冷漠感到无比的痛心!”女孩突然提高了声音,一股愤怒的咆哮喷涌而出。
此时此刻,老师们终于意识到不能再让这位漂亮的小姐胡闹下去了,中断的转播必须立即恢复,否则明天的报纸不知会怎样渲染这段小插曲。他们中的几个人立刻冲向讲台希望阻止女孩下一步的行动,但当他们冲到离讲台不到五米的地方时却突然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了,任凭他们用什么咒语都无法击破。
女孩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位老师徒劳的努力,轻蔑地弯了弯嘴角。然后,她抬起头来,正视着德姆斯特朗的全体学生,以一种极为戏剧性也极富感染力的声音说道:“我对我们自己的表现感到无比惊讶,亲爱的德意志同胞。难以想象,德姆斯特朗的会场是如此平静,德姆斯特朗的学生——德意志民族的中坚力量,德意志民族的希望——居然对这位对德意志一无所知也毫不同情的英国伪绅士敬若神灵!更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各位未来的社会精英,居然对阿不思•邓布利多口中所说的一长串既不公平也不合理的霸王条约无动于衷!”女孩的脸色依然平静,但一股浓烈的愠色已燃到眉梢。
突然,那愠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痛心疾首,“然而,我可以理解你们的冷漠。因为错的不是你们,我亲爱的同学,而是我们中一部分道德败坏的蛀虫所拥护的先锋党伪政权。”
那股消失的愠色再一次燃烧在她的脸上,而且比上一次更加猛烈,“他们是一群没有道德底线的无耻之徒,一群懦弱而贪婪的国家蛀虫!对待外来的强权,他们是一群奴颜婢膝的懦夫,而对信任他们的本国人民,却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暴君。在过去的50年间,先锋党伪政府不顾爱国民众的强烈反对,同穷凶极恶的外来强权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因为害怕爱国民众的抗议,无耻的伪政府竟企图通过修改教科书来粉饰其肮脏的卖国勾当。在这群无耻之徒的干预下,德姆斯特朗的教育是一场充满悲剧色彩的巨大失败。”
女孩转过脸来,对着刚才那位被她忽略的女教师,那女教师似乎被一种强大的力量震慑住了,竟微微向后缩了一些。“不知是出于谄媚,怯懦还是自惭形秽,我们亲爱的魔法史老师在长达五六年的教学中竟然对这一系列令人难以容忍的不平等条约只字不提。她没有告诉我善良的同学,德意志魔法共和国正在为这些可耻的条款付出怎样的代价。《德意志魔法共和国——法兰西魔法共和国鹿特丹条约》让德意志魔法共和国失去了每个拥有军队的国家都理应享有的战争用魔法研究权,《德意志魔法共和国——美利坚魔法合众国奥斯陆条约》让德意志魔法共和国失去了波罗的海和北海沿岸十二个港口城市的贸易权,《德意志魔法共和国——不列颠魔法国尼斯条约》强迫我们的祖国免去大不列颠商品的关税,而《德意志魔法共和国——俄罗斯魔法同盟布拉格条约》更是毫无廉耻地要求德意志魔法共和国将自己的常备军缩减至1000人以内。对于这些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令人发指的罪恶,我们亲爱的魔法师老师竟然视若无睹,无动于衷。而她反反复复谴责的却是所谓的制造内部割据的巴伐利亚政府,她津津乐道的是先锋党苟且求和的懦弱行径。”女孩的愤怒达到了一个新的极点,仿佛她自己就是一座火山,随时可能喷发出炽烈的岩浆。
“我善良的同胞们,醒醒吧。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是没有希望的,那就是对自己的生活失去了希望,欣然接受他人安排的认命之徒。在过去的五十年中,我们的民族经历了太多不该经历的磨难,我们的民族付出了太多不该付出的代价。是时候觉醒了,我的同胞。我们继续沉睡下去,总有一天,我们深爱的祖国要被这丧权辱国的政府彻底出卖;总有一天,我们引以为豪的德意志魔法国传统将不复存在;总有一天,我们每个人都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曾有着光荣的历史的文明会被我们自己内部的蛀虫一步步地掏空;总有一天,我们每个人都将为今天的漠然与懦弱付出惨重的代价。”
女孩的话音刚落,右边的阵营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从那些同样狂热的脸上可以看出,这些热烈的喝彩是真诚的,发自内心深处,没有矫饰的。口哨声此起彼伏,掌声热烈得停不下来。
“住口!”突然左边的阵营中一个女孩窜了起来,她的愤怒同讲台上的演讲者不分上下,“我们绝对不能容忍你这种右翼分子的煽风点火!”左边的阵营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回应。
女孩看着左边的人群,轻蔑地笑着。仿佛那不是一群听众,而是一群蠕动的蛆虫。等左边的掌声暂且告一段落之后,演讲者不紧不慢地开口了,“看来,梵阿蕾特•希摩尔斯托克小姐已经做好准备终生做骗子政府的忠实走狗了?”
左边的女孩想要反驳,但讲台上的姑娘却抢在她之前开始了慷慨陈词。
“既然希摩尔斯托克小姐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在煽风点火,”她转向右边的同学,似乎在寻求支持。右边同学的神情显然给予了她最大限度的鼓励,于是她又转向左边的阵营,“那好,今天就让我们把所有的真相都讲出来,让我们当着梅林的面,看看长久以来,究竟是谁在散布谎言,是谁在传播真理。”
“几十年来,无论是德意志魔法共和国的政府还是国际社会都对德意志内部割据问题存在着许许多多难以澄清的偏见。国际社会普遍认为,制造德意志内部纷乱的是对自身地位没落而深感不满的大贵族阶级,以及少部分依然笃信血统论的右翼分子。然而,我可以以一个对德意志民族怀着深切热爱且追求实事求是的热血青年的名义对梅林起誓,这是虚伪的先锋党政府所撒下的弥天大谎。真正制造内部割据的不是所谓的落寞贵族,而是我们虚伪的政府和无耻政策的既得利益者。由于那一系列的不平等条款的制约,我们的国家几乎时时刻刻都面临着国库空虚的危险,几乎时时刻刻都游走在政治暴动的边缘。而无能的政府为了求得片刻的安宁,每年都以各种各样蛮横的理由向尚有资产的纯血家族增收各项苛捐杂税。一旦被拒绝,伪政权便以纯血统顽固分子的罪名将这些原本已经非常破落的继承人推上法庭。而法律,作为统治者蹂躏被统治者的工具,从来不曾发挥过其惩恶扬善的职责。”
“诚然,伪政权的诡计相当高明,他们充分利用报刊书籍制造强大的社会舆论,将庸俗而贪婪的自我美化为解放血统观念的正义的骑士;而将本身受其迫害与压抑的纯血统巫师肆意歪曲成居心叵测制造分裂的右翼分子。这种精心制造的强弱概念的颠倒,导致了国际社会对德意志境内纯血统巫师难以消除的偏见。”
“住口!”左边的女孩再次打断了演讲者,但这一次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了右边阵营所发出的嘘声中。她只好知趣地坐了下来。
“但,值得深思的是,国际社会对德意志问题的偏见真的仅仅来源于伪政府虚伪的谎言吗?如果这样,我们当如何评判包括号称二十世纪最伟大的魔法师的阿不思•邓布利多在内的一大批世界杰出魔法师的认知能力呢?难道,一群跳梁小丑的谎言真的足以蒙蔽这么多双智慧的双眼吗?荒谬!”演讲者把声音陡然提高,“虽然我本人并不希望对任何人的用心做任何怀有恶意的揣测,但我不得不愤怒地指出,真正蒙蔽了国际社会的并不是小丑的谎言,而是国际社会共同的阴暗与贪婪。他们不费心真正理解德国的处境是因为他们可以从德意志的纷乱中得到他们梦寐以求的好处。试想,如果德意志可以拥有同国家人数相匹配的军队人数,如果德意志的专家们可以自由地发挥他们的智慧创造出领先于其他国家的先进战争用魔法,如果德意志可以稳稳地将波罗的海和北海的港口经营权握在手上,如果德意志可以增收关税以保护自己的民族工业,这些成天叫嚣着要帮助德意志走上自由富强的康庄大道的正义之士还会如此慷慨地伸出他们充满国际主义理想的双手吗?因此,我可以满怀鄙夷之情地指出,国际社会并没有受到小丑的欺骗,他们只是因为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有利可图的优势而甘愿放弃尊严,放弃人格,放弃几千年来巫师们引以为豪的高尚情操,佯装受到欺骗,假装不明就里,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卑鄙的高明并不低于可耻的先锋党政府。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撕碎这肮脏的幕布的原因,我不能容忍一个心怀鬼胎的英国佬打着国际主义理想的幌子,冠冕堂皇地出现在神圣的德姆斯特朗的幕布上;我不能容忍一个集全世界的卑劣与虚伪于一身的国际骗子,以帮助德意志魔法共和国为名义,肆意地伤害,蹂躏,践踏德意志人民深深的爱国之情。”
右边的阵营彻底沸腾了,口哨声,掌声,附和声,尖叫声一时混作一团。有几个学生甚至夸张地热泪盈眶。就连坐在后排的几个老师也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正当掌声一浪高过一浪时,讲台上的女孩却突然戏剧性地伸出手来制止了掌声。场内又陷入了僵化。
“我多么希望我的讲话可以到此结束啊,我亲爱的同胞们。然而,我神圣的使命感却让我不能停下讨伐的脚步。我多么希望除了无能的政府和凶恶的列强之外,德意志魔法共和国的人民们都能团结一致共同抵抗外敌啊,然而,现实却残酷地击碎了我美好的幻想。在礼堂的右边,我听见了雷鸣般的掌声,看见了一张一张年轻而愤怒的面庞,感受到了一颗颗赤诚的爱国之心;然而,在礼堂的左边,我的另外一些同胞们居然对这样的爱国热情无动于衷。为什么呢?”女孩转过头去对准左边的人群,他们中的一部分已经受不了冷嘲热讽的指责而举起了魔杖;“因为在一个肤浅的意义上,他们是这场旷日持久的割据中的既得利益者。每年无能政府从纯血阶级搜刮的苛捐杂税有一半都用在了对这些所谓的后起之秀的‘扶持’上;都用在了对这群正在蚕食着巫师界光荣传统的败类的安抚上。他们以在历史上自己曾经是弱者为借口,通过诽谤,诈骗,恫吓,落井下石等多项不合法不道德的手段为自己的崛起谋取有利的条件。所以,今天我把我最深切的讽刺和愤怒赠与这群自私卑鄙而又狭隘的伪君子。我鄙薄你们,我左边的德姆斯特朗之秀,难以想象,你们是怎样一群鼠目寸光的无耻之徒。你们天真地以为通过支持反动政府,勾结外界势力就能彻底瓦解纯血贵族阶级的基础;以为通过这一愚昧的手段就能确保杂种血统的后来居上。你们总是声称纯血统的巫师是一群狭隘的血统主义者,天地明鉴,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种族主义者,究竟是谁抱着狭隘的种族主义不放,假公济私,公报私仇。是你们,被泥巴种玷污的杂种们。在你们为自己的利益昧着良心出卖国家的利益时,你们是否意识到自己究竟在进行着怎样卖国求荣的罪行?你们是否有足够的智慧意识到你们所谓的繁荣是建立在怎样的代价之上?你们有没有思忖过,有朝一日当这个国家的命运已岌岌可危之时,当这个民族已走向穷途末路之时,你们所谓自身发展还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你们所谓的混血统解放思想还有什么实际的价值?面对一个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德意志,任何谋求个人发展的言论都是无谓的吹嘘,都是龌龊的谎言,都是愚蠢而无知的自欺欺人!”
“说得好!”,“说得对!”,“要让这群国家蛀虫付出代价!”,“德意志魔法共和国万岁!”,右边的阵营爆发出一阵阵洪亮的呐喊。
女孩举起魔杖,在激烈的呐喊声中念了一道咒语,一团奇异的火焰喷了出来。火焰是绿色的,绿得诡异,让人目眩神迷。那团火焰在空中幻化成一道又一道激动人心的口号,右边的学生和老师们都疯狂地齐声叫道:
“德意志魔法共和国万岁!”
“伟大的德意志民族万岁!”
“伟大的德意志传统万岁!”
右边的人们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过,他们的愤怒和激情主义灼烧整个礼堂。
而左边的阵营也不甘示弱,没有人会甘愿受到这样的侮辱而不还击。左边阵营的领袖——那个叫希摩尔斯托克的女孩——站了起来。她拔除自己的魔杖,似乎想要击碎那道无形的屏障。但她打了几次都毫无建树。
看到她的失败,右边阵营的人们把攻击矛头指向了左边的学生。
“可耻的国家蛀虫去死!”
“你们必须付出代价!”
“鼠目寸光的无耻之徒!”
于是,两边人开始了毫无修养的对骂,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根本无法分辨出各自在叫喊着什么。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人们的热情,人们似乎被一种奇异的热情点燃了,双方都想要用嘴置对方于死地。
不知是哪方人先向对方发射了咒语,一瞬间,谩骂升级为打斗。强强弱弱的咒语化作漫天华丽的剑法,毫不留情地射向自己的同学,礼堂里面一片混乱。哭声,笑声,叫骂声,呻吟声,桌椅碎裂声交叠在一起,俨然战场的惨烈。
停下吧,快停下吧。
阿不思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了自己了。他的情绪快要达到极点了。不仅仅是愤怒,还有悲伤,还有痛苦,还有失望。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装着多少种味道。
他想冲上前去把那个煽风点火的女孩掐死,或者冲上去搂住她痛哭一场。
但他愣在那里,什么都做不成,动也动不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当他回过神来时,格林女士已经把记忆盒重新收拾好了。她谨慎地瞟了一眼邓布利多,以确认后者没有因为记忆的内容大为火光。然后,她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对面的先生,这段记忆是她最后的指望了。
那位先生平静极了。那种平静是不正常的。
格林女士刚想开口,对方便用手势打断了他。他似乎不愿意任何人在此时打断他的思路。他在思索着什么。
谁也没有打破这异乎寻常的平静,窗外的风声反倒显得猖狂。
“女士,我觉得你有必要把你此行的目的坦诚地告诉我。”平静的人平静地打破了平静。
“先生,请不要这样说。您应该知道,德姆斯特朗并没有任何恶意。我们对拉格洛夫小姐的离开感到非常的震惊,但我们同时也深刻地意识到也许拉格洛夫小姐和学校之间确实存在一定的差异,我的意思是,她很有自己的想法,但德姆斯特朗的理念和她的想法确实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或许离开对她也不是全无好处的。但是,由于她擅自离校,一些手续上的问题难以处理。学校如果想要从学校退学就必须有监护人的同意,否则擅自离校的行为将被定为无故失踪,这样的话,学校就有义务找寻她的下落,如果我们找不到,72小时后就必须通知失踪人员搜寻部。但我们觉得无论是对学校还是对拉格洛夫小姐本人,这都是没有益处的事情。因此,我们希望您以监护人的名义允许拉格洛夫小姐从学校退学。这样问题也就解决了。”
她到底把话说开了。说到底,德姆斯特朗就是怕承担管理不当的责任。看样子,3月15日的暴乱他们根本就没有上报。事情被压下去了,卡卡洛夫可不希望自己刚上台没多久就出事。所以,他们就异想天开,来纽蒙迦德碰碰运气。
阿不思想要蔑视地嘲笑一下,可他发现自己本根笑不出来。
德姆斯特朗这招棋走得漂亮。反正决不会损失什么。就算达不到期望的结局,他们也赌定他,阿不思•邓布利多,没脸把事情兜售出去。
你们赢了,阿不思•邓布利多疲惫地认输。
但他会同意吗?他忽然有点好奇。
“女士,既然您如此坦诚,我认为我也有必要对您实话实说。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事情的结果绝不可能如您所愿。监护人的法律定义对我来说太过敏感了,我想,在这一点上我无能为力。但是,正如您所说的,您所期待的结果对这位迷人的小姐也不是全无好处的,因此我的想法是,你们可以采取一种折中的策略。我记得——除非你们更改过校规——德姆斯特朗的校规规定,任何刻意破坏学校防御系统的学生都将立即被学校开除。而拉格洛夫小姐在逃离学校时,不可能没有破坏学校的防御系统,因此,可以认为拉格洛夫小姐在破坏了防御系统之后就自动被学校开除了,因此她的情况就不属于无故失踪,而是开除离校。这样,就没有必要取得监护人同意了。对外,德姆斯特朗根本不必声张自己开除了一个学生;对内,学校可以张榜发布开除拉格洛夫小姐的公告,而学生们则会认为,在这之前的几天,拉格洛夫小姐是因为在接受学校的调查而被隔离开来了。而现在,情况调查清楚了,她也就被开除了。我相信,你们一定还没有对学生透露更多的信息才对吧?”他耸了耸肩继续说道,“老实说,这不是一个高明的策略。只是个圆滑的擦边球而已。不过这听起来也相当具有操作性,只要能把事情平息下来,就不失为一个办法。而且我相信,也没有多少人会计较事情的真相,毕竟每个人都有很多自己的事情。”格林德沃有条不紊地陈述了自己的想法。
他早该料到,结果理应是这样。
对于瞒天过海一类的事情,他永远比他在行。政治的确比教学更历练人,更让人成熟,更让人狡猾。
第三种选择,总是最合适的做法。虽然听起来,他总是最无奈,最孱弱。其实,也不尽然。
事情总算要告一段落了。
“您说的是,也许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毕竟,这样对双方都是有益的。”格林女士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了,不过似乎也还勉强可以接受,毕竟,没有落荒而逃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谢谢您,格林德沃先生。”
“女士,不必多礼。不过在临别之前,我希望您能把那叠稿纸留下来,看过之后,我明天会寄还德姆斯特朗。”坐在她对面的先生礼貌地问。
有那么几秒钟,格林女士有些犹豫,她似乎拿不准该怎么办。不过后来也许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谢之情占了上风,也许是她动了荒唐的恻隐之心,反正不管怎么样,她同意了那位和蔼可亲的先生的请求。
道别之后,格林女士如释重负地转身离开。邓布利多随后站起身来,两个人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礼貌地相互道别。
当房门在他身后关上的一刹那,他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也不知是为谁而哭。也许,只是为了彼此的苍老,或者,岁月的蹉跎。
四
1993年5月18日凌晨2点30分
他没有失眠,因为他根本没有打算要睡。
那叠不厚的稿纸居然看了他这么久,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德姆斯特朗的代表在说谎,小说的名字不是《仁慈的君王》,而应该是《仁慈的暴君》。小说中,作者不止一次地使用了“暴君”这个刺眼的词汇。
有意思的名字。如果他是暴君,那么他又何来仁慈呢;如果是仁慈的,又怎么沦落成了暴君?文里没有交代,也许已经交待过了。毕竟,那叠稿纸中只有小说的最后一章和没写完的尾声,一切都有一种大势已去的味道。
他再次拿起那叠薄薄的稿纸,回味着一些灼人眼的句子。
“带着那种永远伴随着他的不经意的优雅,盖勒特像一只鸟一般地坐在窗台上。窗台有些年久失修了,一不小心,人很容易掉下去。但盖勒特已经习惯了这种姿势,实际上,他似乎生来就喜欢这种姿势。坐在窗台上,他既可以享受到房屋的庇护所带来的安全感,又可以将远处的风光一览无余。”
他的确喜欢那个潇洒又优雅的姿势,只可惜纽蒙迦德的牢房没有窗台,否则他还可以多优雅几十年。至于安全感云云就太扯淡了,即便需要安全感,也绝不可能寄希望于房屋。
只有女人才这么多愁善感,盖勒特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座房子建于好几个世纪之前,如今已经颇为破败,但那些几个世纪之前就一直存在于窗外的景色却依然泰然自若地生意盎然。这就是,自然的魅力,盖勒特总是这样认为。石料堆砌而成的房屋经不起时间的冲刷,而脆弱的绿色却能同光阴成为友好的君臣,破土、生长、茂盛、凋零,年年如是,周而复始。”
他喜欢这个段落,1945年4月时,当他坐在窗台上向外眺望时,他也曾有过几乎一模一样的想法。但,他并不赞赏,心里反倒延伸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苍凉。那种苍凉,即便到了几天,依然在他心里掩埋。
“盖勒特静静地端详着窗外那棵参天的梧桐,蓦地,就想起了布劳瑙的樱桃树。那棵树还是他曾祖父年轻时栽种的,他小时候常在那片浓密的绿荫下玩些孤单的小游戏。他生得太晚,没来得及见到自己的曾祖父,所以,这棵高大的樱桃树就是他的曾祖父。有的时候,母亲会身着华丽的长裙,带着阔边帽,très à la mode(注:法语,非常时髦),与举着小阳伞的年轻太太们坐在不远处的玫瑰园里喝下午茶。无论她们以什么话题开场,到后来总不可避免地以香水,时装,明争暗斗和相互嫉妒收尾。他用这种方式准确无误地了解了一个时代的女人。”
她肯定去过布劳瑙,他确信。也许她还去过那座已经不存在的故居的旧址。也许她还听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讲了些陈康烂谷子的往事,但不管怎样,她猜对了。在1945年4月18日,他的确想起了那棵已经垂垂老矣的樱桃树。高大的樱桃树就是他的曾祖父,真是个奇怪的构想,不过确实好像有那么一点感觉。至少,那种柔和的爱抚很像来自一位慈祥的曾祖父。
“一切都过去了,盖勒特接受这个现实。剩下的事情就是把这场旷世之戏顺利地收场。反正,一切戏剧都有一个结局,无论是喜剧还是悲剧,都逃不开谢幕的宿命。在〈名利场〉的结尾,萨克雷说‘人生舞台的大幕已经落下,他们的戏也全部演完了’,那本小说的内容他已经模糊了,但这句讽刺的箴言却一直记得。现在,他也正走向帷幕落下的时刻,不过在那之前,他还要最后一次精彩谢幕。”
她应该查阅过德姆斯特朗图书馆麻瓜书籍区的档案记录,否则她不可能知道他曾经借阅过那本乏味的小说。说不定,他们是这本书一百年来仅有的两个读者。读书,从来就不是德姆斯特朗的风尚。学生们宁可在夏天的傍晚骑着飞行扫帚在树林和山岗上乱飞,也不肯安静地坐在窗边读一本散文集。
真是很有意思的最后一章。她既不提北线的崩溃,也不提第二天的决斗,呢呢喃喃地写了一大堆拖拖沓沓的景色,他从来没看过这么荒唐的小说。还是他的文学修养跟不上现代文学的发展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喜欢这些文字的,毕竟小说的主人公是盖勒特,而不是格林德沃。
不过,最有意思的还是小说的尾声。其实,她本来可以不必画蛇添足的。最后一章就足够了,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举世皆知。再说,尾声里,主人公根本没有出场。
“女孩静静地坐在纽蒙迦德的接待室里,等着那位好心的狱卒去叫她要见的人。狱卒已经去了很久了。也许他正试图说服那位年迈的囚徒,也许他正扶着行动不便的人向这里走来,也许他在半路上遇到两个下棋的同事看得正酣,早已将她的请求抛诸脑后。她叹了口气,默然地望着窗外。早春的纽蒙迦德是小雨浸润的季节,细如花针,温婉无声,她试图从雨滴的韵律中解读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听不出春雨的节拍。她无奈地垂下头,凝神着手中满枝盛开的樱桃花。突然,门开了”
文字戛然而止。
这到底算不算最后的结尾呢?盖勒特思忖着。
不可能是无心的疏忽,没有人会在写了浩浩荡荡的几十万字之后不把最后一个段落填满。除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句子的主语是谁。
很有意思的小说,虽然尾声有点离题。但也许,这才是一切主题的所在。
盖勒特抬起头来,已经三点半了,他又把短短的两章重温了一遍。老实说,很有才华,但很幼稚,还需要生活残酷的历练。在这历练之后,她可能写出传世的杰作,但也可能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这取决于,生活将她怎样摔摆。
乘着昏暗的烛光,他把薄薄的稿纸整齐地叠好,放进信封里,再把信封整齐地封上。今天一早,他就得把它寄回去。
虽然一开始他根本没把德姆斯特朗特别代表的话当回事,但现在,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那种阴晦的联系。德姆斯特朗的代表们肯定没把她留下的东西都带来,他们只把跟他有关系的东西精心地挑拣了出来,想以此证明些什么,这点小小的用心,盖勒特一眼就能看穿。
老实说,她的演讲并不像他认为的那么好。换句话说就是不怎么样,甚至连一般的煽动性政客都比不上。
她太激动了,声音颤抖得太厉害了,缺乏穿透力。
语速太快,没有抑扬顿挫,停顿的也不是时候。
她没有事先准备演讲稿,完全听凭感觉,有的地方用于不够精炼,有的地方又强调不够。她向着不同的人,不同的阶级开炮,火力点不够集中。
说到底,她只是个愤世嫉俗的青年罢了,缺乏明晰的政治纲领。她的成功是偶然的,因为台下有太多的听众同病相怜。她就像是个受伤的爱国者一样,愤怒地叫嚣着。但是,她不明白,演讲的目的是点燃别人,而不是烧焦自己。说到底,她是个前途光明的作家,希望渺茫的政客。
盖勒特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过,拉格洛夫小姐究竟是谁呢?
他完全摸不着方向。
他认识的女人太多了,没印象了。他努力地搜寻着一些过往的女人的面庞,一些离开了,一些死去了。他能准确地记住长相的并不多,对他来说,她们大多只是一个记忆中模模糊糊的身影,一个回忆里无足轻重的配角。他带着她们出席喧闹的宴会,聆听名伶的演唱,喝悠闲的下午茶。但他记不得她们是谁。
所以,他没有欺骗德姆斯特朗的特别代表,他真的无能为力。至少,一时半会,他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的。
不过,就算他想起来了,德姆斯特朗的代表也不能如愿。对于像比阿特丽斯•拉格洛夫这样的小姐,他实在不应该在长久的沉默后又前去打扰。就算他们真的有点什么关系,也让它去吧。
这不是无情无义,也不是怯懦。只是上了年纪的人才会有的感伤罢了。有些悲剧,演一次就足够了,也许一次也太多。
于是,他轻轻地吹熄蜡烛,翻了个身,开始了漫长的数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