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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见义勇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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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身份泄露,证据尽在人手,已然不得脱身。东家说得是,再强撑下去,不仅救不了自身,反而拖累了甘家香堂。这五年的深恩无以为报,又有隐瞒之罪,万望东家宽恕。白妙在此拜别,各位姊妹保重。”
一席话说罢,白妙敛裙俯身,柔弱的娇躯轻颤,深深稽首拜了下去。
莲生眼疾手快,纵身扑上,一把将她掀在一边,扭住她纤细手腕,那手中寒光闪闪,正藏着一把利剪。
“白姊姊!”莲生厉喝一声:“怎么可以自寻短见!”
“我……唯有一死。”白妙脸色惨白,比一身白衫还要白,苍凉,凄怆,已经不似人的容颜:“宁死也不能再落入那恶贼手中。”
“为什么要死?该死的是你那恶毒兄弟,是席家那个恶棍,为什么要你承担?如此一死了之,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白白伤了好人、便宜了恶贼?”
“白姑娘。”甘怀霜缓缓开言。
“你身世不清,来历不明,我自然早就知晓,然而爱惜你人品才华,从来不闻不问。你不理世事,不愿见人,我也都顺着你的意思,只望将你深藏在凝香苑里,就此平安一生。然而终归还是低估了这事情的严重……”
“东家!”莲生跪下了:“莲生恳请东家,千万不可交出白妙姊姊!姊姊一旦落入那恶贼手中,命运何等惨酷,简直不堪设想!东家若是为难,我马上陪白姊姊逃走,送她到哪里都好,总归还有条生路……”
甘怀霜双眼一睁,眸光炯炯,凌厉地扫向莲生。
“我为何要交出白妙?她不是包秀春,是白妙!是我甘家香堂的一品香博士,是我甘怀霜要死保的自己人!”
白妙蓦然伏地,痛哭失声。
莲生用力擦去自己眼中泪水,唇角微翘,双手使劲一握拳。一阵啪啪啪的掌声响起,是十一娘拍起一双胖手,激动的泪水在胖脸的肉-缝间横流:
“就是就是,东家说得太是!谁要抢走白姑娘,我十一娘先跟他拼啦!官府来了也不怕,咱们甘家香堂上千个女子,真要明火执仗地打起来,也未见得胜不过那些衙役!”
陈阿魏摇头太息,扶着案边爬起身来。“哎,我可得赶紧传令,要杂役们准备家伙什儿……”
“且慢。”甘怀霜微一摆手,止住众人激动的喧哗:
“官府势大,岂能硬拼。真若是在天子脚下打起仗来,个个都是灭门的罪名。如今之事,须要想个周全的法子,既救得白姑娘,又无妨众位的安全。”
“不就是卖身契吗,我们可以不认账。”莲生气鼓鼓地瞪着案上的卖身契,纸上潦草的字迹,字字都像是一个个狰狞的笑脸:
“签契约是要你情我愿才是,白姊姊哪里情愿了?她兄长把她当牲口般售卖,人牙子把她绑去席府,那席贼要把她强占,哪一项是她自己愿意的?为什么要她认账?”
“这话就幼稚了,莲生。”甘怀霜黯然摇头:“只要有卖身契,无论是不是自愿都要认,自此不再是自由身。这世道女子命贱,只怕连牲口都还不如,掌家的男子卖掉家中女眷,哪是什么稀奇事。”
“什么,照这样讲,那个甘怀玉若是一张契约把东家卖掉,难道也要认账吗?”莲生一语出唇,自觉冒失,登时涨红了脸:“对不住,我是说……”
甘怀霜凄然一笑。“若不是阿爷临终前留下遗言保我为一家之主,我的命运,只怕也如白姑娘一般。不但没有资格掌家,被弟弟卖掉也不是异事呢。……唉,我原本想的是出钱息事宁人,但那席淞说自己有的是钱,就是看准了白妙,不要钱,只要人。想必是仇怨甚深,必要报复在白姑娘身上……”
“东家,不要为难了。”白妙摇摇晃晃地起身:“众位姊妹的心意,白妙没齿难忘,只是此事实在太艰险,不能教姊妹们再受连累。我也不寻死,只远远逃走了罢,不用陪我,不用救我,生死各由天命就是。”
“你往哪里逃去?”甘怀霜轻喝一声,止住白妙脚步:“席家既然志在必得,定然派了人在香堂门外看守,怎能容你轻易逃走?就算侥幸逃出去,此后亡命天涯,你一个弱女子又要如何谋生?”
“那……”
室中一片静寂,人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焦切地蹙起了眉头。
“有那红痣记认,又有卖身契,如何应对?……”甘怀霜以手撑额,喃喃自语:“席淞和我那混账弟弟,又是如何寻到了白姑娘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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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颗红痣,我有办法。”
苦水井的医坊里,辛不离静静听完莲生讲述,伸指在身边堆积如山的书卷上轻点,抽出一个自行书写装订的纸本子:
“我帮醒狮巷周婆婆治病的时候,蒙她口述一个祖传的祛痣方子,后来我自己边试边改,做了些增删,更有良效:石灰六两炒红,用竹罗盛贮,滚开水三碗淋过竹罗,将石灰汁水以慢火熬成糊,下巴豆末一两,再下蟾酥一两,白丁香末三钱,搅匀熬成面糊,存贮瓷罐,用时以针刀将痣挑破,敷入药膏,便可祛痣。”
“呀,太好了,若是能帮白姊姊点去这颗红痣,没了记认,那席淞口说无凭,便不能指证白姊姊就是包秀春。”莲生欢喜拍手,转念一想,又连连摇头:
“不成啊,如此祛痣,必然留下疤痕,官府一旦验身,见到疤痕便知是我们做了手脚!”
“祛疤痕我也有法子。”辛不离从容不迫,又抽出另一个记得密密麻麻的纸本:
“这也是我自民间集来的方子,名唤贝叶膏,给许多乡亲试过都有奇效:血余炭一块,以一斤麻油炸化,去渣,下火入白蜡溶化而成油蜡。取棉纸蘸入油蜡内,贴瓷片上晾干,便成贝叶膏。用时将膏药敷在疤痕处,半个时辰换一张,细小疤痕连敷六个时辰可以无痕。”
“太好了,就这么办!”莲生欢然起身:
“那恶贼要香堂三日内交出白姊姊,还剩两天时间,我们马上动手或许来得及。不离哥哥,你把药膏给我,我去操办。”
“我陪你去。”辛不离匆匆将手边针囊、医书拾掇整齐,奔去墙边药柜,一格格拉开柜子取药品。莲生急道:“你不要去,我自己弄就好了!白姊姊自己也是懂医药的人,放心吧!这事毕竟是造假,一旦追究起来有违王法,万一出了问题,不能连累你……”
“你既然要救此人,我必要帮你救到底,不能葬送这条无辜性命。”辛不离将药品一样样装入竹篮,平静回应:
“敷药还好说,施针你们如何弄得了?以针刀挑破那颗痣,一点点敷入祛痣的药膏,这手法至关重要,手法细腻,疤痕便极细微,手法不当,疤痕必然难除,官府一旦验身,要如何抵赖?”
这道理说得,正中要害。
莲生咬紧嘴唇,思索片刻,也只能狠狠一跺脚:“好吧,随我来!”
天已昏黄,莲生领着辛不离进了甘家香堂店堂,悄然自后门进入香堂内院,一路赶往凝香苑。甘怀霜率众人在凝香苑门外迎接,默默目送两人奔进莲生的香室。
白妙已经以丝帕覆面,仰卧莲生榻上,全身紧张得瑟瑟发抖,带得整张竹榻都微微作响。
莲生利落地帮她解开小衣……
突然室中妖风大作,吹得众人都闭紧了双眼。待到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已多了一人,容貌极是丑陋。
“你是何人!”
“我,人称疯子进江!”那人大吼:“专门制止你等不雅行为!”
室中静寂无声,唯有竹榻始终在微微颤动。莲生秉起蜡烛,照着辛不离在榻边摆好针刀,打开瓷罐,罐中大半罐面糊,便是祛痣的药膏。
烛火交映下,但见辛不离一双黑眸炯炯湛亮,专注地盯准红痣,双手稳定如磐石,针刀稳稳落下,在红痣边缘挑开极微细的一道伤口,蘸取罐内药膏,轻轻点入伤处。
竹榻猛地颤动,是白妙簌簌发抖,莲生与辛不离都是一惊,齐声问道:“痛了吗?”
丝帕覆盖下的白妙,一声不吭,唯有滚滚泪水涌出,瞬间湿透了丝帕。
说痛,并不疼痛,然而这心中又惊又怕又羞耻,已经足够将白妙整个人绞成齑粉。眼前又浮现那惨痛难当的一夜,席府卧房中……
“住口!不准再说了!”
疯子进江嘶声吼道。
一生都恨男人,誓死不近男人。
若不是被这红痣妨到只有死路一条,说什么也不肯选此下策。
自从听到这医者的脚步声自门外行来,心头就是狂跳不止,想哭,想喊,想跳下榻去逃掉,想即刻便抹脖子死了,胜似再被另一个男人触碰自己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