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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接你个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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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遭遇过的那个黑衣刺客,手持手戟,森然立于数丈之外。一左一右,另有两个黑衣人,各持利刃,正无声无息地向他逼近。
李重耳迅速伸手按向腰间,却按了个空。
他的长剑,不在腰间,在遥远的湖心,静静躺在冰面。
如此致命的错失,刹那间令他额头见汗。单身遇险都还罢了,竟还搞了个赤手空拳。脚下全是滑溜溜的冰,要站稳都难,如何去把长剑取回?
刚刚拔步,两边的黑衣人已经看穿他的心思,蓦然飞身上冰,截住他的去路。这两人穿的都是草鞋,踏在冰上,可比他的厚底朝靴牢靠多了。
身后风声又响,手戟再次袭来,就在他侧身躲避的一刹,两旁一柄钢钩一枝铁锏,夹攻而上。钢钩轻盈灵敏,招招直取要害,铁锏力道雄浑,只奔着他的天灵盖招呼,姿态刚猛,直接,是百万军中杀敌的路数。
手无寸铁,全无还手之力,唯有靠身法矫健,纵跃闪避。
浩瀚湖面,冰平如镜,三个玄黑人影在月光下轻捷跃动,衣袂临风飘飞,如矫健的鹰隼。岸上那人,虽不近身却更加险恶,手戟一轮轮地掷出,数丈方圆内回旋如意,令人防不胜防。
喀啦一声脆响。
四人的身影,瞬间凝滞,警觉地肃立原地。
一道清晰的裂纹,自李重耳脚下绽开。
冷汗滚滚,悄然浸透了李重耳的脊背。时已二月,天气渐暖,这湖面上的冰早就不如严冬时牢靠,此时一番激战,冰面……裂了!
那三人,一个在岸上,两个在岸边,唯有他,刚要接近湖心的剑。一旦跌入冰湖,岸上有三人把守,他上不了岸,在这森寒彻骨的冰水中,再强悍的体质,也熬不过一个时辰。
那三人显然也看穿这一点,露在黑布外的一双双眼,彼此对视,现出隐约的笑意。
李重耳咬牙举步,迈向最近的岸边。
来不及了。
喀啦啦一声大响,脚下冰缝沿着四面八方绽裂,平整的冰面瞬间迸成大大小小的碎块,湖下漆黑冰水翻卷,如地狱恶魔的长舌。
李重耳脚下一空,已然落入水中,一把扒住冰块边缘,奋力向上纵起,然而冰块接二连三地碎裂,竟然全无着手处。双臂猛挥,拼尽全力游向岸边,但见那三人好整以暇地略移方位,便截住他的去路,手中利刃,居高临下地发着寒光。
根本没有法子上岸。
躯体被这蚀骨的酷寒吞噬,飞快失去知觉,一只手攀在冰面边缘,牢牢扒住,已是残存的一线本能。身上层层衣衫,浸在水里比山还要重,能感受到它们在渐渐结成冰块,正将他拖向更无助更绝望的深渊……
万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死法。
半生行走生死边缘,想过身经百战终有失手,想过百万军中终有力竭,想过被一刀斩首,一箭穿胸,或许被不知哪个无名小兵随手就取了性命。也想过宫闱险恶,更甚于沙场,哪天一个应对不慎,或许就被圣上赐死,或者被什么明里暗里的势力陷害,可能被斩,被刺,被鸩杀……
人生自古,无有不死,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然而谁能想到,如此莫名其妙地,要死在这样一个冰洞之中!
“你们……什么人?”脸上的水流也已经结成薄冰,口唇翕动都极尽艰难。
“让你死个明白。”黑布后的一张面孔,含混地笑道:“生于帝王家……”
“闭嘴!”岸上使手戟那人,沉声低喝:“杀人就杀人,哪儿那么多废话。”
先前那人无所谓地一笑,索性蹲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浸在冰水中的李重耳:“我看你能撑多久。”
另一人沉闷地开口:“补上一刀算了。”
使手戟的人低声道:“冻死更没有痕迹。”
离冻死,已经不远了。李重耳的脑海,渐渐已经僵结如这严冰,思维越来越迟缓,眼前的一切,也已经变得模糊。
这样死,太屈辱。
百战百胜的勇士,歼敌无数的战将,无论大英雄还是小山贼,无一过得了他的一杆金枪。如今却被这三个小贼陷害,无助地泡在冰水里冻死,这三人还抱臂围观着他,满脸看杂耍的笑容!
还没有见莲生一面,一腔悔恨与冤屈还没来得及对她诉说,就这样死了不要紧,但来日莲生知道他的死讯,要如何理解他自沉冰湖?如何理解他对她的伤害?是不是要永远抱着对他的一份憎恨,一生一世不能洗刷……
莲生,你在哪里?我要死了!……
陡然一阵暴响,冲击他逐渐失去知觉的脑海。
拼命睁开双眼,以最后一点神智凝目望去,只见那三名刺客已经顾不上围观他,兵器挥舞,正在激烈搏杀,面前对手,是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黑衣人。
一个极纤细,腰肢不盈一握。另一个极胖大,极肥壮,如一头巨象,一座肉山。两人都以黑色帷帽遮面,武艺精奇,却全不认识,并不是李重耳的侍从。
那胖子矫捷接下三名刺客的招数,另一个纤细人影则飞身上冰。一轮明月下,那身姿翩然掠过半个湖面,如飞鸟翱翔,兔起鹘落,振翅冲向湖心的长剑,俯身一把拾起,脚下未做丝毫停顿,滑了半个圈子,飞速转回:
“接着!”
李重耳双手扒着冰面,心中懊丧地骂了一句:接你个熊!……
那人也意识到李重耳已然冻僵,无法接剑,当即收回掷剑之势,双足飞点,踏过块块碎冰,飘然掠过李重耳身边。一条长长的白绫,自他手中激射而出,准确地卷上李重耳攀在冰块边缘的手腕。
“走!”
一声脆亮的低喝,白绫如长虹贯日,横空而起,李重耳沉在水中的身体被这强大力量拖拽,冲风破浪地靠向岸边。
两个人影,又与岸上三人斗成一团。各使一双奇异的圆刀,刀光霍霍,旋成一轮灿亮明月,刀身发出隐隐鸣响,似号角,似唿哨,越来越是尖锐,在这幽寂的深夜里,远远传出数里之外……
“撤!”
那使戟的黑衣人见势不妙,挥手作势,三人结成战阵,飞快地向后撤回。
鸣沙山下,原野茫茫,三个黑点败而不乱,疾风般向山后席卷而去,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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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碰我……”
“不及时救治,手脚会冻掉!”
两个黑衣人,手脚麻利地将李重耳剥个精光。那胖子拾过丢在地上的绒毡斗篷,裹在李重耳身上,转身拢拾枯枝生火,烤干他的衣衫;瘦子扳起他的手脚,已在飞快地按摩,手法轻捷而熟练。
李重耳懊丧万分,说不清是刚才冻在冰洞里尴尬些,还是现在赤身裸-体地被两个陌生人摆弄更尴尬些。他早已看得清楚,这腰肢纤细的瘦子,是女子,那个胖子虽然硕大无匹,但是胸前双峰饱满,显然也是女郎。
“感谢救命之恩。扶我上马就好了,不须你们救治……”
“别动。”那瘦子头也不抬:“躺好。”
“我一大好男儿,被你们这样搓圆按扁……”
“躺好!”
这霸道的语气,嚣张的行事,以及适才轻功绝伦的武艺,依稀都有些熟悉。
“二位恩公是何方高人?麻烦通个名姓,日后也好拜谢。”
“萍水相逢,不必言谢。”
“如此救命之恩,怎能揭过不报?若不是两位及时现身,实在不堪设想,真是虎落平阳被……”
“闭嘴。”冷冰冰的语气,比泡在冰水里还令人寒入骨髓。
身上肌肤,却渐渐地有了暖意,四肢百骸,逐渐恢复了知觉。“能动了!”李重耳喜道:“恩公当真神技,手到病除,是城中大夫,还是游方的郎中?”
“养马的。”那人冷冷道:“冬日马群,冻伤甚多,不是什么稀罕病症。”
“喂,你拿我当畜生治……喂喂,住手!”
那人手法纯熟的十指,已经由李重耳的手脚,按到肩膀,大腿,胸膛,腰腹。
先前毫无知觉倒也罢了,现下已经清晰地感受到女子的温软手掌,轻柔又不失力道地按摩自己的裸-身。饶是李重耳自幼受宫人侍女照顾,也经受不了一个陌生女子与自己如此亲近,一瞬间血涌上头,本来冻得苍白如雪的面孔都涨得通红。
“住手!……”
那双手丝毫不为所动,坚定地在他赤-裸的肌肤上划着圈子按揉。温热火线自指尖散发,贯注到身体每一个角落,一点点融去那深入骨髓的寒冰,手法之温柔体贴,与态度之冷硬粗暴,实在是反差强烈。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对我?”
帽帷微扬,那女子俯身靠近,手指自他颈间按摩上去,轻轻揉捏他的双耳。
人耳纤薄,难以保温,本是人身最容易冻伤之处。
李重耳早已感觉双耳火辣辣地刺痛,只是适才手臂抬举不便,无法碰触。这女子手法轻柔,比他自己搓揉要舒畅千倍万倍,只是如此一来,女子的面孔距离自己不盈一尺,呼吸可闻,这份尴尬,也是加倍难堪……
“别躲闪!”女子的语气,依然冷硬如冰:“当心李重耳变李无耳。”
“你认识我?”
女子漠然不答。微扬的帽帷下,隐约可见一只小巧的下颌,竟也微微泛着红晕。
天已黎明,朗月渐隐,浩瀚的药泉湖面,由一片皓白,渐渐泛起明丽的蓝光。湖畔三人,各怀心事,沉默地不交一言,唯有火堆中的树枝,时而发出噼啪声响。
“行了,就这样吧。”女子按摩已毕,接过那胖女子递上的烤干的衣衫,两人一齐动手,不由分说地为李重耳套上:
“肢体应无大碍,但是马上会发高热,神智昏乱,卧床不起,七日后方可痊愈,嗯,你如此壮健,只需五日也说不定。细沈瘦,扶他上马,让他快快回城。”
这胖大如山的女子,名叫细沈瘦?
李重耳正自错愕,那胖女子已经挺身而出,也并未扶持,而是一把将他横抱起来,大步向不远处的碧玉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