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明与太子长琴》秋水晴

20、020章

　　其实宵明并没有在想什么，她只是在一片洋洋洒洒的心灰意冷中，看到了余瑶，然后就随手将那朵杏花化成了玄冰，万年不化。

　　她想，这或许就是她如今唯一留在这世间的东西了。

　　宵明想起父亲的青帝宫，在青帝宫中，有一片杏林，每株杏花的枝头，都结着无数的花苞。她记得年幼时，父亲对母亲尚且愿意去哄着的时候，会带着母亲和她一起到杏林中。枝头花苞正欲盛开时，父亲会亲手剪下他认为最美的一朵，别在母亲的发间；花期将过时，枝头的花瓣无声碎落，像是雪花一般飘洒在天空，母亲会在花雨之中翩然起舞，而她和海晏则是坐在一旁的草地上，望着母亲宛若惊鸿的舞姿。

　　可惜那些事情都成为了过去，再也不会回来。

　　后来她在明山，遇见了太子长琴，以为……那些以为，不想也罢。

　　宵明想到从前的事情，笑了笑，偏头看向凤锦。

　　男人站在庭院门口的一株大树下，他双手背负在后，低着头，那双时常含笑的桃花眼此刻也望着地面，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反而是他右眼下的泪痣此刻看着格外显眼，使得他的侧脸看着俊美中隐隐透出一丝魅惑之感。

　　凤锦似乎是察觉到宵明的目光，适时地抬眼，迎着宵明的目光，他剑眉微挑，“怎么？”

　　宵明笑叹，“真是知我者，凤凰神君也。”

　　凤锦倒是想笑，不过眼下不怎么笑得出来，他掐了掐眉心，有些无奈，“宵明。”

　　“凤锦，我走到这一步，跟你没关系。”

　　宵明缓缓地走向凤锦，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阳光下，她的身影近乎透明，余瑶看着宵明，觉得她好像是快要破碎的琉璃。

　　美，而脆弱。

　　凤锦望着眼前的宵明，放在身侧的手微动了下，最终还是没有抬起。他脸上的神情颇有几分无奈，声音却温柔，“我记得从前师父便常说你性子执着，过于执着，便会容易钻牛角尖，因此他让你随心，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要逼迫自己。宵明，你这般，可对得起师父的教诲？”

　　宵明微笑：“师父让我随心自在。”

　　“他让你自在，你便这么随意地对待自己吗？”

　　“一万年了，凤锦，我进入黑暗沼泽到如今已经一万年，沧海桑田，许多事情早已面目全非，可你依然是从前的模样，真是让我觉得十分高兴。”

　　凤锦板着俊脸，“可你却并没有让我觉得高兴。”

　　宵明笑了起来，她温柔带笑时的模样，十分柔美，让人不忍心再苛责她。

　　“凤锦，我知道你到下界来，是为我。”宵明敛了笑容，轻声说道：“我命中该有此劫，并不后悔。若是长琴没有弄碎人鱼泪，我此刻定然是在你的帮助下，要同化烛光身上的元神。可惜，我如今已经没有能力同化烛光了，剩下的不过是两条路，一是让烛光同化我，她拥有我过去的神力和她此生的记忆；二是我就这般烟消云散，而没能将我同化的烛光也只有这一世。”

　　“凤锦，若你是长琴，你会怎么做？”

　　凤锦笑道：“你问这个毫无意义，因为我不是长琴。”
　　即便烛光是宵明的转世是他占卜出来的，可他从来都没有认为，烛光就是宵明。

　　宵明闻言，抬手拍了拍额头，笑道，“对啊，你不是长琴，问你又有何用。”

　　凤锦：“事到如今，你想做什么？”

　　宵明侧头，“我想做什么，师兄都会替我达成吗？”

　　凤锦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那要看你具体的愿望是什么了。像是让十只金乌驾着车带你到天上玩一圈儿这种事情，我肯定没辙。”凤锦听到宵明喊他师兄，心里就大概有数了。宵明平时对同门的师兄师姐们，都是直呼其名的，要她喊一声师兄或是师姐，只有是在她有求于人的情况下，否则，想都别想。

　　宵明听到凤锦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她就笑不出来了。

　　“凤锦，你知道我昨天从人鱼泪中醒来之时，感觉到你和长琴的就在附近，心中真是十分高兴。我迫不及待地去找长琴，那一瞬间，好像这万年的煎熬都不算是什么，我终于醒来，可以去找他。可当我找到他的时候，满腔的欢喜化为灰烬，他抱着一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烛光，问我到底是什么人。”

　　“他说，因为烛光是我的转世，因此他把烛光当成了我。可我就是我，转世的烛光，长得再像我，不过也是个披着与我皮囊相似的人间女子。”

　　“上天入地，青帝之女宵明，从来就只有一个。”

　　宵明说到最后，眉目间已经是深深的倦色，她轻声问凤锦：“长琴已经喜欢上烛光，而我却已经绝了生路，凤锦，你认为长琴会希望烛光将我同化吗？”

　　凤锦的桃花眼此刻黑如子夜，他深深地看了宵明一眼， “长琴已经去找师父了，或许他能为你求得一线生机。”

　　“不会的，我的功法是师父教的，有没有生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若不是机缘巧合，我碰上了素女，或许早在千年之前，我就已经因为神力耗尽元神消散。如今还能见到故人，已经心满意足。”

　　凤锦闻言，百味杂陈，“说实话，我感觉并不是那么好。”

　　“即便你精通占卜之术，算无遗策，可总也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凤锦，我知道你为我而来，心中已经十分高兴。若是日后见到我父亲，也不必与他说我今日之事，就让他以为我在万年前，便与海晏一起在黑暗沼泽中陨灭了吧。”

　　宵明说着，忽然整个人变得透明。

　　不远处的素女和余瑶看得一愣，素女想要跑过去，却被余瑶扯住了衣袖。

　　余瑶轻声说道：“别过去打扰他们。”

　　素女一怔，望着前方已经变得透明的宵明，竟怔怔地流下了一滴泪。人鱼泪滑过她的脸庞，在落地的时候，变成了一粒珠子。珠子安静地躺在草地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七彩的光。

　　宵明朝眼前的俊美男人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闭上了双眼。

　　阳光下，那个风华无双的神女宵明，身体已经全变透明，可就在她要化为碎片的一瞬间，凤锦宽袖中的手倏然抬起，食指和中指并指向她的眉心，只见原本快要消散的女子此刻像是又有了形体。

　　原本已经闭上眼睛的宵明有些错愕地张开眼睛。

　　凤锦却已经将手收了回去，他半是开玩笑半是戏谑地说道：“宵明，别犯傻。长琴纵然有不对的地方，可你犯不着为此而自毁元神。我来，是要救你的，你却当着我的面自毁元神，是想让上界从此耻笑我连自个儿的师妹都保不住吗？”

　　宵明：“……”

　　凤锦：“不管怎么说，等长琴回来。”

　　宵明面无表情，“我不想见他。”

　　她原本多么骄傲，为她倾倒之人无数，可她谁也看不上，眼中只有长琴。后来为了兄长义无反顾进入了沼泽，年年岁岁，甚至记忆被封印的那一刻，心中想的仍旧是她以后还会记得长琴吗？一朝梦醒，区区一个烛光，就将她所以为的那些美好砸得粉碎。

　　凤锦笑叹了一口气，“这可就由不得你了，小师妹。”

　　一旁的素女看着前方的男神和女神，默默无语，侧头看了余瑶一眼，只见余瑶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前方的两人，说道：“其实我觉得凤锦和宵明才是天生一对，为什么宵明会喜欢太子长琴？”

　　素女：“……”

　　余瑶：“你不觉得吗？”
　　凤锦长得不比太子长琴差，不仅会占卜布阵，而且刚才一出手，就轻而易举地阻止了宵明自毁元神。

　　余瑶看着前方一脸怒容瞪着凤锦的宵明，又用轻松的语气跟素女说道：“一山还有一山高，你看凤锦这山就比宵明高一些。”

　　素女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没心情说这些，我担心宵明。”

　　余瑶微微一怔，回头瞥了素女一眼，“别担心，有凤锦在，宵明不会有事的。至少，在太子长琴回来之前，绝对不会有事。”

　　素女闻言，十分怀疑地看了不远处的凤锦一眼。

　　余瑶不由分说拉着素女的手走出了庭院，“凤锦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没有不成功的，而且他身上还有再生神力，虽说那玩意儿十分珍贵不能胡乱用，可要是宵明需要，他肯定也不会吝啬的。”

　　余瑶想，谁让凤锦喜欢宵明呢？当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肯定是愿意为她付出所有的，凤锦也不例外。

　　然而事实是宵明并不需要凤锦付出所有，太子长琴在三天后带着青帝君从上界而来。宵明本来已经神力耗尽，元神即将破碎，可因为有凤锦已九天凤凰的再生神力为她续命，又有她的血缘至亲青帝君前来护她元神，她侥幸逃过一劫。

　　宵明女神逃过了一劫，那就意味着黑齿国的烛光公主，已经被她同化。

　　从前六界之内，再也没有烛光，只有一个神女宵明。

　　在黑齿国护国寺的后山，太子长琴站立在山顶之上，山风将他的衣服吹得鼓了起来，他双手背负在后，看着前方的苍茫山色，与凤锦说道：“我从来没想过，我和宵明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宵明将烛光同化了，并没有接纳属于烛光的记忆。她从黑暗沼泽中出来，寻找另一个自己，努力活下去的动力是太子长琴。可当她终于找到烛光，并在父亲和凤锦的帮助下将烛光同化之后，她选择了跟随父亲回青帝宫。

　　凤锦手中提着两个小酒壶，酒壶中装着的是余瑶在人间买的梅花酿，说是酒香扑鼻，适合让人买醉。

　　凤锦拿起其中一个酒壶拍开了封泥朝太子长琴扔了过去，太子长琴抬手接住酒壶，仰头咕咚咚地灌了一大半，他喝得有些急，那些来不及下咽的酒从他的嘴角溢出。

　　凤锦见状，自己也拍开了另一个酒壶的封泥，慢吞吞地喝着。

　　“其实我告诉你，烛光是宵明的转世，只是想让你知道，只要耐心等待，宵明或许很快就会回到你的身边。可你到了下界，却轻而易举地对烛光动了心，为什么？其实烛光并不是宵明，你心里很清楚的。”

　　太子长琴闻言，苦笑：“凤锦，我明白你的意思。一万年的思念，我都熬过来了，为何就差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我怎么会在那样深爱着宵明的情况下，依然会对另一个人钟情？”

　　“我想，是因为寂寞。”

　　凤锦徐徐转头，看向他，“寂寞？”

　　太子长琴意味复杂地笑了笑，说道：“嗯。”

　　千万年的思念之苦，没有谁来抚慰，他即使深爱宵明，可是在看到一颦一笑都酷似宵明的素女时，那种心情似乎就已经压抑不住，后来等到了是宵明转世的烛光，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一般。

　　那是宵明的转世，对他来说，烛光就是宵明。

　　他心底其实也明白，烛光怎么可能会是宵明呢？可他不愿意去深思，烛光就像是他在茫茫思念苦海上的一根救命稻草，抓紧了，他就有片刻喘息放过自己的机会。

　　终于，宵明出现了，他也尝到自己所酿的苦果。

　　凤锦并不想对太子长琴说些什么，情爱二字，从上界到下界，多的是人沉在其中无法自拔。他带着余瑶到下界，本就是为了宵明，既然如今宵明无事，他也算是功成身退。

　　不过，身为朋友，他还是例行关心一下太子长琴接下来的打算。

　　“你要回瑶山吗？”

　　太子长琴摇头，“我想去青帝宫。”

　　凤锦那双好看的眉毛微挑，“青帝君会把你打出来的。”

　　青帝君在感情上是风流多情，导致一对儿女都与他不亲，可他对儿女的悉心培养和纵容是上界众神都看在眼里的。宵明因为太子长琴差点形神俱灭的事情，说不好到底是谁的错，可在青帝君看来，千错万错，必然都是太子长琴的错。

　　太子长琴叹息一声，随即笑着说道：“没关系的，我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等宵明的原谅。”

　　宵明在跟随青帝君离开时，与他说从此男婚女嫁，两不相欠。烛光的事情，他百口莫辩，也知道根源在于自己。可他心底所深爱的，依然是宵明。

　　他无法厚颜跟宵明说那不能怪他，只怪这千万年的思念太过难熬。他只能用剩下来的岁月守候着宵明，等待她愿意再度接受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