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不锈》阿潼

1、艾澄的炒米粉和3D打印

　　阳光折下来了，透过油烟，撒到炒面小哥手上。他的手又黑又布满青筋，和他炒出来的米粉一样粗糙。
　　“给你加个蛋！”热气腾腾的蛋炒米粉配上油腻的碟子，哐当一声出现在眼前。“谢了呀哥！”艾澄大大咧咧一笑，露出标准8颗牙齿。“我怀疑，我这一嘴大黄牙是从你这豉油王炒米来的。”说着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小银筷，摩擦几下，只消几口半盘米粉就下了肚。“谢谢了啊，老规矩哈。”艾澄抹抹嘴，向前走两步，又退回来把椅子推回去。
　　“再赊账，阿遁都没钱咯！”小哥嘴上发着火，手脚倒是一刻没停下。“炒面！哪位的？”“我的，哥哥。”煤气炉下趴着一个小脑袋，胖小手拽着几张一块钱。“喏，你阿遁哥哥请你的。”艾澄把炒面麻利地打包好，边说着不要钱，边理所当然地撬开小孩的手，把钱装进自己口袋。
　　“谢谢姐姐！”小孩嘴倒是挺甜。
　　“你再不走，估计就要迟到了。”阿遁依旧认真地炒着面，火苗窜上来烧配菜。
　　没人答话，只听到银铃一般的笑声慢慢飘远。再抬头，灶头上放着两份面钱，加上一个用餐巾纸做的晴天娃娃。
　　正值盛夏，紫荆花爬满枝头。艾澄的大学，是当地著名的农业大学，别的不多，尽多些花花草草、或者一些牛羊鸡鹅。不过艾澄挺喜欢夏天的N大，尤其是这淡雅又俏皮的紫荆花，开满整座桥的时候。这座桥被称为紫荆桥，桥上近乎六十度的坡则是情人坡。艾澄不止一次幻想，和男朋友来这儿走一遭。可现在……
　　男朋友八字还没一撇呢！
　　“小澄！图书馆吶。”坐旁边的女生用手肘碰下艾澄的。“哦哦好，啊哈哈。”艾澄顿时惊醒，发现垫桌子的草稿本又染上一滩清液。她揉揉头发，使劲掐下大腿，疼得她歪嘴飙眼泪。“小澄，叫你别那么早起偏勉强。”“我要球队训练嘛。”艾澄吐吐舌头，假装波澜不惊。“傻吧你，跟你睡了一个学期，我不知道你二四六球队不训练？有啥事可骗不了我神探阿奇，说，”阿奇凑到艾澄耳边，“是不是又去找那个小哥哥啦？”
　　“是是是，阿奇你说的对。”艾澄脸尴尬地红了下，又瞬间恢复，语气轻巧。“几点了？十一点，去吃饭吧。”
　　“哦……”阿奇不情愿地嘟嘟嘴，把《故事会》合上。“我们坐下都没一小时呢。”
　　“多一个小时也是给你看故事会。”艾澄接过阿奇的手，任其挽住，扁嘴一笑。
　　“是是是！”阿奇挤眉弄眼一阵，发现艾澄没理，就乖乖挽上她的手，像个跟屁虫似屁颠屁颠走着。
　　天气真好，瓦蓝的天空像是飞满白鸥的海洋。宿舍区楼下在施工，整日尘土纷飞，迷雾四散，时不时还有一条长水管冒着水气。听说是搞“创新产业园”，所有小贩也都不见了，都给它腾地儿。艾澄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反正不是什么惠民的东西，搞那么形式化的玩意儿，倒不如开家理发店实际。艾澄是个小卷毛，每日都要花大把时间打理头发。
　　“小澄你说，学校是哪根筋搭错了哇？开什么创业园，不还是做做样子给领导看？”阿奇手中的雪糕融化得满手都是，滴滴答答打到地上，她用脚跟磨了磨。艾澄轻皱眉头，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身旁的花脸猫。“还每个学院都开一个展示区，那么好的店面呀，要是出一家什么餐馆儿的，我家艾澄就不用天天跑出去吃早餐呀吃宵夜的对吧？”阿奇暗有所指，艾澄已经无暇理会。“擦干净嘴巴再说话。”艾澄把纸巾撕开，替她擦擦嘴，“对了阿奇，我还有点事要办，你先回宿舍吧。”
　　“有啥事呀？我可记得校门那儿的小哥哥中午不做工。”阿奇一脸撒娇。
　　“班里的事情，要办下。不是有个联谊吗，我去商量下。”看着阿奇那一幅“不八卦会死”的嘴脸，艾澄只好“连蒙带骗”地把她推到宿舍楼下。“回去帮我把彩色铅笔削好，晚上给你带蚝烙。”
　　“好嘞！”一听到吃，阿奇立马成了说东是东的乖狗狗，屁颠屁颠上楼了。
　　艾澄微微舒一口气，转身朝惹人嫌的“创新产业园”走去。她虽然打心眼里排斥学校花大手笔搞些形式化的东西，但有一点，倒是令她挺满意——
　　N大的“南生西调”工程。N大是全校男女比例1:1的综合性大学，其实各宿舍区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全校共分三个宿舍区：西山区、泰山区、南山区。西边女生多，像娃娃机里的娃娃，男生则像那个萎靡不振的钳子；南山则相反，女生白天都不敢单独出门，通常找不到伴儿就拉宿管阿姨出门，怕被怪师兄盯上。泰山是个很奇妙的地方，据说是研究生居住地，反正艾澄没踏足过，那里安静得像座死城。
　　就艾澄这个贪玩成性的女生来说，住在西山区简直是一种煎熬。西山区，被戏称为西施澡堂，因地势偏西，又方圆几里无一雄性而得此“美誉”。为解决内部男女比例极不均衡的问题，校长大发慈悲进行“南生西调”。
　　所谓“南生西调”，就是西山区的创新产业园由南山区数学与信息学院的一群大三师兄打理，虽然人不多，但毕竟个个是人才，重点是师兄，人长得还挺帅。
　　“艾澄？”
　　“啊，陆师兄好。”才刚抬起手敲门，里头一留着“洋葱头”的师兄就抬起头来。
　　“不是说了吗，你进来不用敲门。”师兄帮她把门打开，玻璃门上只有黑白蓝三色的条纹装饰，简洁明朗。
　　“这次是什么事？食品学院那边是想搞什么活动了吗？”陆师兄问道。
　　“没，我来找……找阿瑞商量个事呢。我们说好了的，他中午不在？”艾澄绕过陆师兄，向里面探头。
　　“找阿瑞的呀，哈，我早知道。喏，就在里头呢，”陆师兄朝另一扇玻璃门内指了指，忽然语气变得神秘，“在搞我研发那些小玩意儿呢。”
　　“好的谢谢师兄。”没等他说完，艾澄就打断了他，大步流星走向里头。轻轻推开门，无需敲门，她顺着地上的箭头，像猫似的蹑手蹑脚地走。房间里摆的都是冷冰冰的仪器，刷上酷酷的黑色油漆。标准的几何图形挂在墙上，雪白却不刺眼的灯光把中间的一台机器照亮。机器前，坐着一个身材颀长，微驼着背，厚镜片反射着白光、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机器内的小东西。机器里逸散出暖黄色的光，把他瘦削的脸照得温和许多。艾澄话到嘴边咽了下去，不敢靠近，屏住呼吸。
　　“艾澄？”低却不沉的声音，弹破闷热的空气。
　　像偷糖被发现的孩子，艾澄猛一直起身。“啊哈，嗨，嗨……”
　　“等我一下，”他边说边在机器上有序地按键，“好了。联谊的事，我跟我们班的人说了，他们也看过照片，没问题。我们班的活动照，都发你邮箱了。”他起身，把附近的一张椅子拉过来，招呼她坐下。
　　“恩好。额我……”艾澄不好意思地坐下。“那我其实……没什么事了。”她略有点尴尬，脚尖点地，想离开却似黏在椅子上。眼前这个男生勾起嘴角，浅笑一下。他笑起来很好看，两旁的酒窝像藏了阳光。艾澄呆呆地看着他，有些不自在地挠挠头。阿瑞不是师兄，他和自己同级，他来这个项目，有点“抱大腿”的嫌疑。但在艾澄看来，他对数学和物理有执着的热爱，其认真程度不亚于任何一个师兄。当然最吸引她的，倒无关乎他的才华。
　　分针像是驮着万斤重物，走得异常缓慢。艾澄紧张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的大黄牙露出来。“艾澄，你中午不回去午休？”阿瑞端详她半晌，轻巧地说道。“哦、哦我不用午休的。”艾澄弯弯眼睛。
　　后来有人告诉她，她笑起来也很好看。
　　“话说阿瑞你这是什么东西呀？那么神奇，灯光还暖暖的呢。”艾澄忽然鬼精灵地吐吐舌头，蹭一下离开椅子，抱着机器要看个究竟。“哦这个呀，3D打印机，挺好玩的，给你试下。”阿瑞把椅子转个方向，让艾澄坐下。白皙却有力的手指在按键间游走，艾澄一个动作都没看清楚，只感觉一阵风在眼皮底下，眼前是温暖的光，耳边有温柔的呼吸。“3D打印很神奇，我也是初学者，现在在帮陆师兄他们做一个项目。这是我做的一个小模型。”
　　一个拇指大的荧光绿齿轮，在机器腔内浮动，无数微小的颗粒从喷枪中冒出，汇集到齿轮边上，快速融合。艾澄看呆了。“好帅！”她惊叹。阿瑞笑笑，把机器关了，说：“看你好喜欢。等我从师兄那儿学会了，教你几手，也好回去教教你班的同学们。”“好啊！”艾澄激动地跳了起来。“阿瑞你说，你学这东西干什么呀，想打印个机器人？”
　　阿瑞把椅子移好：“因为喜欢。”
　　忽然一丝阳光照进来。“阿瑞，出来帮个忙。”阿瑞点点头，“那艾澄你先回去休息吧。门外有伞，可以撑走，现在正午大太阳。”
　　“好。”
　　艾澄走到门口，向师兄们挥挥手就算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