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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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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于天亮之时看到几里之外的上郡烽烟,他的心猛地揪紧,刘愔此时此刻说不定就在城中。
他咬紧牙关,全速前进,从东门冲进城中,那城中流民四奔,尸横遍野。赵破奴恨道,“妈的,天杀的匈奴!”
“冠军侯!”张瑞指着前方,霍去病顺着他的手望去,刚好看到几名匈奴骑兵的刀统统刺进一名汉军将士的胸膛。
那人他认识。
就是苏建。
霍去病的怒气掀翻头顶,怒吼冲天,“给我杀了,一个不留!”
赵破奴张瑞等人得令,如猛虎下山,朝匈奴兵杀去。那匈奴兵见来者气势汹汹,尤其是战旗那一个卫字,当下调转马头撤退。
霍去病策马来到苏建身旁,他身上有四五个窟窿,脸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苏将军,”霍去病抱着苏建,试图用手按住喷涌鲜血。
“冠军侯,”苏建气若游丝,道:“公主...”
霍去病目光一闪,低下头,靠近苏建嘴唇,只听他道:“出城去了...”
“哪边,哪个城门?”霍去病紧接着问。
可苏建已经咽气,只剩下热血滚滚。
霍去病的头仍旧埋在苏建胸口,那心好像还在跳,扑通扑通,健康有力。
“冠军侯...”身旁的人颤抖着呼了一声:“冠军侯!”
霍去病站起来,把身上的红色披风盖在苏建身上,他自己跳上马背,冷静道:“一百人跟都尉守住城池,剩下的人随我先出西门。”
“冠军侯!”有人高喊,“西出就是右贤王的地界,我们这几个人...”
“怕死吗?!”霍去病厉声道,刀锋一般的眼睛看向众人。
“不怕!”
“那就随我来!”
西北的风在耳边呼啸,约莫十来个汉军跟随霍去病逆向而行,沿着匈奴南下方向,一路杀回去。
霍去病已经杀红了眼,血溅在脸上的,全然不惯,手臂受伤了,也没有知觉,他心中只有一个字。
杀。
草原已经枯萎,荒漠茫茫,一些匈奴散兵聚在低矮的灌木中,瓜分战利品。几道剑影袭来,前一刻还在说话的人已经人头落地。
活下来的匈奴,还没见过如此彪悍的汉军,纷纷拿起武器,霍去病哪会让他们有还手的余地,提剑来砍,最强壮的那个匈奴肩头深陷,皮开肉绽,他死死抵住霍去病的攻势,咧嘴狂笑,用生硬的汉话说,“汉军还有你这样的勇士。”
话不多说,霍去病大喝一声,推着匈奴往后退,那匈奴挣扎中摸到钢刀,直直向霍去病刺来。
霍去病肚子中一阵翻滚,血从口中流下来,他的眼睛看到那些匈奴的战利品中有许多汉家女儿的衣服,衣服上还有血窟窿。
此仇滔天,死又如何。
“啊啊啊啊啊!”霍去病将浑身力气灌于双手,抵着那匈奴兵撞向身后的石头。
“去死吧!”
霍去病抽出承钧,一剑一剑刺向早已经死了的人。
等他冷静下来,才察觉腹上的疼痛,他跌倒在地,仰面看着清晨的日光。
那般和煦,那般温暖,又是新的一天。
只可惜,有的人再也看不到现在的太阳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爬向那些汉家女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辨认,每看一件,眼中的泪就多蕴几分。
那些层层叠叠的锦绣花纹下,是一个个如花的年纪,他们本该幸福生活,承欢父母膝下。
只可惜,有的人再也享受不到这种快乐。
突然,霍去病在一件棉袍下翻出了一个绣花荷包,他双手颤抖,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血迹和黄沙,黄沙可以扫去,可血迹浸染,如何能扫。
既害怕,又悲痛,他慢慢打开那个荷包,里面赫然躺着一枚金针,分明就是他买给刘愔的金针,顶为金,柄为玉,手掌般大小,配着五彩线。
可手中的针已经断了,分成两截躺在霍去病手里,犹记得那小贩还说,若刘愔有了喜欢的人,就把这针送给他,也算了了心愿。
谁能想到,会是以这种方法,霍去病拿到了这根金针。
他墓地觉得浑身发冷,两眼再无神采,泪水夺眶而出,他挣扎着站起来,捂着腹部的伤口,拖着沉重的步伐,在荒漠漫无目的的寻找。
“她没死,”霍去病嘴里念念有词,嘴角腥甜越流越多。
“冠军侯,”士兵们看出了霍去病的怪异,想过去拉住他,但又不敢,只能跟在他身后干着急。
“她不会死的。”
“冠军侯——”士兵们扑通通跪了一地,声音嘶哑,“请节哀啊——”
霍去病身子一滞,膝盖不住的发软,最后终于支持不住,跌跪下来,他的额头紧贴着黄沙,拳头一下一下砸出了血。
突然,他抬头仰天大叫,风扬起黄沙,吹起他的衣摆,那冠军侯的叫声撕心,众人纷纷俯首在地,闻之痛心。
不过了多久,他们听不到声音,又抬起头来,猛然发现霍去病紧握着那个荷包,已经力竭晕倒了。
长安,椒房。
刘彻从梦中惊醒,翻身坐起来,殿内只点了两盏灯,影影绰绰间,他听见女人的哭泣声。刘彻掀开幔帐,唤道:“皇后...”
“陛下,”卫子夫从铜镜前走过来,跪在他面前道:“陛下在叫妾吗?”
“你为何不睡?”
卫子夫双眼通红,显然刚哭过一场,“妾,妾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阿愔在找我,她,她”
“她怎么了?”刘彻把卫子夫拉到跟前,又问:“她怎么了?”
“她,她,”卫子夫的眼睛里又满是泪水,捂着脸道:“我的儿啊。”
卫子夫已经不必再说,刘彻刚刚做的梦也是这样的,他的女儿满身是血,躺在匈奴人的刀下,还怪父亲,为何不早些来救自己。
这时,一名宫人从门外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帝后面前,哑声道:“陛下,陛下,冠军侯回来了。”
“宣,宣。”刘彻匆忙穿上外衣,与卫子夫来到正殿。
正殿之上跪了几位老臣还有卫青,那霍去病脸色惨白,腰身上缠着绷带,在他怀中是一个盒子。
“这是何物?”刘彻快步而来,厉声问道:“这是何物!?”
“陛下。”卫青也已经哽咽,他道:“上郡保住了,但,但,”
刘彻不等卫青说话,冲下去打开霍去病手中的盒子,那竟是一件血衣,还有一些钗环。卫子夫进了正殿,见刘彻如雷霆盖顶怔在原地,她也过来看向那木盒。
天哪,卫子夫失声尖叫,那是她亲自为女儿刘愔打造的头饰。
卫子夫浑身发抖,当下晕了过去,宫人乱作一团,把卫子夫搀进内室。刘彻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卫青等人都不敢讲话,霍去病眼如枯井,没有波澜。
刘彻突然深吸一口气,对卫青静静道:“明日,明日,伐匈奴,明日就去!”
“陛下,陛下”几位老臣跪伏在刘彻脚边,泣道:“陛下,公主仙逝,举国痛心,但没有充足的准备,贸然兴兵,实为送死啊。”
“老东西,滚!”刘彻踢翻汲黯,骂道:“长姐南宫公主送去匈奴的时候,你们叫孤忍,阿愔身死,你们还让孤忍。”
他抄起手边的宝剑,冲向殿外,“亲征,孤明日就御驾亲征。”
“陛下,陛下...”张汤汲黯等人跪了一路,最后是卫青拉住他的衣角,哀呼道:“陛下,小不忍...”
刘彻拔出剑来,抵住卫青的喉咙,“卫青,别跟孤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陛下,”卫青顿了顿,道:“陛下不让我说,但我还是要说,征战河西之事已经在密谋,战马,士兵,粮草,策略都在准备之中。可现在不是时候,冒险出兵,只能一败涂地。那时候,”
卫青直挺挺的跪着,道:“那时候,公主的大仇没有报,反而白白送了将士的性命,亲者痛仇者快啊陛下!”
众人在殿外纷乱,女婢内监全都跪在上,室内的霍去病看着那些衣冠,眼睛渐渐发涩,他这时才起来,几步便来到刘彻面前单膝跪下,“陛下。”
他的战甲铿锵有力,他的承诺掷地有声,“我霍去病在此立誓,要为公主,为西北郡县的百姓,为千万死在匈奴刀下的亡魂,为他们...”
切肤之痛,深入骨血,“为他们,报仇雪恨。”
刘彻拎着剑,目光静静越过卫青与霍去病,望向远处,忽然眼中泛起了水光,手中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撇过头去,伸手盖住了眼睛。
“三公主刘愔病逝,”他扬起脸来,压抑着悲伤,轻声道:“追封为石邑公主,葬在...”
刘彻停住了,泪水热烫了自己的手。他才过而立之年,日后不知还有多少岁月,还有多少人在生命里来来往往,曾经拥有又失去,还要承受多少骨肉分离,又或是至亲相残。
为帝王者,独孤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