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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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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京的阴阳师们以巨大的牺牲再次封印了邪恶妖怪八歧大蛇,然而世界并没有因为邪祟的败退而归于平静。
长久被封印,一朝得到自由却又转瞬失去,八歧大蛇的怨念宛若无影无形的妖魔,在黑夜山中咆哮嘶吼。妖魔鬼怪如苍蝇逐臭一般汇聚而来,量变产生质变,终于一次雷鸣电闪的暴风雨之后,于山中一个阴冷的洞穴中生出了一个银发男人。
不知从何起源的洞中河,流淌的不是清澈冰冷的水,而是殷红粘稠散发着腥臭的粘|液。
银发男人从其中起身,清瘦的身姿,纤长的四肢,额前长而厚的头发结结实实地将他的眉眼遮住。他手往空出一招,一袭黑红的斗篷将他全身罩得严严实实。
“大人。”一个巫女打扮、手持星光法杖的年轻女人缓缓走来,她的嗓音很温柔很优雅,从容不迫,仿佛没有什么能惊扰她。
自从迷糊地吃下人鱼肉,历经岁月不老不死,她都不记得自己最初的姓名了。人们称呼她为八百比丘尼——一个生命之火已熄灭、令凤凰火也感到厌恶的冷冰冰的倒霉女巫。
浓密乌黑的长发结出两条辫子垂在胸前,她似乎很爱一手捻弄把玩一边的辫子。
微微泛蓝的眼眸映着不远处背对她的银发男人,八百比丘尼嘴角带着一抹习惯性地微笑,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我来迎接您,今后我将任您驱使,为您效犬马之劳。”
明明是说臣服的话,她却没有显出半分奴颜婢膝。
银发男人沉默着与她擦肩而过。洞外雨后晴空正好,男人所走过的地方,斗篷下摆拂过生机勃勃的草木,瞬间枯萎零落。
虫蚁蛇鼠嗅到他的气息,立刻四散奔逃,空中鸟雀惊飞。他被生灵们排斥,可他并不为此感到局促和不安。
生灵都该畏惧他,在他看来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八百比丘尼安安静静地跟在男人身后,她目光深远,嘴角的微笑一直保持着,就像个影子,只要前面的男人需要,她便会立刻凑上去献出忠诚。
两人一前一后,跋山涉水,谁也不知疲倦。日升日落,盛夏到寒冬,他们遇见了许多妖怪,男人以妖怪为食,一路收割过去,渐渐他凶残的名声传扬八方。有妖怪对他闻风丧胆,有妖怪慕名而来,想投在他名下,以他为王,抱个金大腿好狐假虎威。
一天男人爬上一座山,看到不远处有一片庞大的宫殿群。冰雪覆盖其上,银装素裹,气势恢宏。他问身后的巫女:“那就是鬼王酒吞童子的王城?”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些沙哑,细细一听似有蛇吐性子的丝丝声。
八百比丘尼点了点头道:“据说酒吞童子并不喜好奢华,您所见的宫殿,是他忠实的追随者茨木童子特意为他所建。”
男人早从小妖怪们那里听说站在鬼族巅峰的酒吞童子十分强大,其手下茨木童子,亦是一员威震四方的悍将。闻名已久,从未觌面交手,他心里微微有些好奇,同时也有些蔑视。
他诞生于极邪恶的怨念和数万妖怪的献祭之中,本身实力非凡,足已傲视群雄。
八百比丘尼忽然叹了一口气,用一种遇见麻烦的语调,略略遗憾地道:“那位大人明明已经复活,之所以会再次失败,究其原因,阴阳师安倍晴明和供他驱使的式神的强大是一个原因,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从中协助阴阳师,也是一个原因——当初若非他们帮助阴阳师拖延时间,封印大阵或许…….”
说带此处,她露出一个苦笑,转眼又恢复平静,淡然优雅地叹道:“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再多也没什么意思。日子总要往前看,大人,要想再次解救那位大人,我认为,铲平来自鬼族的障碍,很有必要。”
男人轻蔑地勾了勾唇:“小小萤虫,岂能与日月争辉。我去杀了他们,将这片王城化为灰烬……”
八百比丘尼摇摇头道:“大人,这酒吞童子并不简单。他遇敌,敌强他更强,有不死之能。他身边带有一个鬼葫芦,里面酝酿着只有他能饮用的‘神酒’,无论他遭受多重的伤,仅仅一口便能使他恢复到巅峰,于别人而言,那‘神酒’却是剧毒,无药可解。鬼葫芦也不是个死物,它拥有生命,具有吞噬之能,可大可小,凡是被它吸入,几息之间便会化为一滩水溶入‘神酒’之中…….”
“再说那茨木童子,他拥有一只地狱鬼手,寻常他右臂处空空无物,一旦遇到劲敌,他便会召唤地狱鬼手,只需一招便能将对手捏得灰飞烟灭。更别说他本身凶戾狡诈,擅变化…….这也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大妖怪。”
男人道:“以你所见,该当如何?”
八百比丘尼胸有成竹道:“以我拙见,无需硬碰硬。智取即可。”
男人也听说过一些关于酒吞童子、阴阳师安倍晴明、鬼女红叶三者之间的风月传闻。
酒吞童子爱慕绝色的鬼女红叶,鬼女红叶心仪俊朗强大的安倍晴明。
倘若论智取,那便是着眼于鬼女红叶了。俗话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美人关难过——妖鬼暗地里都在八卦酒吞童子为了一个求不得的女人整日借酒消愁,志气全消,没了往日的气势。
哪知八百比丘尼却神色诡秘地道:“鬼女红叶固然是一个克敌制胜的好棋子,可惜——还不是最好的。”
她解释,昔日安倍晴明畏惧于心中潜藏的阴暗,怕自己被那些见不得人的念头给影响,故而施展禁术,撕裂阴阳,抛弃他黑暗的一面,想着只给自己留下光明正大。
没料到他放弃的黑暗化为性格乖戾、行事狠辣的黑晴明,与他处处作对,其中就有唆使红叶吞食妖鬼和人类,得到极致的美貌好博取安倍晴明的欢心。
这件事,说起来是安倍晴明亏欠了鬼女红叶。若是他们利用红叶,免不了牵扯到安倍晴明,这人手下式神众多,连八歧大蛇与他对敌中,都占不到多少便宜,此时他们羽翼未丰,又何必去招惹安倍晴明?
八百比丘尼道:“我精通占卜,能预言,我能看到许多人看不到的,我活了太长的年月,也知道很多人不知道的。大人,对付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其实很简单。”
一个忠心的属下,对自己同为男人的王抱有不可见人的心思,纵使他们亦是挚友,王的尊严和骄傲,又岂是轻易容人亵|渎和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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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木找遍了王城都没寻到酒吞。城中所有小妖小怪小鬼都说大王有三四天没回来了。
因为阴界曾出现裂缝,阴阳师耗费心血千辛万苦将其封印,却是治标不治本,时不时会出现动荡,跑出大批妖怪。
茨木好战,同时也为捍卫酒吞和他在妖族鬼族之中的地位,他需要征伐各处不安分的妖魔鬼怪。
这些日子他去了东边,同时也想狩猎近来名声大噪的那个传闻一身黑斗篷身后跟着一个巫女的妖怪。
没什么收获,茨木又牵挂着酒吞,于是不再多做耽搁,马不停蹄赶回来,不想等待他的只有空寂的宫殿。
他多怀念过去,意气风发、雄姿纠纠的酒吞豪爽地邀请他一同吃酒的日子。
自从遇见那个脆弱的女人,鬼王酒吞童子就变了。
茨木连甲胄都不换下,径直赶往枫叶林。
鬼女红叶早已不在枫叶林里居住,八歧大蛇复活又被封印,各处都不安定,她早去了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庭院寻求庇护——如她所愿,日夜与心爱之人相见。
佳人已去,酒吞童子却依旧常在此徘徊。
茨木知道,酒吞一定又是喝得酩酊大醉,在枫叶林中红叶常常翩翩起舞的地方蒙头大睡。
事实也如他所料,他在一株红枫树下找到了酒吞。
睡梦中,酒吞还念念不忘红叶。茨木听着对方一声又一声唤着‘红叶’,那样亲昵和渴慕。
茨木抿着唇,绷着脸,仅有的左手渐渐攥成拳头。
他一拳头砸在酒吞头上的红枫树树干上,因为沾染妖气常年保持艳红的枫叶簌簌掉落,地上积着一层雪,红白对比,显得异常夺目。
“你真就那么喜欢她?她从来没有给你带来快乐。”茨木喃喃道,“为何不回头看看我?我一直守着你……”
他始终不能明白酒吞怎么会迷恋那样一个空有一副绝|色|皮|囊的脆弱鬼女。
不能让酒吞一直是这幅颓废的模样!茨木阴沉着脸,心道,他一定要想个法子…….
或许老天听见了他的心声,寻觅多日,他找到了一种名为‘忘情’的酒。
“大人,这酒只需一口,便能将心中最爱之人的音容笑貌忘得干干净净,那些你侬我侬的过往,内心最深处的情愫统统一下抹消——”
嗜酒如命的妖怪狸猫小心翼翼从地窖里捧出他珍藏的一坛忘情酒。
茨木瞅着那酒,眼中沉郁。
忘记那个女人,酒吞就会重新变成那个令他心动的鬼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