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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那时年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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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那时年少
充满劳绩,但人诗意地
栖居在这片大地上。
——荷尔德林
我们花了两个多小时才爬到山顶。我们站在山顶普度寺前的亭子中,畅快地念着杜甫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感到心胸开阔舒畅,这与窝在教室里复习感受完全不同。我为自己放弃周末的学习时光参加春游的决定感到骄傲。我太需要从学校那无形的监牢中走出来,透透气。
我看见,群山逶迤,起伏不绝,凤鸣河犹如一条发光的银河,流过房子密密麻麻的梦江城。我看见,凤鸣河畔古塔高耸,宛如明珠,宛如巨人。
“胖子,你能不能找到凤鸣中学补习部的位置?”罗飘鹤不再和苏小池打趣,无聊地问道。
秦潇潇不搭理罗飘鹤,仍和杜春烟、项大炮在一起。罗飘鹤的失望写在脸上,但他竭力掩饰。亭子里挤满了人,大家边吃干粮边聊天。
胖子很快就找到凤鸣中学补习部,还有我们住处的瞭望台。
吃了干粮后,班长领着大家到寺庙游览。
普度寺香火虽然不太旺盛,但却有不少和尚,穿着黄色或者青色的衣服。我看到有的和尚年纪和我们相仿,很受触动。他们为什么出家?难道是看破了红尘?红尘,他们真的懂了吗?课本上说,宗教是精神鸦片,我一直疑惑不解。我疑惑不解但又充满敬佩地看着他们,对他们的洒脱和自由,对他们没有残酷如斯的高考,羡慕不已。
程万钧和我一样,痴痴傻傻地看着这些和尚,失魂落魄一般。
晚上,我们在寺庙一旁有顶的平地上露营。普度寺东侧有一家旅店,规模不大,但建筑却颇为古典,并取了个古色古香的名称——凤城客栈,听说是前任县长亲戚开的。
我们不打算住旅店,因为大多数同学没有住旅店的钱。我们紧巴巴的生活费,除了吃饭和吃少量的零食,并没有多少富余。当然像罗飘鹤这样的家庭,不在乎住旅店的钱,只不过他也和我们一道露营。
多数人带了帐篷,也有人空手。罗飘鹤带了帐篷,我们寝室四人挤在里面,汗臭淋漓,几乎动弹不得。
秦潇潇也带了帐篷,一直由项大炮背着,项大炮自己也带了帐篷。为秦潇潇搭好帐篷后,项大炮在一旁给自己搭了帐篷,好像要防止罗飘鹤入侵一般。
邱洛碧没带帐篷,汪翼才带了帐篷,并让给了她。汪翼才自己在亭子里和没有帐篷的同学一起聊天过夜。楚景烛带了帐篷,她和聂单单住一个帐篷,离我们四人远远的,离大家也远远的。苏小池一个人搭了一个小帐篷,她常常一个人活动。
罗飘鹤的确很想去钻秦潇潇的帐篷,无奈里面有杜春烟,还有项大炮在一旁扎营守卫,于是只好在我们的帐篷里大飙黄段子。他说黄段子,半小时绝不重样。
程万钧一路上比较寡言,他是在我们反复劝说下才肯出来玩的。一路走下来,他的表情略有放松,但我知道,他一路上都想着小天,还是放不下。
虽然各抱“异心”,还有高考的压力,但我们却很惬意,我们嬉笑打闹,尽管物质条件一般,前途未卜。多少年后,当我的物质条件有了极大改善后,我再也没有过这么单纯天真的露营,这么多情而烂漫的春游。
我半夜被尿憋醒,出帐篷方便,跌跌撞撞地走过位置远离我们的楚景烛的帐篷时,听到楚景烛和聂单单低沉而热烈的呻吟声。我感觉很意外,也有点伤感,楚景烛真的搞同性恋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开,深怕惊动她们,但不小心踩在一块小石头上,脚底一滑,沉沉地摔在她们的帐篷旁。她们受惊了,停止亲热,打开电筒,拉开帐篷。我看见楚景烛用衣服捂住自己的胸口,肩膀裸露,拿着手电筒四处乱照,没多久就把一道冰冷刺眼的灯光射在我脸上。
我尴尬而痛苦地道:“我,我出来方便,不小心摔倒了,不好意思。”
楚景烛淡然地看了我一眼,把手电筒的光从我脸上挪开,道:“老曹?你没事吧?”
我连连说没事,站起来就跑。我跑到远处,朝着大山小便,寒意嗖嗖往身上冒,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匆匆提起裤子回到帐篷。我回到帐篷时,贺云潭已经不见了。罗飘鹤和程万钧还在酣睡。
我躺在帐篷里,满心悲哀。我们五个人一起来到凤鸣中学复读,一起高喊青春的口号,但现在我们形同陌路,楚景烛似乎已经堕落。我又想到邱洛碧,她也已离我而去。杜春烟,可望不可及,我始终裹步不前。我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这样?我对自己的状态非常不满,很久之后,才伤感地睡去。
下山时,大家的状态好多了,尽管都因为休息不太好而有点疲惫。秦潇潇兴致尤其高,除了一路上和杜春烟叽叽喳喳聊天外,还满山摘花。杜春烟一直娴静地听她说话。
过河时,我们大部队坐的是电动摆渡船。秦潇潇看到一旁有人工划的小木船,非得拉杜春烟一道坐木船,而且坚持要自己划。我几次劝说她们放弃,秦潇潇根本不理。
去你们的,她浪笑道。
我跟杜春烟说理,说这里有漩涡,非常危险。杜春烟不想坐小船,但最终拗不过秦潇潇。
一个五六十岁农民模样的船夫看到来了生意,非常高兴,坚称自己的船很安全。最后,平时只能坐两个客人的船,挤上秦潇潇、杜春烟、项大炮三人。秦潇潇拉上项大炮是为她们保驾护航。
项大炮一反平常的豪爽,勉强地上了船。我看出了异样,推测他不太会水,而且可能很怕水,坐小船对他而言显然是一种折磨。项大炮强颜欢笑,看着秦潇潇和杜春烟在兴奋地划船,自己不敢乱动。
船夫木然地坐在船尾。
由于小木船开得很慢,班长叮嘱电动船慢慢开,与它保持不远的距离。我和罗飘鹤紧紧地看着小木船,很是担心,毕竟凤鸣河里满是挖沙后留下的深坑,激流过去时形成危险的漩涡,小木船抵抗能力太差。
小木船摇摇晃晃地划到河中心。秦潇潇高兴得很,把桨丢给项大炮,自己站在船头迎风展姿。船夫和杜春烟要求她坐下来,她不听。
项大炮接了木桨,勉勉强强地在水中划着,完全失去了他在岸上的霸气和粗猛,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不由得觉得好笑。
罗飘鹤眼睛死死盯着秦潇潇和小木船,欲言又止,有点紧张。
正当大家担心之际,木船反倒是平稳地向前挪动了。秦潇潇嘻嘻笑着,迎风展开双手,木船稳稳地开了一会儿,大家都放松了警惕。
木船快开完凤鸣河三分之二时,路过一个静止的大型挖沙船。木船眼看着即将完全通过,但突然被一条不起眼的铁链挂住,船头突然停住。船在漩涡边缘,漩涡几乎让船立刻旋转。秦潇潇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被甩入水中。
船夫和项大炮大惊,立即慌慌张张地奋力划船,以避免船掉入漩涡中。杜春烟对着我们大呼救命,我们的电动船在挖沙船另一侧。我们知道不妙,立刻让船夫把电动船开过去。
罗飘鹤看到秦潇潇落入水中,并且眼见着马上就要被漩涡吞入,猛地跳入水中,奋力绕过挖沙船,向正在水中扑腾的秦潇潇游去。
杜春烟大喊救命,在小木船上找救生圈,但却没找到。
我们在电动船上,惊讶万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有的同学大呼救命。挖沙船上的人懒懒散散地走出来,冷漠地看着我们。凤鸣河中的大漩涡很吓人,可以把人吸进去,就算是水性不错的人,掉入其中后也未必有逃出的胜算。
我看到罗飘鹤未脱衣服就跳入河中,心跳到嗓子眼上。我知道此刻河中寒冷,棉衣吸水后会十分沉重。罗飘鹤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犹如鲨鱼一样,猛地游到秦潇潇身边。此时她已经只剩下一双手在水上挣扎着,头已经看不见了。所幸的是她落水的地方离漩涡中心还有一段距离。
大家在船上大喊加油,此时小木船也稳住了。我看罗飘鹤一个人未必能把她救上来,脱了外套,猛地跳入水中。我远离漩涡中心,慢慢靠近罗飘鹤。罗飘鹤抱着秦潇潇,我拉着他。胖子也跳下来,抓住我,我们三人一起奋力抵抗漩涡的吸力,并借助挖沙船拴在水中的铁链,离开了漩涡。
在电动船上的贺云潭、班长等人丢了绳子给我们,我们最终抓住了绳子。大家七手八脚,把我们拉上了电动船。
秦潇潇回到船上时,已经浑身湿透,黑色的内衣也露了出来,不过意识还是清醒的。她吐出了好几口水,慢慢恢复正常。
我们三人也早已全身湿透,吐出几口水。罗飘鹤身上还沾了不少泥,气喘吁吁。他上船后死死地看着秦潇潇,知道她没事后,别过脸去,沉默不语,神情紧绷。
班长脸都被吓白了,对秦潇潇喝道:“秦潇潇,你刚才简直是找死。还好你们都没事,不然我这个班长可就死定了!我哪里负责得起?”
秦潇潇坐在同学们让出来的座位上,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和衣服,满是愧疚地道:“不好意思,我对不起大家!”
班长又道:“今天,罗飘鹤、曹树阳、程万钧英雄救美,值得肯定!大家给他们一点掌声!”
大家给我们鼓掌,项大炮也木然地在小木船上鼓掌。
秦潇潇害羞地看了罗飘鹤一眼,低下一贯高昂的头,道:“罗飘鹤,谢谢你。刚才那么危险,没想到你会救你。”她又看了我和程万钧一眼,道:“老曹,胖子,谢谢你们!”
罗飘鹤胸口起伏得厉害,但却淡然道:“没什么,就算是别的同学,我也会救的,我只是本能反应而已。”
“秦潇潇,你可能在城市里长大不知道,凤鸣河淹死许多人,包括像我们这样的学生。尤其是刚才那样的漩涡,鬼都怕!没有罗飘鹤,你恐怕——,”班长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罗飘鹤刚才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你!”
罗飘鹤依旧淡然道:“没那么夸张,班长。”
我看得出,罗飘鹤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秦潇潇突然猛扑上去,一把抱住罗飘鹤。罗飘鹤回过神来,也一把抱住她,眼泪奔流。他几乎是第一次在我眼前为女生哭:“潇潇,我绝不能没有你!刚才如果你淹死了,我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秦潇潇也流了泪,紧紧抱着罗飘鹤,脸贴着他的脸,伤心却快乐地道:“我知道!这些天我看着你在我身旁,却不能和你在一起,好痛苦!自从遇见你,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你为什么不早点找我?为什么一直要和我置气?我不过是想刺激你而已!”说完又哭着起来。
罗飘鹤哭得上气不接,像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又仿佛释放了他这些年来的所有泪水。
这两个感情上非常潇洒的人,说起情话来,炽热无比。他们肆意拥抱和表白,毫无顾忌。我在一旁,被他们感动得想哭。
小木船里的项大炮,霜打的茄子一样,无力地划着船,跟着我们。大家为秦潇潇和罗飘鹤鼓掌,包括杜春烟、楚景烛和邱洛碧。邱洛碧偷偷地拭去泪水,大约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但还是被我看见了。
船很快到岸了。班长叮嘱所有人,不能把这件事泄露出去,尤其是不能让梁老师知道,我们答应了。我们快速回到宿舍,换了衣服。秦潇潇和杜春烟打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