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存在过》南小星

54、54

　　香樟树上，麻雀叽叽喳喳；轻风如纱，光似波浪，在玻璃上一荡一漾。
　　嘈杂的声响在体育馆里回荡，球员们的汗水在奔跑中飞起，落到地板上，留下透明痕迹。赵寒庭他们通过几轮比赛的历练，实力与寒假集训时截然不同。杨辰和我小休五分钟又急忙回归场内。
　　“寒假他们是不是故意隐藏实力？”高闻用毛巾拂去汗。半局下来，为了防守林曳，他消耗不少体力。“那小子的外表就是个幌子，看起来乖宝宝的样子，实际上就是个马达机。”
　　“怎么说？”凌湍问。
　　“力量好像永远用不完。”
　　“那还不是因为你平时缺少锻炼！”莫岚嚷道。
　　高闻仰头望过去，莫岚一脸得意，朝他做鬼脸。
　　“说起来，高闻你除了校队训练时做一些运动，平日里还做什么运动？”
　　“就只有跑步。”高闻委屈地看我一眼，嘟囔：“你也知道我妈很看重学习，我能抽半个小时跑个步就算不错了。”
　　我们继续聊着和比赛无关的事，岑娜娜双手叉腰，有些生气地说：“还有半局比赛，上半场输给人家十三分，你们是不是该好好反思一下？”大家心有不甘，都低头不语。
　　王斌老师拿着战术板走过来，坐在旁边：“下半场，前一节由祺可领头防林曳；张致提和王晨希负责左右接应，见机包夹；陆生紧守赵寒庭；高玄天保护篮板。没有提到名字的人休息，等指示。”
　　祺可一听到自己可以上场，露出久违的笑容。高闻把毛巾甩到椅背上，猛地一屁股坐下，发出巨大的响声。
　　“林曳可没看起来那么孬，你最好注意点。”
　　祺可点点头，跟在我们身后上场。
　　面对林曳的攻势，祺可如初生牛犊不怕虎，迎面对敌，与他一对一。高玄天晃过攻方队员，绕到林曳身后，凭借一只长臂盗球成功。祺可摊手，嫌弃他多此一举。
　　“这可是比赛，不是给你炫耀个人能力的时候。”高玄天嗤之以鼻，跑过祺可身边。
　　我手指底线，示意张致提过去。对方也不是傻子，见球被夺迅速联防，防守张致提的人看出他的意图，像块甩不掉的口香糖死死粘着他。我一边拍球，思考各种得分机会，一边小心提防赵寒庭趁机夺球。
　　就在这时，王晨希脚下一转，H大附中14号被他的假动作骗过，刚朝相同方向侧身，他立马向右跑去，绕到禁区。附中其他球员不敢回缩，我见此机会果断把球传给王晨希，他接球起跳投篮。
　　我们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快速反击，两队比分只有一球之差。
　　“再接再厉！”我中气十足，鼓舞球队士气。
　　赵寒庭狡黠一笑，说：“没想到你现在还有心思打篮球。”他瞟向观众席，我用余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米拉早已经不知去向。
　　“她什么时候走的？”我自言自语。
　　赵寒庭的回答解除我的疑惑：“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我正好撞见她。”
　　我一晃神，球被他抢走。
　　“比赛最忌讳想东想西，你最好集中精神。”他得意地把我远远抛至身后。
　　张致提不顾一切追在他后面，守在禁区内的高玄天正面堵截，他毫不畏惧连过两人，轻松把球托进筐里。
　　“陆生你在想什么？”祺可走过来，见我不愿回答，厌恶地转身走开。
　　○
　　暂停时，王斌教练提出让杨辰替我，我有些愣，想起下半场的表现无话可说。
　　我借着去洗手间的理由打电话把正在看球的布唐叫出来。
　　两人走到体育馆外，坐在台阶上。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开下马路，驶进旁边的露天停车场。
　　几秒钟过去，不敢问出口的我下定决心问道：“她怎么走了？”
　　“我就知道你找我是为了这个。”他淡然笑说，“还以为你早就发现了，没想到现在才问。”
　　“我只顾着比赛，完全没注意那么多。”
　　“真的是这样吗？”布唐仰头往着一尘不染的蓝天，“莫岚为了引起你的注意，还特地找高闻说话。”
　　他叹气道：“好像每个人都在刻意提醒你，又好像都在故意隐瞒你。”
　　“和她在一起，你连讲话都和她相似了。”
　　“陆生，你到底怎么想的？”
　　被他这么问，我心中一抽，自问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么样。
　　“我跟你说过，如果不能做出‘一生’的决定，就不要去招惹她。现在变成这种棘手的状况，又能怨得了谁。”
　　布唐说的我都记得，也是因为他才不愿轻易放弃米拉。“想要……一直……”这种话，我不敢说出口。我用手背挡住嘴，生怕会控制不住说出连自己都会吓到的话。
　　“我听说你向她告白了。”
　　“是啊，”布唐坦诚地点头，站起来：“那时候她的心里只有一个人。她和我关系算不上很好，可也不差。走吧，你该回去了。”
　　他与我一起往赛场走。
　　“和吴大院他们关系交恶后，没有朋友的我一直被她单方面认为是个‘可怜的人’，我曾经和她说过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施舍，一个人挺好的。但是她根本不当回事。相处下来，发现她是个白开水一样的人，我不知不觉对她有了莫名其妙的感觉。”
　　“白开水一样的人……”
　　“透明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可以忽略却绝对不能没有的白开水。”
　　“陆生！王老师叫我来找你，他希望你最后一节能上场。”岑娜娜跑过来。
　　我回味布唐对米拉的形容。
　　“水可以与任何物质融为一体，但仍然可以通过提炼回到最原始的样貌。”
　　岑娜娜鄙夷地看着布唐，拉着我走向通往球场的入口。
　　计分板上的红色数字毫不客气的展示双方比分再次被拉大。如果不能反超，即使晋级，也没有参加决赛的资格。今年难道又要是第三名吗？
　　米拉清淡如水的笑脸在眼前晃过，她为了与己无关的校队能争取到体育馆使用权，向教导主任保证球队一定能赢得第一名。现在，我们离冠军越来越远。想起米拉的中途离开，她是对我和校队失望了，才走掉的吧。
　　“各位，”我在进场前，叫住队员们，一本正经说：“冠军之位离我们只有一场比赛的距离，这个距离就是现在这最后一场晋级赛！为了自己，为了校队，我们一定要拼到最后一秒！”
　　我们围成一圈，手叠手大声为彼此鼓励。迎着射进体育馆内的阳光，争夺最后一个名额。
　　○
　　我望着贴在墙上的赛事积分榜，相较于去年的结果，今年循环赛全胜战绩超出了校方的估计。我躺在红木长椅上，虚掩的门外，传来广播站午间音乐悠扬悦耳的乐声。
　　带着满意的笑容，渐渐沉入梦境。
　　和H大附中的比赛打到最后双方越战越猛，丝毫不愿退让。我方刚投入一球，彼方采取快攻，过人得分。表面是彼此你来我往，不顾体能进行对攻。谁胜谁负似乎就看哪方能挺到最后。
　　“一个月不见，你进步很大啊。”赵寒庭边追我，边感慨。
　　我回道：“没办法，有一个希望我进步的教练在，我偷不了懒。”
　　“说的你好像很不乐意进步似的。”
　　赵寒庭好几次要断球，都被我巧妙躲过。他青竹般颀长的身子也变得强壮不少，不过和我对抗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凭着身强力壮，我用后背阻挡他，张致提明白我的意图，与王晨希一起，三人声东击西，球再次落在我手里，而此刻的篮筐与我之间忽然中空，我借机大步上篮稳稳掌握比赛局势。
　　“真是不能小瞧你。”赵寒庭甩甩头，承认我的球技。
　　“今天米拉没来？”林曳没在意我正和赵寒庭讨论青少年篮球联赛，问道。
　　“上半场结束后有事先走了。”
　　林曳挠着头发，低头看地上：“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
　　我一诧，摇头，又点头。
　　“围墙太高，翻墙太难。除非她自己主动走出来，否则，很难走进去。”
　　赵寒庭无奈拍拍林曳，“既然你没有勇气和毅力，就不要再去想。也该从自己的围墙里走出来了。”他拉着林曳向我招手道别。
　　看着他们俩渐远的身影，我迟迟不敢抬脚走下台阶。
　　晚上给米拉发了信息，仍是石沉大海。
　　我不死心，周日训练结束，待在家里练了一天米拉喜欢吃的小炒牛肉。老爸尝过后夸我第一次掌厨手艺不比老妈的差，我怕老爸偏心，特地打电话请爷爷奶奶来家里吃饭。除了小炒牛肉，顺便还学做了土豆牛腩。一开始我没有明说是亲自做菜。爷爷吃过还以为是老妈做的，说她终于把肉腥味去掉了。因为爷爷最怕肉腥味，他一直不敢吃老妈做的荤菜。奶奶说土豆很软糯，适合老人吃。听了他们的夸赞，我对做菜更增加了自信。把事先留的菜肴装进饭盒，准备第二天带给米拉尝尝。
　　然而真的到了第二天，我没有来由的产生恐惧。以她最近言出必行的性格来判断，百分之百绝对会被拒。连着几天，我带了午饭到学校，等到放学看她是回家还是留下，再决定要不要送给她。
　　等到星期四，我先去学校逛了一圈，回教室后看到米拉一个人趴在桌上休息。这是她的习惯。每当她中午不回家，总是先小眯一会儿，半个小时后再去食堂。我曾问过她为什么先睡觉再吃饭，她说不喜欢和其他人争抢买饭，等过半小时人少了再去。我说那样就可能吃不到喜欢的菜，而且选择很少，甚至只剩残渣。
　　“就算那样，我可以选择不要。”
　　当时，她很平静地回答我。
　　我坐在位子上听歌，看书，静等她醒来。她拿着钱包正要出门，我连忙把保温袋递到她面前。
　　“我不要。”她依然面容平静。
　　“至少让我把曾经允诺你的事完成。”
　　这只是个借口，我知，她更知。眼睛扫过我的脸，看得人心虚。
　　米拉后退一步，与我保持距离，“你之前给我做过曲奇，诺言已经实现了。”
　　“那不能算。”我像个任性地孩子，不置可否，“这是我做的小炒牛肉和土豆牛腩，爷爷奶奶他们都说好吃，所以特别留了一份带给你。”
　　“那你呢？”
　　“我去食堂，正好也要热饭，我们一起去吧。”
　　米拉面露难色，接受了我的提议。
　　○
　　我们多久没有面对面一起吃饭了呢？
　　我拿着筷子，眼睛却一刻也没停在饭菜上，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在米拉的饭盒里。
　　米拉与我虽是对面坐着，她却隔了一个位子坐在我的斜对面。
　　“放学后，我们去以前的那家甜品店吧。”
　　“你不是要训练吗？”米拉细细品尝小炒牛肉，不经意露出一抹微笑，我看在眼里，心里早已乐开花。
　　“我请假。”
　　“不能请假。”米拉很严肃地说，“我听布唐说了，你们全胜直接晋级决赛，在这个时候你翘掉练习，这不明摆让我被骂吗！”
　　“抱歉，我只想着好久没和你一起出去，所以……就只是一天话，没事的，明天我再加倍练习！”
　　“陆生，我应该怎么做，你才会放手？岑娜娜不管做什么事都把你放在第一位，为了你，她什么事都愿意做，哪怕……哪怕……和她比起来，我根本不能算喜欢你。”
　　米拉收拾餐具放进保温袋，“我先走了，饭盒洗干净再还给你。”
　　餐盘里的饭菜只吃了几口，保持着原样静静躺着。
　　校园广播不知何时开始播送新闻，提到了比赛的事，还附上了对接下来决赛的祝福。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买了一瓶水，走到校队使用室紧闭的门前，在台阶下有一片长在水泥缝隙里的狗尾巴草丛，通常我都会把使用室钥匙藏在里面。
　　走进使用室，查看室内一圈，百无聊赖的我躺在红木长椅上，闭上眼听外面广播里的音乐。
　　“你怎么在这里？”
　　陈勍带着一身烟味闯进屋子，打破了我美好的梦境。
　　“吃完饭没地方去，就来这里睡一会儿。”我问，“学长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两天了。听说比赛结果很好？看来，即使我不在，你们也依然可以表现很好嘛。”
　　我无力晃晃手，“您说笑了。”
　　陈勍坐到旋转椅，两腿搭在办公桌上。“赢了都不开心，会惹怒那些败于手下的对手哦！说说看看，是不是感情不顺了。”
　　我点头。陈勍随手拿起一张放在桌上的白纸，揉成团扔到我身上。
　　“不止你的对手会恼火，我也会。”
　　他并没有要对我大肆洗脑，转而说起去大学面试的经过。
　　“D大的校园简直就是一座森林公园，绿化很好，附近的花园里还有一泓湖水，木质小桥横跨水面，水里有许多睡莲，湖边是茂密的杉树林，光是走在那里，你都能想象到一年四季各不相同的美景。学校最著名的建筑是一间建造宏伟的教堂，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
　　“到时候我带你参观校园，你绝对会被它的美貌折服。”他信誓旦旦保证。
　　我头枕着手臂，幻想两年后的大学生活，那时候，米拉会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