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所见一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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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了整整三天的春日祭终于走到了尾声。
不管是甜甜地和自家刀剑们腻歪三天，还是身处被恐惧贯穿着始终的修罗场日常，又或与好友们一同参加了祭典的诸多活动，每一位审神者都以自己的方式度过了这场为春樱、也为少年少女和陪伴在他们身边的刀剑而庆祝和歌颂的盛典。
再是怎么不舍，充满着浪漫色彩的稻羽神社也终是从众人的视野中淡去了身影——没有现实里夏日祭那般漫天的绚烂烟火作为终末，这座因蒙受宠爱而被纳入秘藏之里的神社连同它所倚靠的山水一起，再度被浓雾般的时之瘴笼罩其中，重归于神隐的朦胧传说背后。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次难得的开放机会里，稻羽神社的神秘面纱不仅没有被审神者们揭开，反倒因“缘之所系”的玄妙说辞与几乎无人雷同的绝佳体验，愈发引起了广泛的讨论——除去那些据理力争的考据大佬们，稻羽神社为大家带来的困惑并没能持续太久：将所有无法解释的现象原因都归结于“神迹”是不给自己添堵的好方法。
就如尚未掌握生火技术的人类先祖目睹因被闪电劈中林木而燃起的熊熊山火一样，在无法解释的现象面前，惊叹于那神秘存在并也因此感到迷惑的一部分人放弃了深究，给自己作出最浅显易懂的解释：干脆将其归为某个神秘存在降下的奇迹、并非人类能够掌握的天之火，岂不足够令人心生敬畏？
这正是神明们所期盼的发展。
那片代表了神之居所的、被四季奇景环绕的湖水一如审神者们所见的那般澄澈而水平如镜，诚实地倒映出同现于天穹的瑰丽日月，仅此而已——无论是摇曳于两岸的草木、抑或跃于枝头的鸟雀，都如假象般无法在映照出真实的镜面中留下虚假的倒影。
又或者，反过来理解才好像更接近真相一点。
手持神乐铃、身披鹤松纹千早羽织的年轻巫女在湖边聘婷而立，微笑着向神之居所的来客躬身致以一礼：“贵安。”
——之所以会用来客形容此人，盖因眼前额系头巾、一副拉面师傅打扮的中年男子着实不像个虔诚的信徒，虽说衣衫整洁，但也和参拜者的形象相去甚远。
中年男子还对此相当不以为意似的举起手挥了挥：“哟，是美子酱啊！今天还是这么漂亮呢。”
“这边请。”年轻巫女没有理会对方的热情招呼，表情不变地用空着的手作了个请的动作。
“唔……真冷淡呢。”就像每个调侃小姑娘却没得到预期反应的普通大叔一样，拉面师傅打扮的中年男子悻悻地摸着脑袋小声嘀咕道，随即便被巫女语气轻柔、却暗含不满地警告了一句。
“D17，这边请。殿下已经等你很久了。”
“这、这么早就？”
中年男子吓了一跳，立刻收起嬉笑的表情，端正着神色往巫女手势所指的方向迈步走去。头戴前天冠的巫女一手捧五色带，一手轻摇神乐铃，而本该发出庄严音色的神圣铃音却没有随之响起。年轻的巫女脸色不变地跟上同伴的脚步，与中年男子一同逐步迈入清澈的湖水中，即便水面很快就已漫过她的腰际，那张素净面容依旧是泰然自若的神色。
湖面像是一道从中裂开的地缝，将渐渐深入的两个渺小身影吞没其内，而后又渐渐重归于初时的平静无波。
穿行过前往神明居所的必经之路，衣衫丝毫不见湿意的两人再度踏上了坚实的地面，沿着竹林边的青石板道走出百米远，便见到了那间搭建在竹林边缘的传统和式木屋。数个茶器和几卷散落的书页被人随意地弃置在由木材架高的走廊地板上，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倚靠在木质廊柱的那人、随性把玩着器物再看几眼书卷的百无聊赖。
若这里果真居住着神明的话，那还真是一位相当不在意物质条件的简朴神明……大概吧。
半开的木门后隐隐传来人声。
“……是，已和当日相关商铺管理式神交流过信息，殿下手中的资料便是原始数据……啊，请允许我为您进行大致讲解。”
与中年男子在玄关处一并脱去草鞋，素足走近那间单室，年轻的巫女在铺有和式窗纸的木门边框上轻叩了两下，就听得门内正在汇报情况的女声顿时止住。数秒后，某个醇如美酒般的低沉男声才不紧不慢地道：“继续。”
巫女定了定神，就着再次响起的报告女声，抬手拉开了木门，以尽量不发出声响的动作走进室内，随后在距离那张书桌前主位几米远的位置停下脚步，安静地站定。至于一旁的中年男子，则是全程低头盯着巫女同伴的步伐，见她停下，自己也立刻机灵地站好，假装成一块无人注意的乖巧背景板。
一身华丽和服的年轻女子面色沉静如水地继续着之前的谈话内容。
“依照购物清单的统计结果，该审神者对道具类型的选取偏好在短期内发生过较大改变，目前具体原因尚不明确，初步推断有知情人士透露相关情报的可能性。此外，根据四十余家测试用点反馈的信息来看，在同类商店前，该审神者会偏向于优先选择进入以安排了女性式神为主的店铺，初步判断其潜意识里存有排斥陌生异性的倾向，具体还需等待分析结果……其余的就……非常抱歉。”
“够了，你可以回去了。”容貌艳丽、却自然带有一股锋锐气势的青年从手边不断跳动刷新着数据的电子屏幕中抬起眼，语气平淡地看向面前的商用式神，“C型号的功能本就以收集信息为主，在彼世时一天内能整理好相关数据就已是达成任务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说完，他再不施舍任何多余的眼神和情感，转而将视线投向了盛装打扮的巫女。
无需再作多余的命令，在青年满是不可违抗的强硬态度下，年轻的巫女上前一步，接替退开同伴的位置后，开始了她负责内容的报告。
“殿下，请过目您手中的能力评价情报。”开放了数据共享的功能后，青年手边不断刷过淡绿数据流的电子屏旁又跳出了一个新的窗口，罗列着条理清晰的十数个栏目。
巫女的解释也在他点开第一排综合评价时恰到好处地传来。
“根据弓道场的测试数据反馈，目标的力量、敏捷二值都低于审神者们的平均水平，灵体尚且如此，真实肉身想必也未经训练，并非武家出身；再结合其他几轮智慧、精神和信仰三值的评测结果，前两项均大大超过了平均值，至于信仰值……咳，目标应是一名坚定的无神论信者——这也能很好地解释她在测试中表现出的逻辑至上的理念。”
“至于保有技能方面，大部分都应被归入非战斗类，比如C级通识掌握、B+的烹饪制作、A级的瞬间记忆和A+的推理能力等等，但是根据最新出台的《威胁值审核法》……”
一身墨色戎装的青年在那几行标注着“威胁较低、适当降低技能评价”的认定文字上停留了几秒。
“……鉴于以上几点，I型号统一认定她所处的时代坐标应在神秘开始衰落、转为科技发展迅速的公元2000年左右，偏差值在前后50年不等；地理坐标应在该时间段内的和平东亚国家，区间在……”
稍走了会神的工夫，拥有巫女身份的调查型式神已将说明推进到了坐标确认的环节。青年略挑了挑眉，一指点在某条空白的栏目上，出言打断道：“灵力的评估呢？”
“……那个，预计于最末进行的灵力测试，出了点小状况……”年轻巫女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
她对丢失了锁定的情况进行了简单解释，语气很是惭愧：“我没想到目标竟会意外遗失御神签，而且似乎还在无意中走出了樱树覆盖的监控地域……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定位术式都没能获取到目标的有效位置，更不用说进行引导了……”
“原来……”青年有些恍然地低声自语了一句，懂得察言观色的巫女自是识趣地闭口不言。
这座无名的神山和分配给审神者们的本丸有着极为相似的一点：它们同样都位于概念模糊的时空夹缝中。但前后二者的最大迥异便在于，与相对稳定的本丸相比，神山本身也是一个时间、空间维度混乱的特异区。
对外宣称的神隐虽然只是为了掩饰真相的借口，但由于这半真半假的理由确实与那些早已失落的存在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关联，哪怕是深谙此道的人多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片古怪区域的设计初衷早已不为人所知，但它的作用——连接过去年代里的神秘遗留地——却一直被保留了下来。若没有外形酷似樱树的分界木作为稳固手段，误入者多半容易被与自身性质相近的神力牵引进入时空错乱的地区，定位术式自然难以起效。
所以，他后来感知到的微弱神性，是在术式失效的那段时间内……不。大约只是残留在过去年代、某个信徒稀少的荒野小神给予的庇护，无需介意。
青年微皱着眉沉吟几秒，搭在书桌上的右手轻敲了敲桌面：“继续。”
“……是。”巫女微一欠身，“从狐之助A01342那边传回的文字版记录已确认，初次出阵的影像记录也可随时查阅。经多次反复观察确认，目标并非凭借自身实力通过初选，而是……”
青年闻言看了手中的评价文字几眼，忽然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运势？啊啊，总算用上这个被说是无用的数值了？”他那过于凛然的气质也在这不似作伪的笑容中骤然淡化少许。
因为运势过人，所以——教学关卡便是初始的一图，通关难度剧降；在等级尚低的情况下，初始刀帐中就已包括了几把稀有刀剑，保证了己方战力；巧合地使用运气得来的小判购买了装备和道具，成功应对战斗中的突发状况；还恰好在出阵前刷足了刀剑的好感度，成功在短时间内连续触发两次救援事件……
这么一看，他的那句提点似乎没有被归入其中？
“……根据初战评定，目标并非知晓神秘的身份。”巫女咬着下唇不敢作出正面回答，但她的表情和眼神无不是在对青年之前的话表示认同，“此外，评定的推测结果还显示目标灵力的质与量不会在当前引起异变，灵力评估一事也因此无需操之过急。”
青年不可置否地敛起笑意，看向立在她身后、一脸欲言又止的中年男子：“但是你好像并不这么认为？”恢复了往常表情后，青年的眼神再度变回了彻骨的冰冷。
“啊……那个，小人这里有一些想法和推测，不知……”拉面师傅打扮的中年男子不觉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刚张口说了个开头就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不要废话，说重点。”
“是是是！”中年男子吓得双腿差点一软，连自称也在无意中换了一个，“那在下就直接进入正题了！殿下请看您那边最新上传的影像记录！由于活动地图的特殊性，在下可以保证殿下看到的一定是录制角度最完美、节目效果最棒的人形庄园破解实况！”
望着那个被对方传输过来并开始了自动播放的影像文件，青年一边听着他逐渐升高的兴奋语调，一边不由陷入了思索：难道再优秀的商用使魔只要被设定成中年男性的性格和外表，就一定会染上人类在这个阶段的某些特性么？之前的D70是这样，这D17好像也有点不太对劲……
“……咳咳，下面请允许在下为本次实况的主角作简单介绍：审神者AS1127，登记名真夜，真名未知，身高1.597公尺，体重49.65公斤，三围分别是96……”
青年快速地略过了影像中无关紧要的画面，冷冷地出声打断他：“这种无用的数据就不要多费口舌了，我要的是重点。”
中年男子一噎，暗忖这位捉摸不透心思的高贵殿下为何不在听到第一个无用数据时就出声提醒。但哪怕借上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着对方的面非议，于是只好憋着这股气，可怜兮兮地继续开口道：“是……殿下需要留意的片段在影像的十五分三十秒开始、这位审神者在收集到足够的信息后作出的举动。”
“影响记录还不太直观，请殿下看一看这段有关思维活跃度的记录——”随着对方将画面跳转到自己所说的时段，中年男子调出了一张神似脑电波图、起落却惊人得可怕的图，“多么的惊人！这堪比小型处理站的计算能力和演绎推理能力，能在短时间内破解近现代结界魔术的能力！如果说她是经受过训练的近代魔术师，未免有些舍近取远……但若说是没有任何魔术基础的普通人，那就太过惊人了！这可不是误打误撞能做到的程度！”
说着说着，中年男子自己就抛却了之前的委屈，絮絮叨叨地描述起在那之后逼退物妖术法的九字真言，眼神中迸发着热切的迷样光彩。
青年轻不可闻地叹了一气，将影像的进度条拉到接近尾声的位置，看了两眼之后突然脸色微变，无视中年男子似永无止境的吹捧之言，开启了影像的声音开关，于是黑发少女那轻柔却笃定的话语便自画面中传来，令青年的眉头开始紧锁的同时，也成功止住了中年男子的话头。
直到物妖的怨气被净化、露出本来面貌，中年男子才无不得意地道：“不曾动用武力消灭精怪，也没有选择使用灵术净化，而是单单凭借语言就退治了物妖！……嘛，虽然这和那只物妖的思考方式比较单纯也有关系，毕竟是要被重复使用的……但那也是成功退治嘛！”这副眉飞色舞的自满神情，让人几乎都要以为他才是完成这项壮举的主人公了。
“……集齐了‘形、真、理’，却没有拔出那柄退魔之剑么……”青年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式神的解说，喃喃低语着伸手碰了碰画面中的少女影像，却又突然触电似的将手缩了回来，“不对……或许她根本不必使用退魔之剑……”
中年男子终于发现了某个令人悲伤的事实，收敛起自己的个人情绪，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那个，请问……”——他与这位高贵的殿下是不是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在一个频道上？
“把所有还在库中的相关数据都删了。”无视了对方的微弱疑问，青年抬头淡淡地命令道，“所有涉及此事的使魔那边，也不允许存有备份。”
“……啊，是！”过了几秒，商用式神们才反应过来他口中能与式神画上等号的使魔一词，连忙应声。
“至于给那些家伙看的内容……”青年闭了闭眼，“你们就不用管了，替我处理完祭典的后续安排就好。只是一些杂务而已，没有问题吧？”
望着青年脸上那阵难以忽视的疲惫，年轻的巫女深知对方这段时间执管春日祭往来数据的重大责任，不禁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殿下，如果需要代笔的话……”
“不必。”醇美的低沉嗓音一如既往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是您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而且还因D系列式神的某个馊主意、参加了祭典初日的公演节目——结果并没有起到预期的作用不说，还白白浪费了大半天的宝贵时间！巫女一边想着，一边控制不住地向身旁呆呆杵着的D17狠狠瞪了一眼。而后者则是一脸莫名，无辜而又迷茫地回望着她。
“都回去。”青年冷淡强硬地下达了驱逐的命令。
待木屋中重归寂静，青年面不改色地将手下写满着各项数值与技能评估的界面全部清空，只留下有关“运势”一栏的评价以及相关的分析。
细细地检查了几遍、确认无误后，青年在左手边新开了一个泛着蓝绿光芒的操作屏——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这些或长或短的片段式光源就如水中的浮游生物般沉浮不定，而整个操作屏看上去就像是一扇开在深海的窗户，位于其前的人则是能够通过它来对眼前这片由数据……或者也可以说由灵子构成的海洋，一窥奥秘。
先前尚未关闭的声音系统中传来电子合成的提示女声：“灵子世界认证平台准备中……认证通过，欢迎回……”
死板且从不变通的提示音被青年毫无耐心地按了过去，几秒后，那逐渐变暗了的操作屏再度亮起，刀身剑影闪过的熟悉画面取代了原先的数据海洋，与画面一并出现在青年眼前的还有一段由电子合成音念诵着的、每一位审神者在进入游戏时都会看到的熟悉语句：“时为公元2205年，出现了以改变历史为目的……”
不知为何，这回他没有再跳过这段早已看腻了的等待动画，而是一手轻轻抚上放置于膝上的漆黑刀拵，望着书桌正中那张薄薄的白色信笺半晌，不觉浮现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冰凉笑容。
“……这样就好……在命运进行宣判前，尽你所能地发现‘梦境世界’的真相吧。”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所见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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