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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仲秋 ...

  •   马诚将军府。
      “阿沐,正好今天你来了,快帮我拿个主意吧!”舒雅站在房内的雕花镜前,将桌上几乎成山的衣料逐一拿到身上比量:“这么多的衣料,我实在挑花眼了!”
      “这些料子都是皇后娘娘特别赏赐给表姐做大婚礼服用的,眼下感觉难以取舍,也是自然。”司空沐坐在床边,抚着手中的上好绸缎,不无欣羡地看着两个月后就将成为皇子妃的舒雅:“不过表姐天生丽质,哪件料子比在你身上都合适得很。”
      “阿沐的嘴真是越来越甜了!”舒雅闻言,转身嗔笑道:“不过日后等你大婚的时候,一定要比我漂亮几万倍!”
      “怎么会呢?”司空沐垂眸轻叹:“阿沐命薄福浅,对未来之事已经不敢再有任何奢求!”
      舒雅望着司空沐,一时无言。

      月圆仲秋,四海与共。
      自南宫佶登基后,因不愿只图皇家之便而扫百姓之兴,原本设于平湖秋月的皇室赏月宴便移至宫中。并在内苑仿建“小三潭”,足与孟京胜景三潭印月一般无二。
      酉正,夜幕初降。
      筵宴大开,歌舞升平。
      众人把盏,谢皇恩浩荡,颂盛世华年。
      “想来,父皇必是将我的生辰忘了吧!”一派欢乐祥和中,唯有玉衡,静静仰望空中一轮明月,任凭些许空寂袭上心头。

      曲尽人散,灯影暗去,更觉落寞。
      玉衡对子商子羽吩咐了一番,便独自出了宫。

      桂花香浓,溢满城中。
      行至荷花池头右转不远,只见灯亮如昼,游人如织。
      置身于接踵摩肩的人流中,聆听着他人的欢声笑语,虽是与己无关,却也让玉衡心中的郁郁不觉间减轻了几分。
      玉衡正走着,却忽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迎面走来。
      “未儿?”
      “五……五爷?”
      两人渐渐走近,终至对面站定,脸上俱是讶然。

      西湖边,二人并肩而坐。
      “仲秋佳节,本该是举家团圆之夜。”玉衡转脸看着上官燕,颇是费解:“未儿怎么不在家中陪伴家人,反倒出现在这里?”
      “既是举家团圆之夜……”上官燕没有回答,反倒偏过头问道:“那未儿又何以看到五爷独自出现在此呢?”
      “这个……”玉衡轻叹:“年年仲秋,父皇都在宫中大宴群臣,赋过月圆又赞花好,却惟独不记得,这天是我的生辰……”
      “皇上日理万机,难免贵人多忘事嘛!”上官燕轻言巧笑:“可总有人记得啊!我刚才就是正要赶着回宫给五爷贺寿去的!”
      “未儿,你说真的?”玉衡感动非常,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天色已晚,师傅怎会放心你一个人回宫呢?”
      “不放心嘛,自然是有的。可我爹也知道仲秋之夜整个孟京城都会喧闹至通宵达旦,便也没有过于担忧。”上官燕想起临出门前家人不放心的叮嘱,遂又轻笑道:“只不过,要不是把两位公主都搬出来挡驾,没准儿就真的碰不上五爷了!”
      “哦?”玉衡看着她:“开阳和摇光?还有她们俩的事?”
      见玉衡一脸不解,上官燕遂将刚刚在家中如何得以借两位公主瞒过家人出得门来,细细讲与他听。
      “未儿如此用心良苦,玉衡都记在心里了。”玉衡笑着看她:“未儿可还记得你我那日鉴宝之赌?”
      “自然记得!”上官燕点点头,轻声道:“只是五爷故意输我,所以那赌局不能做数。”
      “哎,谁说的?输了就是输了!”玉衡起身拍拍衣尘:“已经说好了,赌输之人要摆酒菜一桌,我看拣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今晚?”上官燕抬头看着他。
      “是,就今晚!”玉衡望着暮色中的湖面:“中秋之夜,泛舟湖上,把酒赏月,也该是别有一番风味了吧!不知未儿意下如何?”
      “五爷既然盛情邀约,未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上官燕笑说着,随即起身站在玉衡身侧。

      湖岸风来,轻裾致爽。水月一色,人影成双。
      时过少许,二人来至一条乌篷船上。只见轻舟八尺,低篷三扇。蓬内茶酒肴馔,俱已备全。
      船至湖心,举目望去,茫茫夜色笼罩下,远峰苍苍若现若隐,垂柳依依随风摇曳,城中灯火闪烁依然。
      “真是人间奇景!”上官燕深吸一口气,由衷赞叹道:“原来家在北方的时候,便久闻孟京西湖秀冠天下,今日得见,果然美不胜收!”
      “赏景西湖,素有晴不如雨,雨不如月之说。”玉衡斟满酒杯,笑看着满眼惊艳的上官燕:“放心,等下到了三潭印月,未儿自会了解月湖之美。”

      转弯,忽现一岛。
      远远望去,岛上花木扶疏,树影迷离,隐于沉沉暮霭,好似人间仙境。
      驶近,只见三座石塔赫然耸立,中有灯烛被薄纸蒙覆。纸透烛影,宛若数轮明月倒映湖中。
      “这里就是……”上官燕不禁有些目不暇接了。
      “恩,这就是孟京最负盛名的赏月胜景三潭印月了。”玉衡看看她,眼含笑意:“未儿,你来数数,眼前一共有多少个月亮?”
      “好,待我数数……”少顷,上官燕转过头来笑道:“回五爷,眼前所有月亮加在一起,共有十二个。”
      “多亏不是打赌,不然这次未儿必输无疑了。”玉衡摇头轻笑,遂一一同她悉数过去:“你看,这空中、水中和塔中之月相加起来,该是十一个才对。”
      “不,就是十二个。”上官燕仍是坚持己见。
      “怎么会?”玉衡心中再次默默细数一遍,仍是不解。
      “好吧,我倒要向未儿讨教一下了。”玉衡认真问道:“不知这第十二轮明月是从何而来?”
      “难道……”上官燕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望向空中的一轮皓月,轻声道:“难道今夜在这湖中泛舟赏月之人,就不可有自己情意所托的一轮心月吗?”
      闻言,玉衡心下猛地一撼。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上官燕已转过头来看着他。
      “对了,今日既是五爷生辰,未儿这里还备了一件贺礼相送。”上官燕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交于玉衡手上:“未儿自知礼轻,但请五爷笑纳!”
      “这是……”玉衡轻轻拿出荷包中所装之物,不禁讶然:“当日那块白玉?”
      “正是!”上官燕颔首轻笑:“其实当日未儿便已知道五爷亦是钟情此玉,只为让我,才另择它物故意赌输,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今日未儿就借花献佛,将此玉回赠五爷。”
      玉衡细看手中已被精心雕琢过的白玉,只见一个“衡”字端刻于上,遂惊奇不已。
      而背面角落处,更有一只阴线刻制的新燕隐现其间,形貌俱全,栩栩如生。

      船行许久,暮色渐深。
      “五爷,今晚这岛上是不是有很多人彻夜游玩?”上官燕移至船边坐下,一手扶着船板,另一手抬腕向蓬外一指:“你看,那里有好多光亮在闪动!”
      “哪里?”玉衡起身来至她身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哦,那是岛上的一个亭子。而且这亭子还有个极为特别的名字,叫做‘我心相印’。”
      “我心相印?”上官燕心下念着,不由赞道:“好美的名字!”
      “正是因为有了如此美名,所以常来这亭子里的都是些情窦初开的青年男女。”玉衡继续说道:“然这‘我心相印’本为佛教禅语,乃是‘不须言,彼此会意’之意。”
      “原来如此。”听了玉衡细致的讲解,上官燕点点头,随即又笑道:“佛语固然有理,可反过来想想,若不是‘两心相印’,又何来那份‘不必言说’便能‘彼此会意’的亲密与契合呢?五爷,你说是不是……”
      上官燕说着,转过头来。
      二人这才发现,方才只顾说话,彼此间距离却已如此近在咫尺。
      “未儿,你……”玉衡看着几乎被自己双臂环住的上官燕,一时有些无措。
      “什么?”上官燕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双乌瞳煞是动人。
      “你可是已经……”玉衡苦想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问出了口:“找到了那个……契合之人?”
      “五爷……何出此言?”上官燕凝望着他,眼波如雾,似有淡淡探询。
      “我……”似是觉得自己如此一问多有不妥,玉衡便欲转个话题。只是这出口之言听似搪塞,却不无心伤:“没什么,不过是想问问,未儿和夏侯大人的婚事,筹备得怎样了。如果日后有需要玉衡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
      上官燕怔怔地看着他,许久,自喉中逸出一声幽幽的轻叹:“五爷是不是也和所有人一样,觉得我和夏侯大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上官燕的问题,让玉衡顿时语塞,思索半晌方才回道:“你们……你们两家如此门当户对,又是亲戚……若能成此良缘……”
      “五爷……果真是这么想的?”上官燕一瞬不瞬地盯着玉衡,似是一定要从他的眼中看出个答案来。
      看着上官燕被月色映衬得莹润剔透的面孔,玉衡不禁深深动容。可想到眼前的良辰美景,终将随着几个月后她嫁与夏侯青而化烟散去,心底所有萌动的情思均被浓浓的无力与痛楚尽数替代,遂违心认道:“是!”
      “原来……”上官燕缓缓转身:“当日在玉熙宫,见五爷言下多有保留,还以为是……”
      望着她清瘦的背影,玉衡矛盾不已。纵有满心话语,又怎可诉与她听。
      “可如今看来……”上官燕回身,定定地望住玉衡,唇边依旧挂着浅浅的微笑,眼角却已然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是未儿糊涂,会错五爷的一番好意了。”
      说罢,无奈一叹。声音轻得近乎飘渺,却重重撞进玉衡心底,那般疼痛难当。

      “未儿……”挣扎良久,终是忍不住轻轻喊出了她的名。
      “五爷……可是还有话要说?”上官燕看向他,目光一如古井般深黯无澜。认命、温顺而平静。
      “若是你我能够相逢更早,早在……”玉衡混乱地在心底寻找着措辞:“早在你和他有婚约之前,我……”
      “就算如此……”上官燕垂首轻声道:“只怕到时,五爷仍是抱着‘君子不夺人所爱’之念,最终同样会在此时此刻,和未儿空叹相见恨晚吧!”
      “未儿……”上官燕如此直言,令玉衡顿感难以接受:“长久以来,竟是如此看我?”
      “不。”上官燕摇头,看着他,目光楚楚:“未儿一直以为,五爷懂我。”
      “那你方才……”玉衡甚是不解。
      “可若是真的懂我,又为何与天下人一样,从不过问我的想法,便一心认定我会情愿嫁与他人?”上官燕说着,语气依然平静,然细细听来,却有几分淡淡的幽怨:“若是真的懂我,又怎会不知,我心归何处?”
      玉衡诧然凝视着上官燕,少顷,猛然明白过来。
      “未儿,你……”玉衡再难抑制,一把将她的双手不由分说地紧紧握进掌心:“你心里本不愿嫁他的,是不是?”
      “我……”上官燕只觉眼眶一热,只顾轻轻点下头去,却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曲折心事,终有人懂,怎不无语凝噎。

      从未见过女子如此,玉衡心下不禁有些无措和慌乱。穷尽所想,亦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沉默着,望住她水样双眸。
      天地间忽地陷入一片静谧,玉衡只感到心底正有暖意汹涌,却也不无踯躅。
      情感之事,竟如此微妙。原本不敢寄予任何奢望的遥远交集,一夕之间,却在命运的牵引下,转了如此巨大的一个弯,轻易便来至彼此眼前。
      然,心正以无可挽救的速度陷落,某种信念也似乎在心底渐渐坚定起来。
      是该珍惜吧!
      没再犹豫,玉衡轻轻张开双臂——

      偎进他的胸口,上官燕的泪,似是落得更凶。
      究竟是因长久积聚的委屈所致,亦或是由终被了解的感激而发,却已说不清了。
      只知眼前他的怀抱,让她尚存郁郁的心底,立时月朗风清。

      “已是亥正了,二位可要回城?”船夫的声音自蓬外传来。
      “天啊!怎么会是这个时辰了?”船内二人如梦初醒,心下暗叫不妙:过了下匙之时,宫门已关,今夜怕是回不去了。
      上官燕一时没了主意,抬眼望向玉衡。
      “这样……”玉衡沉下心来思忖片刻:“未儿放心,等这船靠了岸,我自会将你送回府上。”
      “那……五爷你呢?”上官燕轻声问道。
      “我……”玉衡转头望向湖面,潇洒说道:“生辰之夜当尽欢。平日里又难得有这等自由的机会,回头待我独自夜游西湖,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想必家人此时早已睡下,冒然回去惊扰,实在于心不安。况且,既已说好要进宫去,哪里还有半路折回的道理?”上官燕看着玉衡:“五爷若不嫌身边有人烦扰,这夜游西湖的美差,也算上未儿一份吧!”
      见她一脸正色,可爱非常,玉衡感动之余不禁失笑。
      “未儿现在还如此称呼,会不会太生分了些?”玉衡望着她:“今后,唤我名字就好。”
      “玉衡……”第一次唤他名字,上官燕的一张俏脸上,不禁微微泛起红晕。
      “恩?”偷偷看着她的反应,玉衡不禁笑着逗她:“未儿,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上官燕正要答话,忽见玉衡眼中闪现戏谑之色,随即眉头一挑,话锋一转:“我是在想,这个名字还不若‘苏兄’来得亲切!”
      见他一愣,上官燕便又笑着加上一句:“是不是啊,苏兄?”
      “你啊!”玉衡这才明白过来,这个精灵般的女子又在拿当日赌局之事开自己玩笑。实在拿她没辙,遂摇头笑道:“遇上你,我愿赌服输便是。”

      月朗星稀,万籁俱寂。
      停船靠岸,二人漫步于湖边。
      “月色虽美,却难逃阴晴圆缺。”玉衡停步站定,轻叹道:“世事总是多变,如何期许永远?”
      上官燕只是听着,并不作声。
      是啊!今夜纵是美好,然,明日呢?
      一纸婚约,绝非虚设。思及此处,二人不禁同时沉默。
      “未来之事,谁能说清?”上官燕看着玉衡:“还记得上次在玉熙宫里,你不准我问的那些话吗?”
      “当然记得。”玉衡点头:“未儿,怎么提起这个?”
      “没什么,只是忽然好想知道,以后的我们会变成何种样子。”上官燕望着水中的月影,继而转头看着他:“若是有朝一日,能尽拥世间红颜,你可还会一直记得今夜?”
      “这……”上官燕的问题如此突如其来,让玉衡一时反应不及。然思虑少许,终是郑重说道:“今生今世,定不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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