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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花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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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央的那棵树终于开花了。
早上,长羽又被一阵猛烈的咳嗽惊醒。伊藤管家闻声夺门而入,抬起头时,长羽看见老人的面孔闪现一丝难以言喻的惊讶与恐慌,但很快又被平压下去。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一抹鲜明的血色刺痛了他的眼底。
两人面面相觑。伊藤管家从衣里掏出手帕沉默地为长羽擦净掌心上的血迹,然后后退一步,躬身对他道:“少爷,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一切都很平常的样子。
下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房子里阴沉沉的,长羽透过窗户往外看,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房檐上,空气里弥漫一股泥土和草木的腥味。
长羽只喝了几口咸蛋粥,伊藤管家将一盏热茶往他面前一放,默默地收走了剩下的饭菜。昏暗的阁间里只点了一盏烛灯,微弱的火光在他的脸上晃动。茶凉了,长羽倚坐在窗边,支着脑袋闭目养神。
他感觉到有人靠近,微微睁开眼,对上一双漆黑澄净的眼。然后他轻轻地笑了,对松月道:“你回来啦?”
紧接着捂住嘴,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撕心裂肺。和淅沥的雨声,混成一首凄哀的曲。
松月小心地从衣袖里取出几片纸包的粉末。他来不及用手写给长羽看,只得磕磕绊绊地比划着道:“这个、是、是止咳的……这个、还、还、有这个,也是……然后,黄芩、茯苓……对你的、病、应该有、效……”
外头的雨势渐大,青年的长发和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衬得一双眸的黑,肤色的白。长羽什么也没说,只浅浅地笑着。松月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粉草药冲泡好,他就乖乖地喝下——药很苦,长羽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感觉嗓子有点痒,把拳头举在嘴边,佯作清嗓子的模样,努力压抑着喉咙里的那股劲头,才没让自己咳出声。
长羽轻轻拭去鼻尖冒出的冷汗,朝面前眼巴巴望着他的松月牵起一抹微笑:“好多了,谢谢你,阿月。”
青年登时露出欢喜的表情,纯真得像个孩童。
长羽陪他一起笑着。他没有告诉他,他的病喝这些药,是没有用的……
这场春雨有点奇怪,连续下了好几天。
松月熬的药很苦,但长羽每次都会乖乖喝完。每当这时候,松月便会塞给他一个话梅。
嗜睡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梦的时间越来越长,睡眠也越来越深。终于直到最后,往往长羽醒来时,一天已经快过去了。
雨终于停了。
伊藤管家命人把□□门廊处的雨户撤走。久违的阳光洒进屋内,屋里飘散着花与草木的清香,雨洗涤了这个世界的污秽,空气里暖洋洋的。
长羽穿着与昨日无异的衣裳,身上披了件浅灰色的羽织,神情倦怠。他同以往一样两手伸进和服里在廊内晃荡。路过□□时,一抹春色飞掠眼底,长羽登时顿下脚步。
他回过头,望向那庭院的中央,有风过,带起了花的馨香。驻足片刻,长羽淡淡地收回视线,旋即笑了。
他眯起一双笑眼,轻轻地道:“啊,原来是松月樱啊。”
喃喃地。
纵使下了几天的雨,也丝毫不影响那樱花的繁茂。风起,花瓣片片凋落,如雨,似雪,樱花飞。
长羽倚着回廊的木柱坐下,正对着□□中央。鸟语伴着花香,流水潺潺。渐渐地,他闭上了眼。
有两片樱花瓣落在长羽身上。
买回来的药这几天喝完了,松月今天一大早就去了药铺。当他回来的时候,长羽已经歪倒在后廊的柱子上,睡了过去。
他身上披了一件毛毯——应该是伊藤管家盖的。
松月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替他拈走肩膀上的花瓣。梦中的人睫毛微微颤动,眼却没有睁开。松月在他身旁坐下,陪在他身边。陪着他,凝望庭中的樱树,等着另一个人的归来。
长羽睁开眼的时候,夕阳已将近落山了。然后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见毛毯,青年靠在自己肩上,睡着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随即表情一变,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劲涌上喉咙。长羽下意识地捂住嘴,又是一阵翻天覆地的咳嗽。靠在他身上的松月被这一动静惊醒,睁开眼,便倏地看见有血从男人捂着嘴的指缝间流下,在地板和衣襟上绽出点点血红。
“唔!”
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一切,松月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却不知该做什么好。
惊天动地的咳嗽持续了好一阵。伊藤管家闻声赶来时,长羽已经虚弱地瘫坐在地上,面色苍白,额间冒着虚汗。沾满血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眼前的地板上,一片血红。
伊藤管家望向一旁面色同样苍白、神情呆滞的松月,无声地皱了皱眉,处变不惊地让下人清理好现场,又叫了几个人把长羽扶回房间。
“对不、起……对、不、起……”
松月哭了,跪坐在长羽枕边,语无伦次地说着。
“为什么要道歉呢?月,”床褥上的长羽虚弱地半睁开眼,朝他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这跟你没有关系……”
他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但嘴唇翕动的幅度太小,松月没有看清。
最后他闭上眼睛:“……我已经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