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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别赋 ...

  •   刚入学的时候,安大会例行在礼厅安排一堂名为“校史”的课,是每位新生强制集中营般的必修项目。

      安大拥其百年根基,创校值清光绪十三年,始称“杨安府学堂”,经岁月流迁,几改校址,硝烟年代与其他几所名校合并为联大,后至1978年,才正式恢复原址,更名为“杨安国立大学”。

      若从老校门进,向右拾阶而上,不出九十步,便得见一单檐歇山式亭楼叠于灰白拱门之上。如至惊蛰,春雷乍动,枝上新芽摇曳,坠着雨星点点,树木间浮起一层湿润的雾气,长亭隐入其间。

      长亭无特殊名字,匾上“长亭”二字由楷体书着,端端正正,归鸟疾飞,似再无任何送君十里的缠绵悱恻。

      日子仿佛停留在几个月前,使人产生回溯的错觉,只不过这次变成了宋埥倚在亭柱上,赵浅辄姗姗来迟。

      赵浅辄踏上倒数第六级台阶时,宋埥的侧脸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他着白色T恤,下身一条淡蓝的牛仔裤,那双三年前赵浅辄生日送他的白色运动鞋,还干干净净,鞋边处溅有零星的泥。不远处的脚步声惊动了宋埥,他的背便离开柱子,朝这边看来。

      很多年以后赵浅辄明白“等”这个字的含义时,便常常在夜里想起这一幕,那时他们之间已无国界间的遥远万里,可对面相坐,心声却只能借风声而说。此时的宋埥便成了永不褪色,记忆中的人,未经急促沧桑。

      当时只唤聚散寻常,无所畏惧,哪想它年再聚,才懂流光容易把人抛,映出面物是人非的镜子。

      “是不是要走了,连见都不想见我了?”宋埥上前,拉过赵浅辄的手,两人间距离便短了。

      “是啊。”赵浅辄故作轻快地应道,可一个非伤怀的累犯,该舍的舍不得,该藏的藏不住。他忽然觉得冷,怀中空空荡荡,便身从于心,环抱住宋埥,脑袋搁在他肩上,身子慢慢地摇着。

      赵浅辄从小带着宋埥没少闯祸,两人还不懂事的时候,赵浅辄常常被赵父举拖鞋追着在屋里转圈打。这时候若是赵浅辄叫唤了一句,小宋埥便傻傻地上前,杵在赵父面前,二三十岁的男人看见隔壁家这么个招人疼的孩子,哪下得了手,顺带着将赵浅辄一并原谅了,混蛋事就揭过。

      二十岁上下的赵浅辄是个将“年少轻狂”四字活成自己的典范,宋埥嘴上不说,却喜欢极了这个小哥哥偶尔卖萌装乖的时候。

      然而折柳相送,卖萌装乖就是刀尖上抹着的蜂蜜,你忍不住,一遍又一遍执迷地去舔,舔得舌头满是疼,又满是最爱的甜。

      赵浅辄左眼就这么浮起水汽来:“这个雾重得呀…”他听见宋埥在他耳边鼻声一笑,“二十年,要第一次离开你那么久。”

      他们相拥,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宋埥到底有没有在听,赵浅辄不得而知。他自顾自地说了好多好多话,停不下来,也不知道在哪里停止。

      “我还得回去见见爸妈,还见见干爹干妈,还我妹那个死孩子…”
      “听说在那边和这边就不好用手机了,我就给你写信。”
      “毕业前不得离境,你要不要来看我?”
      “我不在…谁来让你操心啊…”

      “你是担心我活得太过轻松?”宋埥佯怒,赵浅辄的碎发在他指尖搓成一束一束的。

      “那是,”赵浅辄起身,“给你一帆风顺的人生加那么点磕磕碰碰,不是我一直以来的职责所在吗?”

      宋埥:“那我还是辞了你吧。”

      赵浅辄立马低头服软:“我错了。”

      宋埥竟不知如何接话,可他转念一想,之前赵浅辄也是这个套路,自己等完赵浅辄的没脸没皮就算打止。什么时候起,开始习惯于句句都应?

      赵浅辄见宋埥不搭话,歪着嘴,双手上移,重新抱了上去。耳鬓扎得宋埥痒痒的,来日…..他没忍住,第一次,主动的吻上赵浅辄的头发。

      心中堆了无数的话,想承诺对方、想说给自己,却觉得不该出声,相对无言。日子再长,也被复杂拉成了分秒,光阴常无踪,离别总是匆匆。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

      这一日,A栋后墙下,宁安送出了手写的诗,端正秀丽的笔墨被张赋淼撕成碎片,散落满地;这一日,小树林深处,王向东搂着王瑄,泪流满面与王瑄戴着戒指的左手十指紧扣;这一日,图书馆天台,应天星双腿伸出楼外,手捧一书,头发撩起,俨然一副斯文模样;这一日,梧桐树下,谭诚红着脸,将洪鸣莺的笑容按入怀中。

      “对了,”宋埥微微侧身,拿起石凳上的包,“送个东西给你。”

      赵浅辄看着宋埥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搁在他手上。

      宋埥:“打开看看?”

      赵浅辄呼吸急促:“不会是钻戒吧?”
      说完就挨了宋埥一个微不可察的白眼。

      一只黑色的耳机静静地躺在不透明的盒子里面。

      “那天和我抢你的那个耳机?”

      “幼稚,”宋埥将耳机拆开,“去那边好好听英语,比不得在国内上学,别再胡闹了。”

      赵浅辄握上宋埥缠线的手:“你不需要好好学英语了吗?”

      宋埥困惑地看着他,赵浅辄一急,力道便大了些:“你说要来找我的!”

      终归令人胆小。
      学不会在舍得中装模作样的洒脱。

      宋埥:“不是说了,不去的话,就等你么?”

      “你发誓!”赵浅辄也练就了无理取闹的一套,偏要得到个什么口头虚无缥缈的话。

      若是一个人能自由自在地任性,必然是有那么一个帮凶惯着的。
      宋埥道:“好,我发誓。”

      宋埥还揪着他:“你也要答应我学英语。”

      “好好好,我发誓还不行吗?”赵浅辄嘟囔着,“你永远毁气氛。”

      “我总没在十六岁还找人拉钩吧?”

      赵浅辄崩溃:“埥子你凑什么那些老年人在年饭桌上的热闹!”

      “让你喜庆点。”宋埥淡淡地道,“又不是永诀了,不演苦情。”

      赵浅辄对这句话不置可否,反而想在走之前,问出个明白。他道:“埥子,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宋埥闻问,把耳机塞到赵浅辄的包里:“不想说。”

      赵浅辄大失所望,却也不再问,道了声知道了。

      “可我想说,”赵浅辄掰过宋埥,“我没有想过和别人在一起的可能性。”
      他语气太过严肃,竟让宋埥得见六年之后这人的一点影子。

      “我喜欢你看着我的样子,对着我笑打着我骂,艳羡他人,一秒一秒都让我觉得自己一文不值,却能有你。”赵浅辄一字一句,“我不会写情书,我唯一送过你的情书,就是我自己。”

      宋埥心中溢满,酒浓情重,却万不得醉生梦死。
      他道:“知道了。”

      *

      几日转瞬即逝,杨安无烽火阳关,无灞桥唱晚,修缮过的火车车站,道别不绝于耳。

      杨安没有国际航班,项目的一行人需先由铁路至北京,多少还能延长在国内的日子。等出去了,这九万多平方公里的祖国,便要被叫做“故土”了。

      来送的人不多,同学好友早在学校已说再见。赵母正好一周的课,学校老师本就少,不可能抽得开身。赵父倒是看得开,儿子该出去见见世面,天地之大,有多远滚多远。派了个孤零零的赵浅牵,抱着宋埥哭得梨花带雨。

      “小宝贝,”赵浅辄弯下腰,“你是来送我的?”

      赵浅牵恋恋不舍地从宋埥怀里抬起头:“是啊,怎么了?”

      赵浅辄右手一指:“那你抱着他哭?”

      赵浅牵瞬间从宋埥怀里挣脱,不知道哪儿来的大力拎起赵浅辄的行李,对着车门一扔:“喏,哥,行李给你送上去了!拜拜!”

      赵浅辄抡起袖子就要打:“你长大了就…”

      “浅牵,来。”宋埥突然招手,“别和你哥一般见识。”

      “捋捋捋捋捋!”赵浅牵朝赵浅辄做了个巨丑无比的鬼脸,趾高气昂地立定在宋埥身后。

      赵浅辄看着自己被扔在过道上的包,别无他法,无可奈何地踏上征途。

      宋埥的心跳随着赵浅辄的步子跳得越来越快,蓦地,那消失在车厢里的身影又出现在车门处。赵浅辄跃下,一把揽过还来不及反应的宋埥,深深地啃了一口。

      无人注意到这边,宋埥忽的无力再支撑,他手抚上赵浅辄的背,他暂且将所有的顾虑和清明扔入谎言之中,将脸埋在赵浅辄肩上。
      “我回去了,”他说道,“走吧。”

      某人最终还是不知道,自己怕是有了个家。

      铁路再远一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赵浅牵默无声息的眼泪,在轰鸣的列车远行成点后,变为了嚎啕大哭。

      宋埥的头再度隐隐作痛,他想,自己冠冕堂皇的磊落、自欺欺人的安定,兴许可随这一场久别,再无归来之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别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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