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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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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庙,无香火,蛛尘破瓦,夜色里,明灭的烛光竟让人不寒而栗。
段霜走到歪斜的庙门,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妹妹?她对自己笑笑,穆方走上去,伸出手。段霜抬头,眼里是坚定。铭戌看着穆方握着段霜的手走了进去,却觉得乍听了这样的事实,每个人都那么坦然,而自己仿佛是最被震撼的?
段冰站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从瑶席告知她,到一路来到这里,她只是想那个让天下闻之变色的段霜就要出现了,十五岁前,她还只是个异常调皮的书馆先生的小女儿,一夜间,什么都变了,六年里,‘段霜’两个字,狠狠压在心头,甚至,段冰想:如果不是段霜,她一定不会活得像现在这样……
段霜其实已经知道见到的会是谁,因为那天晚宴,段冰就在自己眼前,只是她不知道罢了。所以,段霜还是笑着,走到她面前。
段冰认得这张脸孔,因为每天镜子里都看得到,但是这张脸比自己快乐,为什么?
小涛和展谣席见怀阳老人,上去行礼,“门主。”
怀阳老人满意得看着这姐妹面对面的情形,他等得就是这一刻。
穆方和铭戌无言以对。铭戌识得段冰,但奇怪他并没有将她错认过,可是当看到她们站在一起,相仿的容貌,身高,除了神情气韵的不同,她们应是一卵同胞的姐妹。穆方看着怀阳老人,叹息这世事的变幻叵测。
“你一直在暗门吗?”
突然段霜这样问。
段冰微怔,若然姐妹相见,怎么都好似提防着,“门主收养,教我武功,恩同再生。”
段霜转头去看怀阳老人,似乎表示感谢,然后又问,“你是一直在暗门?”
人人都说,飞霜压地!因为她幼年成名,经历坎坷,又身怀异秉,试问谁不敬畏?段冰见到的,是个冷静的女子。她不懂一个人怎可以冷静到纹丝不动的地步?她问:你是一直在暗门?分明她不否认,也不承认,她只问你,怎样回答,一字一句,都逃不过她的。
段冰的性子本就少有波澜,乍起那亲人相认的激动,被这问话一下抚平。段霜的姿态竟让她恢复了自我,“养父母过世后被暗门收养。”
“哦,”段霜点点头。
怀阳老人却发觉这样的场面又与自己想得不同!他上前一步,沉着声,“少门主,难道你不相信她是你的妹妹!”
段霜也走向他,虽然有笑容,但眼里是冷冷的,“日令使,可能你真的不知道,我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拿任何东西要挟我……我会找妹妹,如果找得到的话。你使机心引我到了这里,我也利用这个机会来见段冰,也算扯平。”
忽然间怀阳老人脸色煞白,他一点也不明白段霜这话的意思!“少门主……”
“听着,你们这个少门主,我决计不会做!”段霜慢慢对他道,然后看着段冰,“我会来找你,在没有杂人的地方。”
展谣席和小涛听着段霜最后一句话,不由去看脸色已经变黑的门主。分明,段霜毫不在意暗门,她旨在段冰,门主反被她利用了!
回到司徒府,夜都深了。穆方不便曝露段霜身份,就装作不认识铭戌他们,也住了进来。司徒宏热忱的招待,直到第二天下午,穆方才得机会,趁人不注意,去到铭戌房间,而段霜已经坐好了。
“叔叔来啦,听我讲故事?”段霜还是笑呵呵的。
铭戌和穆方也了解她的脾气,天大的事都可以满不在乎。穆方坐下,问她,“你真是有个妹妹?”
段霜点了点头,“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告诉我了。她当年怀的是双胞胎,我妹妹比我晚半柱香不到吧。不过连我娘都没看到她一眼。”
“怎么会?”铭戌奇怪。
段霜道,“我娘那个时候身子弱,一怀还是两个,生下我就去了全部力气,而妹妹几乎要生不下来。好半天后我娘终于生下了妹妹,但只听到了响亮的哭声就晕过去了。”
穆方也听得一知半解了,“等等霜儿,当年谢夫人生产时发生什么事?”
“我还是把我娘怀我们时的情况源源本本告诉你们吧,”段霜也觉得简单说,还真说不清,“我那外公一直反对我娘同我爹来往。他一心将我娘作成筹码,所以当得知我娘未婚怀孕,就可想而知是怎样的暴跳如雷!他逼我娘一定要打掉我们,可是我娘不肯,于是在怀孕三个多月的时候,就逃出极地门。我外公当然是拼命追赶,就这样我娘挺着个大肚子,东躲西藏。幸好陪着她的还有个姆妈,临盆前,我娘逃到了我爹住的邵武谢家村附近,遇上已经归家养老的我爹家里的老厨娘。外公一直在追我娘,几乎是紧随其后。我娘眼看要临盆,就先嘱咐了这两位老人家,等我们一出生就先带着我们离开,外公不会要她死,但一定会赶尽杀绝我们这些孽种。所以说好一个月后,在几百里外的武夷山下三人再会合。”
穆方长出口气,原来是这样!细细一想,足见段小淳母性之伟大,困境之艰难啊……
段霜继续道,“那日临盆是凌晨霜寒雨雾,我降生还算顺利,娘还抱过我,说这个就叫霜儿。然后我由姆妈抱着离开。姆妈一直带着我往东逃,一路战战兢兢,但所幸并没有遇到外公的人马。所以一个月后,她将我平安带到武夷山,见到我娘。”
“那你妹妹?”铭戌听得入神,忙问。
“我娘那时抱着我,在武夷山脚下苦苦等了三个月。实在等不下去,而且我娘已经决心和外公断绝往来。所以她被外公带回去,只休养了几天身子后,就趁人不备,将外公搜罗的绝大部分绝世秘籍偷出,离开极地门。以后的日子里,我娘一边带着我东躲西藏,一边尽力找寻妹妹的下落,可是……二十一年了,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穆方奇怪,“这样找,岂不是大海捞针?”
段霜叹气,“谁说不是呢?据我娘说,我被抱走后,她生不下我妹妹,时间拖得久,眼看外公的人马已经追到,所以等我娘终于生下妹妹,外公他们已经在门外。我娘实在精力耗尽,体力不支。她说她记得在昏厥前,隐约听到喧闹声,打斗声,妹妹的哭声,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醒来已经回到极地门,外公人却不在,但在极地门里她问不出究竟,所以我娘决定自己去找,并拿了秘籍离开极地门。可是厨娘和妹妹却一直杳无音讯。”
铭戌忽然想到个问题,“这样的话,该怎么能判断谁是你妹妹?”段霜的爹娘已经都过世了,他们都没有再找到过这个女孩,那让段霜怎么去认回根本没有见过面的妹妹?
段霜想了想,对他们道,“我一直不敢跟娘说,其实我觉得妹妹多半不会在人间的。”
铭戌‘啊’了一声,而穆方点了点头,“以当时情形,确实凶多吉少。”
“因为娘说厨娘是个极为可靠的人,她几乎看着爹长大,过去还帮着他们来往。这么些年,如果她还活着,只要有一口气,她一定会来找娘的,不管妹妹是死是活!但是没有,如果说厨娘都生死未卜,那我妹妹又可能会几成机会?更重要的是,没有了厨娘,其实我们根本都没有办法去断定谁才是我妹妹。”
“霜儿,你不能断定?”穆方吃惊地看着她。
段霜苦笑,“真的。虽说我们是同胞姐妹,会长得相似,但天下之大,样貌相似得又何其多,若仅凭这来判断,我只怕有无数妹妹了。”
“那……”铭戌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段冰……”
“你们都想不到,其实我并不想找回妹妹,永远找不到,有何不可?”段霜望着他们,“认回我这个姐姐不一定是幸事。倘若她还活着,那就按她的生活好好得活着,何必要去破坏?二十一年,她应只是我血缘上的亲人,还不及你们与我的感受。”
穆方道,“霜儿,她毕竟是你唯一的亲人!”
“认她,我该告诉她什么?”段霜突然激动,抬高了语调,“告诉她爹死了,娘死了,她姐姐我在江湖上是怎样的声名?然后所有人群起而功之,他们会在意她只是个被段小淳这个女魔头生出来,却一丝丝关系也没有的普通人?我今天能好好站在这里,是爹娘用命换回来的,我不能让妹妹经历我所经历的。段冰或许是,或许不是,我都不会认她的!”
铭戌和穆方沉默不语,忽然间,他们才发觉天之骄女般任性洒脱的段霜,其实思量得比谁都周全,用心比谁都深……
乔涛在后山坡乱石堆里找到呆呆独坐着的段冰,时隐时现的月光将人照得更琢磨不定。
“段霜不是门主能掌控的,但你是她妹妹,却不能改变。”
段冰眼瞳里没有焦距,她沉默了许多,忽然道,“你知道,我多想杀了你?”
乔涛一直快乐的脸,并没有太大的震动,他只是眨了一下眼,等了片刻,“为什么?”
段冰道,“因为我爹娘是门主命令你来杀的。”
转过头的段冰,面无表情地看着乔涛,陈年的往事说起来仿佛是把尖刀。
“你知道?”乔涛还是露出一抹微笑,只是眼神里忽灭的光芒也被隐去的月光给遮盖掉了,“你可以杀我。”
段冰看着他,“我知道,但是我武功不如你。六年里我已经拼命的练,可还是杀不了你。”
乔涛做在她身边找了个可以坐的地方,看着前方黑无边际,忽然道,“笑一笑,很多年你已经不笑了。”
——策马扬鞭,突然窜出个人,不要命得往马身上撞,幸好急扯缰绳,制住了马,可迎面对上的是不知自己死里逃生的人那汹涌澎湃的笑脸,亮晶晶的眼睛是直穿心扉的箭……
段冰转过脸,“我恨段霜,她怎么可以将爹娘的仇,说放下就放下;我恨暗门,从不把人当人看,恣意践踏;我恨自己,耻以你为伍,却……”
“教你武功,六年里带你走遍江湖,解你围,挡你困,你知道若不是我,你从不可能全身而退?”乔涛哈哈大笑,若有人愿意去看,会发现这俊朗清爽的脸庞上的笑是多么干涩,“人要学会享受每一天,要常常笑,笑是种力量,当你精疲力竭的时候,唯一让你活下去的力量。”
段冰完全困惑不解,其实她从来没懂过这个人,“你的心思太深了,就算笑容也掩饰不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自迳走开。
寂静的旷野里,隐隐传来笑声,仔细去听,又不见了,过了很久,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渐渐远去,被月光拉长的影子里,才感觉出萧瑟……
穆方就在司徒府住了一晚,随后在城里的客栈落脚,三天后,带着包袱的铭戌和段霜就找了过来,一同住下。
妹妹的事被段霜搁下,根本提也不提。接下来的几天里,她都在庐州境内游玩起来,铭戌和穆方都担心她说到做到,真的不认妹妹。直到这天,展谣席突然找上门来。
客栈里只有铭戌在,穆方也行踪不定,庐州有许多山峦,带着药囊的他比段霜更早出晚归,而段霜正小小散步去了,这时展谣席敲着门就进来,“霜姐姐在吗?”
铭戌知道,段霜很另眼相看这个小姑娘,而且见她神色有些不定,不由怀疑发生了什么事情,“雨相一会儿就回来,你先坐下。”
展谣席见到铭戌,似定了定神,待坐到椅子上后,就道,“出事了。冰姐姐擅自离开了暗门!”
铭戌一愣。
“前几天,在冰姐姐房里发现一张字条,说与暗门再无瓜葛。”
铭戌问,“那你们的门主?”
展谣席摇了摇头,“爷爷大发雷霆,几乎倾巢出动,要找回冰姐姐。甚至他还怀疑是霜姐姐出的主意。”
铭戌听到这个消息,一瞬间也以为是段霜暗里还是做了安排,不过她应不会隐瞒自己的。
这时展谣席继续道,“但是很快我们就发现不是霜姐姐,暗门发现冰姐姐已经离开庐州,但是……”
“但是什么?”段霜自门外进来,微沉着脸,看着展谣席。
铭戌也看着展谣席,也不觉心惊起来。
“凭空不见了,”展谣席张着大眼睛道,“我们再也没有她的踪影。”
段霜道,“你们暗门上下都没找到?”
展谣席摇头,铭戌不由道,“好好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了?莫非……”突然他想到了,却发现段霜早想到,因为她的脸色比方才更难看,只见她走到窗边,似喃喃自语,“怎么消息这么快……”
可见段霜有极大的疑惑,展谣席道,“冰姐姐是霜姐姐亲妹妹的事,只可能我们几个知道。暗门还没有对外放过风……可能是跟我们有宿怨的人发现了冰姐姐落单,抓了她?”
“希望吧,”段霜转过头,熟悉的微笑又回到脸上,“你别出来太久,你家爷爷还很看中你呢。”
展谣席一笑,眼里满是精灵之气,“哄他的能耐我称第二,没人认第一。”
看着她离开,段霜对铭戌道,“想来真可怜,那么辛苦建立的门派,迟早落到她手里。”
铭戌道,“这敢情好。”极地门的人不再控制暗门,江湖也会少了波澜。
段霜知他心思,对他道,“别高兴太快,依我见,这小姑娘性情还没定呢。看她将来遇上什么人吧。”
铭戌刚想说话,有被段霜接住,“你别说我,否则后悔死你们!虽然这个小姑娘很投我脾性,但我没兴趣再带个人在身边。她自己的路,自己走。”
铭戌无话可说,忽然他记起似的,急切地道,“怎么办,你妹妹还下落不明?”
段霜的神情才收敛起来,“其中必有蹊跷。”
铭戌道,“你也没有头绪?”
段霜摇摇头,“头绪太多,就不知道是哪一个。最好不是最糟的那个。”
铭戌不知道段霜所谓最糟的是哪一个,但两天后,一封没头没尾的信函送到他们手上,铭戌头一次见到段霜这么凝重的神情。
长出口气,段霜将信函直接用火烧了,铭戌都没有看到内容,“信上说什么?”
“说了遍知道的事。”
“知道的事?”
段霜坐下,数给他听,“你是谁,我是谁,我妹妹是谁……”
铭戌一愣。
“最后,段冰在哪里。”
铭戌一下站起,惊讶不已,“哪里?”
“庐州。”段霜揉揉额角,无奈。
铭戌道,“那人,那人是谁?段冰落在谁手上?”
“写信的人。”
张大嘴的铭戌先被自己的问题给弄糊涂了,好半天他终于抓住了重点,“谁是写信的人?”
段霜还是笑了,她又挠了挠头皮,做了决定,“好,救人。”
铭戌不吃惊,因为他知道,段霜说不认妹妹,但她决不会真无动于衷,所以他什么也不问了,只是道,“我陪你。”
段霜赞许地拍着他的肩头,眼里是温和的笑,“我们今晚戌时动身。”
然后她背过身去,告诉铭戌——“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么快……”
铭戌听着,
“今天晚上,我们要去见——司徒宏。”
是司徒宏抓住了段冰!虽然有一大堆疑问,但铭戌的第一个念头是——澜廷怎么办?
段霜转过头,他们互望。
澜廷怎么办?该面对的,总是要去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