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龙》阿宁宁

13、拾叁

　　夜未央，四个各怀心事的人都未有睡下。

　　阿福自是觉得世事无常，白日里还被这白老三给骗到了云烟阁，夜里就又矛盾地寄宿到了对方家中，此刻躺在铭瑄的身旁，多少有些忐忑。抬眼望着窗前的白月光，心扉‘咚咚咚’地如同敲着木鱼。

　　旁边的铭瑄则更为难熬，辗转反侧个不停，一边思忖着要不要和阿福这个小姑娘再多加鞭策一下，以免自己和村夫的事情被阿福不小心透露。转念则又想到，若是今夜门外的两人同样睡不下，说不定自己的事情早就被那叫辰崇的少年给泄露了出去，一颗心仿若悬在半空，深怕白老三知晓了些什么，突然冲进来，气愤地与自己对质。

　　而外屋躺在茅草堆上面的两个人心思则就更为神秘了。本来辰崇这个家伙的心思不很重的，可是谁又能够晓得，这个表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白老三竟能看透自己的钱币是用树叶吹出来的呢！

　　不过这浮华乱世，便是如此让人看不透吧？连一点灵力都没有的阿福都能把自己从天狗大人的身边召唤过来，那么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想到这里，辰崇望向一旁闭着眼睛，好似在睡觉的白老三，轻声唤了句“叔叔你睡了吗？”这一问本来音量不高，但是却因为音色极为脆亮，让里屋的两个人也不禁竖起了耳朵。

　　白老三闷哼一声，实则清醒的要命。辰崇得到了回应，忍不住问出“叔叔你怎么知道，我的钱币是用树叶吹出来的？你…是如何看出来我会术法的？”

　　白老三浅浅翻了个身，嘴角如同白日里一般，诡异地扯起来，坦然道“你竟然还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上在夜间会自然的放射出一层神光吗？”

　　睡在里屋的阿福听到这话，和辰崇同时一愣，细想下来，才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夜里的时候，辰崇走在自己身边，会觉得夜里的月光如此耀眼，原来还以为是辰崇这家伙美的太甚，其实不过是，那月色被辰崇的神光给拉到了自己的眼前。

　　辰崇低下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果然是从自己的骨骼里面不断地盛放出一阵阵细微白光，以此鼓噪着自己的莲紫色衣袂，如同波涛般浮动着“原来是这样，可是这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叔叔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老三这时候睁开了眼睛，夜色里，那双深邃的狭长眼眸看起来，是那么的明亮，好像一时间，整个人都年轻了些许。但是开口，却并没有回答辰崇的疑问，而是反问“我问你，你和阿福，究竟从哪里来？”

　　辰崇愣了愣，心下不知如何作答，正想着要不要说出‘神巫村’的事情时，白老师却突然怅然一笑，收回目光，一副安然自得的恼人神态“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是被召唤的神隐，那么召唤你的，必定是神巫村的人。但是奇怪，我看那个阿福小丫头，并不像是会术法的样子，甚至连些拳脚功夫都不会，也根本不像是神巫村的族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辰崇紧紧抿住嘴巴，警惕着这个白日里刚刚骗过阿福的白老三，实在是自己也不明晓，自己是怎么就被阿福这个不懂术法的小丫头召唤了出来，总之自己是逃离了天狗大人的魔爪，可以自由自在地游历一下这面前的花花世界了，之前自己如何被召唤以及很多的事情，他都很少去用心想。说到底，他和阿福两个人，都是不喜欢去把问题仔仔细细看清的人。

　　白老三得不到辰崇回应，便自语了起来“你定是奇怪，我是如何知道你的身份，又是如何知道神巫村的事情的。告诉你也不妨碍，别看我如今落魄成这副模样，三十年前，我可也是个名副其实的神巫族人呢。”

　　这一说，阿福立马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旁心事重重的铭瑄吓了一跳，不过转而则故作若无其事的翻了个身，继续装睡。

　　辰崇愣愣的看向白老三，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大汉的身材，用力地摇摇头“不可能的，若是神巫族的人，怎么又会离开那里呢？”

　　“怎么不能离开那个地方呢？你是个神隐，日日夜夜受天狗大人的供奉，现在被召唤出来，不也是不想要回去享福吗？人生在世，都是希望可以过得精彩一些的，神巫族的生活，我老老实实过了二十多年，真是腻歪了。”

　　辰崇只觉得嘴被白老三堵住，半晌，又好奇地问“但是神巫族的人，若非是被驱逐的罪人，其他的神巫族人又怎么可以擅自离去呢？”

　　白老三却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副风流模样“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后来就一个人那么离开了，谁都没有在乎过。父母离世，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实在是不想要守着那个地方。便离开了。”白老三说道这里顿了顿“不过你们一来，突然让我想起来，心里倒真是有些怀念那些日子。”

　　辰崇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自然他从来是不善于和他人交谈的，与阿福从认识到此刻，说过的话也是甚少。一时词穷，便弱弱地别过头去噤声不语了。

　　白老三倒似乎是突然起了兴致，笑眯眯地和辰崇又说起来“其实跟你实话说，如今这营生我也是不喜欢的，谁让生活所迫呢，我以前是个雕刻工匠的，手艺功夫那可是一流的，你看这房子虽简陋，那桌椅板凳上面的雕纹可都是我一刀刀刻上去的。”

　　坐在床上的阿福这番便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原来这个白老三，之前是神巫族的人，还是个工匠吗？一阵阵关于过去的幻想袭来，阿福的脑中又重新响起了阿清叶给自己讲故事时候的语调，当初那个阿清叶姥姥喜欢过的人，难不成……

　　白老三自然是感应不到阿福的心情，一个人竟因为夜的来临，情绪更加的放肆起来“只是入了世我这手艺就不成了，我们这些营生不受重视，我干了两三年便干不下去了，再加上当时年轻急于求成，整日还嘻嘻哈哈和狐朋狗友流连于云烟阁这种烟花之地，跟你这神隐说你也是听不懂的，只是告诉你，去那些地方的男人啊，都不是好东西，不过好在，我跟那云烟阁的阁主澄瑜混的好，她让我做猎头，还给我找了个婆娘。”

　　窝在被子里面的铭瑄听到这里，不由得扬起一抹幸福的笑意。初见时的回忆突然间跃上眼眸，一时间竟让铭瑄突然间又喜欢起了这粗犷豪情的白老三来，对于之前与自己苟合的那村夫，则全然没了兴致。

　　可是也就是这时，白老三却又嘲讽起来，直白地与辰崇道“只是可惜啊，想当年忆当年，全是当年的好，现在这时过境迁，人也变了样子。我当初以为自己幸运，搞到了一个温柔美丽，又愿意为了我从良的姑娘，可是谁知道啊！贱人就是贱人，如何去对她好，她的心都是不死。我早就知道，这一年来，我一不在，她就去找那隔壁的樵夫，真是下作！”

　　铭瑄听到此处，原本的温暖于刹那间全数褪去。那感觉，就好像是被对方迎头痛击了一般。她的脸颊变得无比赤红，敏感地感受着身边阿福的呼吸声，一时间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针对自己而产生的异样。

　　然而白老三却已经决定把一切都说开了，察觉到周遭那溺人的诡异沉寂之后，白老三毫无顾忌地继续说道“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都在想，人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儿事，我的心很早之前就死了，找个女人不过是觉着无聊，让她和我一起熬熬日子罢了。但是后来才意识到，即便是心里面多么能够忍受，时间一长，还是会产生其他的情绪的。我真是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搞得现在，我自己都清楚，自己已经变得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了。我很讨厌这样的改变，每天晚上都在祈祷，能不能明天一早起来，就回到过去。”

　　辰崇和阿福听到这里，彼此又各怀心事地沉默了起来。阿福一个人定定地思索了许久，便回身躺回到了床上，窝在被子里面胡乱地想了一会儿，便因为疲惫而昏昏地睡下去了。

　　辰崇却没有那么快入睡，但是因为着实不知道该如何与白老三言语，也就闭上眼睛装起了睡来。白老三一个人无聊地躺在草堆上，隔了很久见对方都不言语，也就不往下说下去了。夜深沉的灌溉进每个人的脑海中，在即将清晨的时刻，心事重重的白老三才终于熟熟的睡下。

　　谁知就这么一直睡到了中午，白老三睁开眼睛，正好奇铭瑄为什么没有叫自己起床时，便望见阿福和辰崇双双站在自己的面前。白老三很轻易地产生了一丝紧张，但表面上，却仍旧淡然“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

　　辰崇不好意思地望了望阿福，弱气地和白老三道来“叔叔，您夫人貌似离开了。”

　　“铭瑄？”白老三自然能够明晓铭瑄的心境，但是却仍旧嚣张地觉着，铭瑄离开了自己，是没有任何地方去的“去前面的集市买菜了吧。”

　　阿福摇摇头“不像是啊，我早上起来，看见她的东西都已经不在了。”阿福说着，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发髻“还有我头上的那只步摇，也被她拿走了。”

　　白老三心下一沉，表情却坚持着风平浪静“哦，这样啊，那么，也是没有办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