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valier(双面/女装骑士)]奉主之名》夜珞

22、奉主之名

　　米凯尔愣愣地注视着自己的手心。

　　──原来如此……

　　他将那张俊秀的脸庞埋进掌中，卷曲的手指拉扯着金砂色的发丝。

　　──原来如此…………

　　因为误打误撞地做对了事情──拯救莉雅˙德˙波蒙──所以恢复记忆，这样的结果似乎值得庆祝，但米凯尔并未感到喜悦。

　　想起一切的米凯尔面容扭曲，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

　　原来自己早在小时候就溺毙了，只是那份求生意志召唤了奇迹，而为了达成那个最初也是最纯粹的愿望，自己和某个存在定下契约，以拯救那两人为代价，获得活下去的机会。

　　由于是已死之人，无法繁衍子嗣，无法拥抱梦境，更被最初杀死自己的水所克。

　　如果失败了就再来一次，直到成功为止──

　　米凯尔从第一次新生开始就寻找拯救他们的方法，然而未曾被教导过该如何救赎他人的他难以找到答案，于是不断地死去、重生、死去、重生…………历经数十次的轮回依然被困在其中。

　　他们曾经是自己的友人，曾经是自己的死敌；曾经救赎自己，曾经杀死自己；反复缔造深刻的记忆，又被大量累积的过往反复洗刷，即使想要忘却一切，死去的瞬间又会被带回先前的时间点。

　　最初米凯尔试过将马克西米利安盗走的王室之诗收在手中，并偷偷交还给路易，却惨遭疑心甚重的路易灭口。

　　接着重生的米凯尔干脆在事情发生前将王室之诗盗走并烧毁，然而悲剧仍然以另一种形式发生。

　　在第四次的轮回中，米凯尔这么想着──如果只是脱离原本的轨迹，那么让他们以命运安排之外的方式死去也是一种方式吧，于是米凯尔杀害了马克西米利安和莉雅，但他依然重生。

　　就连迷失在时间洪流中的资格也没有，非人的肉／体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与那个存在的契约，在一切获得终结前，被迫怀着痛苦一次次尝试拯救。

　　倒转的时间抹去的不仅是失败，更连同除米凯尔以外之人的记忆，轮回了数十次的米凯尔究竟是以什么心态注视那些曾与自己缔结联系的人们？究竟是以什么心态面对那些曾与自己相互珍惜的对象？

　　莉雅和狄恩不止一次开解了米凯尔使他看见真正的自己，杜兰和马克西米利安也不止一次给予了米凯尔温暖使他体验宝贵的友情。

　　然而米凯尔却只能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毁灭。

　　历经数十次的死亡，米凯尔的精神非但没有陷入麻木，反而如汇流而下的长河般越加强势，在常人无法承受的刺激中依然保持己心，凭着【活下来】的愿望作为梁柱支撑着自己的存在，每一次死亡都在加深这个愿望的强度。

　　血管里流着疯癫的血脉，在疯癫的家族中生存，深陷如此疯癫的泥淖，米凯尔的精神世界依旧持续运转着，这是他身为怪物的证明，也是他被选为契约对象的理由。

　　或许彻底疯掉对米凯尔而言才是幸福吧，但那是永远不会实现的奢望，更是从根本上否定了米凯尔˙修˙拉菲卡这个存在。

　　米凯尔是疯狂的，所以能承担起那份犹如世间所有的恶意组成的扭曲，米凯尔是有心的，因为真正的他不过是个普通人，他选择支配癫狂，而不是被颠狂所支配，因此，米凯尔绝不可能迷失于狂气中。

　　即使再怎么绝望，即使再怎么痛苦，他都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折磨。

　　米凯尔知道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活着】，这样的状态只是被禁锢于笼中不断上演挣扎戏码的闹剧，自己所处的世界已然失去真实性，然而自己必须继续游走其中。

　　在某一次的轮回中，米凯尔进入机／密局后对莉雅颇为关照，两人交心的程度不亚于恋人关系，莉雅更向米凯尔敞开心房并告知身世真相，紧抱着于自己怀中哭诉的莉雅，对莉雅之死束手无策的米凯尔后来与狄恩一同行动，引导并培养狄恩的力量及心性，在王室解／体后与其隐居，两人相互陪伴，一起垂垂老矣，最终先狄恩一步死去。

　　那或许是米凯尔表现得最像正常人的一次，疲惫不堪的他放下了拉菲卡，放下了血性，放下了癫狂，露出连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善人姿态，与狄恩共度了平静的一生。

　　但米凯尔仍再次睁开双眼，回到一切开始之前，彷佛生生世世，轮回不止。

　　意外失去记忆后的那几次重生对米凯尔来说反而是段美梦，因为他连同那数十次所累积的绝望感都忘却了。

　　数十次轮回堆栈起来的岁月超出百年，那份孤寂与压抑参杂于一呼一吸之间，不断消磨着米凯尔˙修˙拉菲卡的灵魂。

　　这次米凯尔回到的时间点是莉雅的葬礼后，是最糟糕的开场，因为一旦莉雅死亡，此轮回便注定是个死局。

　　米凯尔厌烦了。

　　即使摧毁一切，死去后世界依然重置。

　　海浪声自灰扑扑的窗外渗入，被午夜星空包裹的甲板发出几道摩擦声，米凯尔静静地起身，经过无数轮回，他对这艘开往英国的船只的结构熟稔于心，包括所有船员的床位──由于他曾在此大开杀戒。

　　狄恩自梦中醒来，恍惚间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正跨坐在自己身上。

　　他那金砂色的发丝于雪白床单上铺散开来，单薄的布料被算不上柔软的墨黑大衣压着，喀得底下的肌肤微微发疼，然而更多的痛楚来自扼着自己膊颈的那只大手。

　　灼热的体温不绝如缕地渗进肌理，随着心脏的脉动一下下流淌至四肢百骸，即使被人牢牢地压在身下、面临危及性命的情况，陷在被褥中的狄恩却只是对着那人微微发愣。

　　垂下的金色刘海盖住了那人的双眸，只见他这么呢喃着：「你们这些家伙……」手掌的力道不断加深，狄恩不由得痛苦地瞇起眼眸。

　　「通通去死算了。」在那片幽暗中，米凯尔的嗓音传入狄恩耳里。

　　那是怎样的语气呢？宛如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微微发颤，像是怀抱了无尽的杀意般低沉，却又彷佛被无尽悲伤所包裹的泣鸣。

　　米凯尔紧紧掐着狄恩纤细的脖子，披在背后的金色发辫滑落下来，与对方的发丝相互交织，杀红了眼的米凯尔恍若未觉。

　　只见在窒息的痛苦中，那个人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却仍未有一丝憎恶，颤抖发白的唇瓣吐出盈满了情感的话语：「即使如此......我也、想要...米凯尔获得幸福－－」

　　一瞬间，无数画面奔流而过，最终停留于米凯尔脑海中的，是得知米凯尔本性的狄恩直直看着自己，对王室之狼说出『真正的你是个温柔之人，米凯尔。』这般话语时的眼神。

　　米凯尔回过神来时，冷不防地落进狄恩的瞳眸中。

　　金砂色的发丝下，翠绿暗了暗，就连捎带着温暖的灿金光芒都彷佛被那抹来自深渊的颜色吞噬、深深坠入无止尽的黑暗。

　　于米凯尔体内无声流转的生命之源鼓噪着只有拉菲卡才听得见的声音，然而面前之人却给予了无眠者一个久远的梦境──

　　「……我肯定是被神赋予了帮助德˙波蒙家的使命吧。」对上那双与当时别无二致的、温柔地凝视自己的翠绿眼眸，米凯尔发现自己只能用这句话回答对方。

　　他已然踏入深渊，唯有凛然前行的选择。

　　──奉主之名，我将化为渡舟拯救你们，直至我的灵魂再无法承载生命的重量。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