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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解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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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岭县城内,县令白士寻不知道多少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县城被围,为了鼓舞士气,他这些天就守在城墙下。
城内剩下的粮食不多了,求援的信也不知道有没有送出去。何况,就算送出去,卫府可能也抽不出援兵。
三郎提议,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集中兵力拼一拼。
这傻孩子,长岭的卫所里只有百来名驻兵,加上他们带来的家兵,总数不超过两百。这些天守城,又死伤了不少,怎么拼?卫所的驻兵平日疏于操练,真正能顶用的,也就自家三十多个家兵!
这点兵力,就连守城,都是捉襟见肘。
城中但凡喊得动的青壮,都来帮忙了,甚至妇人孩子都上阵了,也不过堪堪挡住。
“阿爹。”外面传来清朗的少年声音。
白士寻打起精神:“三郎?进来吧。”
门帘掀起,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个少年。
他一身甲衣,身姿挺拔,眉眼和白士寻相似,但少了文弱,多了英气。
这是白家三郎白朗,白萦的兄长。
“阿爹怎么还不去睡?都这么晚了。”
白士寻道:“怎么睡得着?”
白朗却劝他:“睡不着如何撑得下去?阿爹且放宽心,总会有转机的。”
白士寻很悲观,他深知卫府派不出援兵,而京城那边,长岭的份量又太轻。
“都是阿爹的错,不该把你们带到长岭来。”白士寻满心后悔,“你要是留在京城读书,就不会……”
“是儿自己要来,阿爹何必自责?”白朗想着,又叹了口气,“只盼阿萦能逃出去。”
“可怜六娘,她还这样小。”提到女儿,白士寻眼角泪光点点。
她一个小娘子,身边只有一个仆妇,局势这么乱,这里离京城千里迢迢,他都不敢想象女儿会遇到什么事。
父子两个都沉默了。
他们一家在白氏族中不受重视,然而父慈母爱,儿女孝顺,过得极是舒心。
没想到,老天要让他们家人离散。
“阿爹。”白朗不敢再留下去,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引得父亲更伤心,“我去城墙上面巡一巡,您早些睡吧。”
“莫要太累了。”白士寻叮嘱,“巡完你也去睡,少年人熬夜可不好。”
白朗心道,他就算再熬,又能熬几个夜呢?口中乖顺应了:“知道了。”
白朗踏上城墙,望着外面密密麻麻的营帐。
这些乱兵,真是毫无军纪,这都三更了,营地里还闹哄哄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不想睡,也睡不着,巡了一遍,就倚着城楼出神。
一会儿想着县城还能守多久,一会儿想到被他丢在惠明寺的白萦,来来回回,化为一声长叹……
不知道过了多久,城外逐渐安静下来,只剩寥寥几个营帐还有灯火。
一、二、三、四……白朗下意识地数起来。
当他数到十的时候,突然发现,其中一个营帐着了火!
不对!是所有亮着的营帐都着了火!
白朗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
这时,值夜的家兵来报:“三公子!有人在敌军营帐放火!”
这个消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白朗才意识到什么。
火势从亮着的营帐蔓延开来,城墙下成了一片火海!
“阿爹!”他叫起来,嗓子都破了,“有人袭营,有人袭营!”
营帐放火,必是有人袭营!
白士寻掀开门帘就冲上来了,同时来的还有他的夫人田氏。
田夫人出身将门,这些天助丈夫守城,此时也是身披铁甲,腰挎长剑。
夫妻两个攀上城墙,看到外面的火海,惊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救兵,救兵真的来了!
火势一起,还有人趁乱大喊,乱兵就真的乱了。
许多人从睡梦中惊醒,连鞋裤都没穿,就从营帐里跑出去。
喊叫声、奔踏声不绝于耳。
营地大乱之时,忽有喊杀声四起,马蹄奔腾,烟尘滚滚,似有千军万马。
骏马飞驰而来,盔明甲亮的骑兵威风凛凛,一路砍杀。
几千人的乱兵,就这么砍瓜切菜般,被冲得七零八落。
有敌将大喊下令,但是没有用。
乱兵军纪混乱,有些人喝醉了爬不起来,直接葬身火海,有些人爬起来了,却连刀枪都没摸到,就被自己人踩踏死了。
好不容易集齐的小支军士,遇到对方如狼似虎的凶猛砍杀,根本挡不住。
白士寻看得目瞪口呆。对方明显是有意为之,起火的营帐,分布整个营盘,还有喊杀声,乍一听还以为四面八方全是敌人。
田夫人则眼睛发亮,连连赞叹:“好一支虎狼之师!这是谁家的?齐州卫府拿得出这样的精兵?”
白朗眼尖,看到挥舞的大旗:“你们看!那是……”
“凤翎军!”
冲天的火光中,军旗迎风招展,上面的凤鸟仿佛浴火!
三人难以置信,凤翎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周将军不是去了青州吗?到底驻扎在哪,他们都没听闻!
这是注定一面倒的砍杀,哪怕兵力相差数十倍。
战斗持续不久,乱兵就已经无力回天了。能逃走的都逃走了,中军帐直接被击溃,连个下令的人都没有。
白家三人仿佛做梦一样,看着围城的乱兵被清扫一空。
天光微亮,战斗落下帷幕。
城外,数骑并行而来。
“阿爹!阿娘!”有人带着哭腔喊,“阿萦回来了!”
田夫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喃喃地问:“郎君,我是不是听错了?这好像是……”
“阿萦!”白朗已认出妹妹,大喊一声,急奔下了城墙,命令军士打开城门。
关了月余的城门开启,白朗冲出去。
白萦扑进兄长的怀抱,泪流满面:“阿兄,阿兄!”
活着,他们都活着!
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
她真的改变了命运!
“阿萦,你没受伤吧?都怪阿兄不好,把你丢在惠明寺,叫你受苦了。”白朗看着幼妹的脸庞,才个把月,瘦得下巴都尖了。
还有,她这什么打扮?头发绾得跟个小子一样,一身粗布衣裳,还套了件丑得要死的皮甲。这都遭了什么罪?!
“六娘!”田夫人紧跟着奔出城门,一把抱住女儿,哭出声来,“你没事,老天保佑!”
白萦潸然泪下。
二十三年了,于他们只是个把月,对她来说却是二十三年!
这二十三年,她一直在后悔。如果当初不是选择回京城,是不是可以救他们?
终于,她回到了过去,完成了夙愿,让父母兄长都活下来!
看到妻女抱头痛哭,白士寻眼角微湿。
但眼下还有正事,他理了理衣裳,走向送白萦回来的军士。
“长岭县令白士寻,谢过将军救命之恩。敢问将军是?”
卫廉翻身下马,还礼:“不敢称将军,某安南将军麾下副尉,卫廉。”
白士寻自然没听过卫廉的名字,听得声音极为年轻,抬头一看,却是个少年小将。但见他双眉斜飞,目如朗星,白皙俊朗的相貌,不像军汉,倒似哪家公子。
待田夫人和白萦收了哭声,这边白士寻已经和卫廉寒暄完毕,热情邀请他们入城。
卫廉交待了打扫战场一事,便带着亲卫入城。
直到回了县衙,白萦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田夫人命侍婢服侍她梳洗,自己亲自整治了一桌酒席,招待救命恩人。
卫廉没有喝酒,只简单用了饭食,命两百骑兵轮替休整,对白士寻道:“长岭之围已解,然而后事繁琐,明府君不必客气,只管理政去吧!”
外面是几千乱兵留下来的烂摊子,县尉又在围城时被射杀,现下事情确实多得很。白士寻便道:“既如此,暂由小儿陪伴郎君。”
白朗道:“父亲尽管去吧,儿定然盛情招待。”
他对卫廉很好奇,看着年纪和他差不多,竟然独自领兵,解了长岭之围。之前凤翎军的袭杀,他在城墙上亲眼所见,当真是凶猛如虎,锐不可挡。
两人年纪相近,白朗又是刻意交好,气氛也融洽起来。
“……我们苦守了个把月,原以为等不来援兵,没想到竟是凤翎军出手相救。这份恩情,没齿难忘。”
白朗说着这个月守城的艰辛,真是不堪回首。
卫廉淡淡道:“若非令妹远来求援,我们也不知道齐州又发生了兵乱。倒是白明府,竟然知道凤翎军驻守之地,叫人好生吃惊。”
白朗本能觉得不对。他们一家重逢,激动之余只来得及问候一番,其余一概没提。他自然知道,父亲并不知晓凤翎军驻守之地,更不明白白萦为何会去青州求援,当下含糊带过:“我原叫她回京求援,想来是舍妹自作主张。她倒是比我大胆,若真听我的,只怕援兵永远都不会来了。”
卫廉还想再问,却有旗下旅帅来报,战场已打扫完毕,另有军务请副尉定夺。
他当即辞了白朗,出城去了。
另一边,白萦与田夫人“久别重逢”,有着说不完的话。
再次见到活着的亲人,她仿佛真的回到了少女时期,抱着阿娘不肯放手,说着分别后的事。
说到他们星夜赶路,奇袭乱兵,白萦一拍脑袋,猛然想起,自见到父母兄长,她就把卫廉抛到脑后去了。
他辛苦这些天,解了长岭之围,令他们亲人团聚,自己怎么都该去道声谢的。
然而,当她奔至前衙,才知卫廉又出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