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周复始》一顾子矜

1、初见

　　秋天的前奏，一束束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入暖净的教室。
　　周暖坐在钢琴前，两手跳动弹奏着，位置上,一个个端坐的小孩，盯着她目不转睛。
　　曲毕，周暖从钢琴前站起，对着小朋友说，含笑软柔地说：“好听吗？”
　　“好听！”孩子们天真无邪异口同声道。
　　一个眼睛大大的小男孩，举起来他的手，喊道：“周老师！”
　　“嗯？怎么啦。”周暖盯着他问。

　　小男孩从位置上站起，走到周暖面前，牵起她的手，周暖为了方便听他说话，半蹲了下来，与他平视。
　　小男孩脸色有些发白，额前有些虚汗。

　　周暖见他面色不好，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的厉害，她忙问：“王子谦，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告诉周老师。”
　　“我难受……哪里都难受……”他低低地说。

　　周暖见状赶紧将他抱起，朝着班上的孩子们说：“同学们，王子谦同学可能生病了，周老师带他去见医生，你们乖乖坐着等会儿，好吗？”
　　孩子们乖巧地点头，说：“好~”

　　走出班级，周暖不放心，小跑到到隔壁班门口，对着里面的张老师招招手，小声道：“张老师。”
　　张询瞧见是周暖，走过来，看见周暖怀中的男孩问：“王子谦怎么了？”
　　“不清楚，上课还好好的，刚刚对我说难受，我摸了摸他额头，发烧了。张老师，你帮我看一下班上的孩子，我带他去医务室。”周暖着急地说。
　　张询应下，让周暖宽心道：“好好好，快去吧。”

　　周暖点点头，抱着王子谦一路小跑来到医务室，女校医皱着眉头给王子谦量了体温，她又透过度数深厚的眼睛瞅了瞅上面的数字——39.9。
　　“高烧。”女校医不慌不忙地说。
　　周暖依旧担心，说：“校医，他说他别的地方也难受，你再看看。”
　　话毕，女校医抬起头，用质疑的眼光看周暖，她用力的掷下笔，颇有意见：“小孩子哪知道什么地方难受不难受，发烧了，当然难受。”

　　女校医态度冷淡。
　　周暖蹙眉，她弯下腰，用手替王子谦拭了拭汗，温和地问他：“王子谦，你哪里特别难受？”
　　“难受的话，就跟医生阿姨说一说。”周暖放低语气。

　　王子谦转头，大大的眼睛望着校医，嘟嘴指肚子，画了个圈，说：“肚子也难受……”
　　校医皱眉，甚烦道：“中午是不是吃坏了？吃了什么凉的东西了吧。”她边说边拿出了一盒退热贴随意的扔在桌上。
　　王子谦回头，看着周暖，摇摇头，两眼忍着泪说：“周老师，我没有吃不好的东西……”

　　周暖先拿起桌上的退热贴，拆了一片，拨开了王子谦额前的碎发，小心的帮他贴上，随后语气有些重对校医说：“孩子都说难受，你就帮他看一看。”
　　校医盛气凌人，声调也上扬：“你是医生还我是医生！”
　　“你……”

　　周暖话未讲完，王子谦就倒在了周暖怀里，周暖扶住他叫道：“王子谦！”

　　救护车的声音在幼儿园响起，周暖跟着急救人员一并上了车。

　　来到急救中心，王子谦表情痛苦地躺在病床上，周暖在旁焦急。
　　护士将周围帘子拉起，让周暖在外等候。

　　不一会儿，一个带着白色口罩的医生从门口跑了进来，身后跟着医护人员。
　　那医生驻足一秒，扫了一眼周暖，便进入帘内。

　　周暖抬头的一瞬，只见到那一模糊入帘的剪影。

　　没一会儿，护士小姐从帘内跑出，待护士小姐不知从哪里回来，手中多了一份手术同意书，她递给周暖，说：“小儿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手术，您是家属吗？”
　　“我不是，我是他的老师。”周暖说。
　　“那他的家属什么时候能来，拖得越久越严重，对孩子不好。”护士小姐语气急促。

　　“他们……”周暖刚开口，一对年轻的夫妇从急诊室门口跑了进来。
　　周暖松口气说：“他们来了。”

　　王子谦父母在同意书上签了字。
　　随后王子谦被推进了手术室。
　　周暖和王子谦父母在手术室外等待，王子谦的父亲客气的对周暖道了声谢，而王子谦的母亲则面色不佳，脸上有责怪的意味。

　　周暖只是安静站着，无过多话语。

　　一个小时后，王子谦的手术顺利结束，周暖整个人长舒口气。

　　然而，事情还未结束。
　　病房前，周暖正挨训，教训她的正是王子谦的母亲：“周老师，我们是花了钱给孩子上学，不是花了钱给孩子找病的。”
　　周暖尽量用缓和的语气解释，以免让家长感到不舒适：“抱歉，发生这种情况也是意外，我……”
　　王子谦的母亲轻哼一声：“意外？一句意外就没了？”
　　“王子谦家长，真的抱歉，当我发现王子谦小朋友不舒服的时候……”
　　“怎么，想狡辩？”王子谦的母亲再次打断周暖话语。

　　周暖微微皱眉，她没想到这种在新闻里会发生的事，有一天居然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现在有口难辩。

　　“周老师，你怎么不说话？”王子谦母亲咄咄逼人。
　　“理亏了？”王子谦母亲轻嘲。

　　周暖抬头挺胸，语气严肃：“这位家长。”
　　王子谦母双臂交叉于胸前，说：“怎么？想反过来给我讲大道理？”
　　周暖眉头蹙起更深，这样的情况大抵是不好处理了。

　　“还皱眉？”王子谦母亲伸手推了周暖一下，周暖向后退了一步。
　　“你是不是想骂我？说我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这种推卸责任的大道理，我不听！”王子谦母亲扯开喉咙说了一声。

　　周暖抿嘴，思考之间，被王子谦母亲更加用力的向后推了一把。

　　她一个慌神，没站稳，向后倒去，她本已做好与冰凉地面相见的准备，结果意外跌入了一个怀抱。
　　那人双手从后握住了周暖两臂，指尖微热的温度隔着丝质衬衫停留在她皮肤上。她还感受到头顶那温热的呼吸，混杂着医院淡淡消毒水的味道。
　　轻柔微凉的声音在周暖头顶响起，够他们二人听见：“没事吧？”
　　惊魂未定间，周暖赶紧站直，转身说：“没事，谢谢。”

　　周暖抬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对上她，那人表情有些冷淡，只是扫了周暖一眼，便移开视线。他向前一步，声音薄凉，对王子谦母亲，说：“这位家长，请自重。”
　　话语间少了刚才对周暖的那丝温柔，带动周围温度也冷了三分，王子谦母亲自然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只是他一身白大褂，以及周身气场，让王子谦母亲收敛了些。

　　他一字一句认真道：“我是王子谦的执刀医生，王子谦应该是在今早就有了发热的症状，家长只要稍加注意，就能发现，怪不到老师头上。”
　　周暖见他为自己说话，从侧后方又多看了他几眼。

　　他双手插在大褂口袋中，身材高挺，侧脸轮廓分明，肤色白皙，发质柔软，仔细看则发现，发色黑中又晕染些黄，想来是天生的。那是任别人用染发剂怎么染，也无法染出的发色。
　　又忆起他那双琥珀色的双眼，周暖嘴角盈起别人无法察觉的淡笑，她想：这人是医生，那在医院，应该是“祸水”。

　　祸水呀祸水~

　　周暖用余光打量四周，果然，女医生，护士小姐视线都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

　　王子谦的母亲一时语塞，态度却未软下：“老师也有责任，她如果早点发现，我儿子也不至于晕着来医院。”

　　周暖的身份让她无法与家长争辩，如果稍一吵起来，那她没准就上明天报纸头条了。都说医患关系紧张，家长和老师关系又何尝不是。

　　男医生侧身看了眼周暖，又回头，朝王子谦的母亲继续淡淡说：“如果不是她，你儿子……”

　　周暖猜到他要说什么，随即站到他身前，对王子谦的母亲说：“王子谦家长，我很抱歉。”
　　讲完后朝着王子谦母亲深深鞠了一躬。

　　周暖不想别人替她出头，毕竟她自己的事情，不能拉别人下水。

　　王子谦母亲瞥了眼周暖，终未再说话，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男医生，进了病房。

　　周暖垂眸，轻声叹了口气。
　　还好没大吵起来……

　　周暖转过身，微抬头，对他说：“谢谢。”
　　男医生凝视周暖几秒，未有言语。

　　周暖视线下移，盯着他的胸卡，胸卡上写着：儿科、周亦陌、副主任医师。

　　对于“副主任医师”，周暖多少有些惊讶。按照正常的算法，最年轻坐上这个职位，至少要三十三岁。而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坐到这个位置，多少有着些阅历。

　　“周老师。”一女声从周亦陌身后传来。

　　周暖和周亦陌同时应，“嗯？”

　　叫唤人的是一拿着病历的女护士。
　　那女护士叫的是周亦陌，见周暖也应声，女护士有些奇怪地打量起了她。

　　周暖怅然若失地笑了，解释道：“我也姓周，叫周暖，是名老师，所以刚才我以为你在叫我。”

　　周亦陌的目光在周暖身上停留了几秒。

　　“这样的啊，好巧。”女护士抱着病例道。

　　周暖好奇：“周医生是医生，你们怎么都不叫他周医生反而叫周老师呢？”
　　护士小姐打趣说：“因为在我们科，周医师总是教育那些实习医生，有耐心且严厉，但又无可挑剔。于是我们就说，他如果当个老师应该也出类拔萃，后来玩笑时，我们就顺口叫他周老师了。”

　　周暖明了点头。

　　“有事？”周亦陌问女护士。
　　女护士拿出怀中抱着的报告，递给周亦陌，说：“3号床的指标今天太对。”
　　“好，我去看看。”周亦陌结果报告，就往前方的病房走去。
　　未再回头。

　　周暖凝视他离去的背影，久久之后，终于收回目光。

　　王子谦的父亲从病房里出来，他刚才见到王子谦的母亲有些苛责周暖，他带着歉意对周暖说：“周老师，对不起啊，孩子她妈就是着急了些。”
　　周暖摇头：“我也很抱歉，所幸孩子没事。”
　　王子谦父亲与周暖又随口聊了几句，周暖才离开。

　　出了医院已是下午三点，周暖所工作的幼儿园三点半放学。她还要赶回学校将今天手头的工作完成。
　　她急急忙忙拦了辆出租车，去往幼儿园。

　　周亦陌检查完病人的体征，从病房内出来，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连接两幢楼的是一个两侧玻璃的长走廊。

　　他无意从玻璃内向外一瞥，恰巧看见急忙拦住出租车的周暖，便停了下来。
　　“周暖。”他轻喃。
　　周亦陌回想她的样子，周暖整个人有些清瘦，一头黑色的齐腰长卷发让人着实有些艳羡，五官耐看，一双杏眼清纯干净娇憨，说话轻声和气。
　　在急症室时，周亦陌对站在白帘外的她匆匆一眼，那时她满脸焦急。
　　而后知晓她是老师。
　　在他与王子谦母亲讲理时，她又挡在他面前，本以为她是逆来顺受，但一想她的身份，便也理解她为什么那么做。

　　他在心中习惯性的给了个评价：综上所述，是位不错的人民教师。

　　周亦陌薄唇微扬,目光流连于她身上，直到她上车离开，才向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