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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敌中突破·其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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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津丰久与被称为“历战的勇者”的武将初次见面是在佐土原城。
一个蘑菇头的小姑娘,跟在藤堂高虎后边亦步亦趋地溜达。后者在进大手门前就气息不善,板着冷若冰霜的面孔,朝后边的蘑菇头抱怨了句什么。大意是“说了不用你跟来”,但因为是方言,所以岛津丰久也没听太明白。少女那边打着哈哈,只揶揄“安心,安心”。
那是近江话。后来,历战的勇者告诉他,还配合他好奇心地把他想听的词句全都念了一遍。软甜的发音伴着一直没忍住的笑,琵琶湖的湖水在不远处摇晃着。
然而回到天正十五年的佐土原城,岛津丰久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万事的情景都壮烈得多。
就在不久前,岛津刚经历完和丰臣的决战。在根白坂,对着不算丰臣秀吉本队都有十万的大军,输得一败涂地。人也死了不少。几番争论下,理所应当地开始了与丰臣的和谈——迟早要来,迟早是输,这是一件没人想承认但终究会到来的事。
但丰臣秀吉还是那个善于斡旋的家伙,所以能在告一段落的时候谈一次。
此行过来的藤堂高虎也是同样的能言善辩,落座后只字不提根白坂的战事,倒像丰臣对自己的大捷讳莫如深。他的眼里带着冰蓝色的冷光,把在座岛津家臣都扫了一遍,嘴里念白着户次川岛津的勇猛……
“壮烈”一词所指便是在此。
“啪!”一声,前一秒还高谈阔论的那个脑袋就被他旁边看似陪同的小姑娘一把拍着按了下去。动静之大吓得周围家臣直接把腰上佩刀摸了出来,怎奈这种丰臣来使的内讧砍谁都不对。丰臣内部制裁的动作直到藤堂高虎放弃直起身才告一段落。罢了,历战的勇者在另一边双手撑地,俯身抬头直直盯着了过来。
“家久殿,开城投降吧。”
“啥?!”——这还不是岛津这边叫出来的,而是从进门就心情不好的藤堂高虎。但身子刚弹起来,就给旁边同僚——大概是同僚的姑娘——一把按回地上。
岛津丰久一辈子都没太弄懂外交辞令的花哨,但就算是他也能看出来这和谈的气氛不怎么对——都不是丰臣能不能和岛津达成共识的问题了,首先,丰臣自己两个人思维就是跑偏的。
后来才知道,这也不能怪两个人没个商量。彼时的藤堂高虎前往交涉时挂的是丰臣秀吉的弟弟——丰臣秀长——的家老的名号,而他旁边那个完全不把大纳言家笔头家老当回事的小姑娘,则是给丰臣秀吉本人千叮咛万嘱咐喊来的。这搭配一琢磨就有点监军的意思,但不管向来以工于心计出名的丰臣秀吉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交代的内容里应该是压根就提谈判前首先应该和队友统一战线。
可是,偏偏这个被忽视的问题,是在场所有人都不得不在意的重点。
那时岛津丰久还不知道眼前无法无天的小姑娘是传闻中“历战的勇者”,也就更无从得知她和藤堂高虎之间有怎样一段剪不断理还乱只有那么让后者想快刀斩乱麻划地绝交的孽缘。另一方面,由于作为家主的岛津家久本身技能点的偏差性,整个佐土原城有对“军略”这种外挂充满条件反射的警觉……
综上所述,本来以和平与发展为主要宗旨的和谈现场瞬间就画风有点跑偏。而其中最莫名的,莫过于这场对峙中岛津的负责作壁上观,丰臣负责剑拔弩张——整个气氛紧迫得前者都找不到机会坦白自家其实连投降的觉悟都做好了。
奇异的神展开中,岛津丰久就这样和佐土原在场众人一起,亲眼见证了怎么看都是正经人的藤堂高虎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捂着他那张冻牙属性的脸,身体力行地演示什么叫“攘外必先安内”。
“这样,”对谈的高贵冷艳全从技能栏拉出去之后,藤堂高虎整个人都是一种“我不想和你说话”的语气,“我们首先来确认一下,秀吉大人跟你说的是要你做什么。”
蘑菇头姑娘思忖片刻,怯生生道:“说出来好像不太好。”
藤堂高虎捂心口的那只手“嘭”一下压到了同僚姑娘肩上——如果不是很有必要在暂且还是敌军的武将面前遮一下脸,他应该很想把两只手都拍过去然后可劲儿把旁边回路障碍的战友摇到找准调频为止吧:“你已经把很不好的话直接说出来了,反正不会更糟了索性接着说。”
“哦,”也不知道明白了什么,小姑娘用特听话的样子点点头,“关白殿下让我把中书殿弄成友——”正如所谓“关白”是丰臣秀吉的官职,她口中的“中书”指的自然就是作为谈话对象的岛津中务大辅家久,但比起意外有常识的敬语更重要的,则是平地惊雷的结语,“——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听见最后谈判技巧清奇的亮底牌发言,藤堂高虎浑身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很久之后岛津丰久才发现,自己竟然一辈子都牢牢记着这个瞬间。
就是下一秒,恰如证明对得起那句“一切代价”一样,岛津家久凭借绝对称得上惊人的胆识无视了周围那一丝丝尴尬,招呼旁边家臣给丰臣两个来使上了茶和点心:“慢慢吃,不急。”
这出文不对题的奇兵也当真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成效。
历战的勇者在吃大福时会有一种奇怪的习惯,她喜欢叼上一小口,然后不用牙咬、而是移动捧着大福的手,等糯米拉出形变的长条后自动扯断。根据本人的解释,这似乎是过去怕烫吃年糕时总会害怕留下来的。这是一种很明显的习惯,明显到岛津丰久都没来得及注意那对外喜欢叫官职的小姑娘对藤堂高虎根本不用敬语。
“那高虎,大纳言殿的打算是怎么样?”她歪着蓬松松的蘑菇头,问得当真像寻求个传道授业的答案。
“秀长大人的愿望,是实现萨隅日三州无血和谈。”如果此话当真,对于藤堂高虎倒确实是没有隐瞒的必要。
“唔……”也许是咬着团子的缘故,小姑娘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又软乎,暧昧的鼻音拉得很长,直到她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又吞了口茶才字正腔圆地开口,“多谢款待。”中气十足的应答就比较“武士”了,而仿佛特地要把这种错觉扼杀在萌芽状态,她说的完全就是和状况不相关的话。
相关的内容则是绝不会在岛津家面前说的。比如会谈的日期距离历战的勇者自丰前小仓登陆九州仅过了不到三天;比如那个为了去德川家蹭饭而没赶上先头部队的小姑娘差点就成了丰臣与岛津最初交锋的军监……又比如,她口中的“不惜一切代价”是怎样的意思。
第一次见到那个被称作“历战的勇者”的姑娘时,岛津丰久十七岁。而当他真正体会到有关的恍然大悟,则是要到十三年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