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相爱》花开七叶

1、（全）

　　只是相爱

　　凡，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

　　这是我跟他共同迎接的第五个情人节的早晨。这是我醒来之後他说的第一句话。但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这个了。

　　是啊，你确实很自私的。

　　这是我每次都千篇一律的回答。我甚至有时在想，需不需要干脆把这句话录下来，以後他再说就放录音好了。

　　唉。

　　还是以他的一声叹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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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认识强已经七年了，跟他在一起也有五年多了。

　　我很了解这个男人，至少我自己是这麽认为的。可事实上我错了。

　　强是我的老板。

　　七年前，我初出大学校园，为求职之事东奔西跑。强的公司招聘办公室助理，说白了就是打杂的。在屡试不中之後，我去了强的公司。

　　於是，经济系毕业的我，便成了强的助理。

　　平心而论，强是个出色的老板。他精明，大胆，有魄力，天生具有帝王之风。公司虽然不大，确是有声有色，蒸蒸日上之势。

　　我是崇拜他的。因为强的身上有著我所憧憬的自信和精干。我不是个能干的人，对自己没有什麽信心，潜在的自卑著。

　　所以，打从一开始，强对我来说就是特别的。当然，我知道他有老婆的。公司里小道消息的传播甚至比狗仔队还要厉害。我并没有什麽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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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回去了，晚一点再跟你联系。

　　强在玄关穿外套，背对著我。我靠在沙发扶手上，静静的看著他，这个我不该爱不能爱却偏偏深爱著的男人。

　　嗯，好的。

　　这并不是我的心里话。看著自己的爱人，在情人节的早上离去，我心里的痛有谁知道。我只是个普通人，多麽想能够跟爱人共度啊。

　　可是这些话，我只能暗自想想就罢了，没法说出口的。我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要求什麽。我是他的地下情人，还是第三者。这样的身份令我自己都唾弃。

　　这种不正常的关系还要到何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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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同性恋。这一点我在初中时就知道了。不是没有痛苦过，我害怕过，挣扎过，绝望过，痛恨自己是个别人眼中的变态。可是，我无法改变。

　　再後来，我也不想改变了。爱上谁是我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我并没有妨害到任何人。也可能是时间久了，对於自己的与众不同也就习惯了。什麽都会过去的。

　　初进公司，我没有经验，常常犯错。强很严厉，骂起人来一点情面都不留。有好几次我都想干脆辞职算了。

　　不过冷静的想想，似乎可以理解他的心情。自己辛辛苦苦创立的事业，当然会比较紧张一点。所以我没有乌龟似的逃避。我很努力，终於跟得上他。

　　一年後，我成了他的私人助理。这是我的勤奋得来的，我很满足。

　　其实我并没有什麽事业心，从没想过要成为什麽的。我只希望，能找到一个我爱的男人，守护他，帮助他，一辈子看著他。

　　我和强会走到一起实在很意外。我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喜欢男人。

　　客观的说，强应该是双性恋。他有老婆，有正常的夫妻生活，看到美女会冲动，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可是，他同样对长的漂亮的男人有兴趣。

　　为什麽他会选择我呢？

　　我曾经问他。我不是他喜欢的典型，没有出色抢眼的外表，也没有过人的才华，不爱交际，沈默寡言。他怎麽会喜欢我？

　　强说因为我的体贴。他说我很善解人意，很能外别人著想。虽然很平凡，但相处却是最舒服的。当他需要有人在身边的时候，总能看到我。他说我能安慰他的心。这样的感情来的平淡，一点一滴，却容易隽永。当他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在他的心里了。

　　於是我们开始交往，秘密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是一份背德的爱情。我知道。我心甘情愿的堕入其中。

　　可是，难以负荷的不安和罪恶感，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我所受的教育时时刻刻鞭挞著我的心，这样的行为是一种罪。我所持的骄傲提醒著我，可眼看自己越来越陷入这个屈辱的泥沼，却无能为力。

　　爱情都是这样的吗！？

　　是不是真的像小说电视里那样，当一个人遭遇到所爱的时候，什麽伦理道德尊严统统都被抛到一边去了。只要他，别的，什麽都不重要。

　　生命就是为了他而延续的。

　　爱情多麽伟大，竟然将大学本科的高级知识分子都变成了白痴。可怕的力量！我一直敬畏爱情，如今终於体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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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转身面对著我。

　　凡，过来。

　　我走到他面前。他抱住我，脸颊贴著我的，微微的热气在我耳畔。我伸出双手，也抱著他。他轻轻的吻著我的脸。

　　我跟强的相处方式一直都是这样。他命令，而我顺从。我从没有违逆过他，至少我没有印象。他曾说就是喜欢我的温顺，连我的爱都是如同涓涓溪流般的，让人觉得轻松而温暖，不会有任何负担。

　　神啊！就让时间停止在这一刻吧！

　　只有这时候，我才能忽略不想他已经结婚这个事实。他只是我的强，我的爱人，只属於我。无需怀著忐忑的心与他人分享。

　　最终他还是走了，回家了，回到他的老婆身边。因为他早已答应陪她过个浪漫的情人节。

　　我一个人站在玄关，感到空气开始冷凝，屋子显得昏暗且空旷，难以形容的寂寥。每次看著他离开都会让我觉得失落。

　　我爱他，却不能拥有他。只是由於没能抢先遇到他。

　　相遇是上帝赐予两个有缘人的神奇的礼物。但是时机却常常不甚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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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真是转瞬即逝，我跟强在一起都五年多了。

　　我不是没想过离开他，可是却看不了他受伤的眼神，舍不得他痛苦。於是宁可自己背负所有的伤痛。谁让我爱他。

　　我们争吵过，冷战过，彼此伤害过，也绝望过。但时至今日，我们仍然在一起。我们悄无声息的享受著这一点点偷来的欢乐。

　　在爱情面前，其他的一切都显得渺小。

　　我从来不敢奢想未来。我只争朝夕，沈溺於现时的快乐，麻醉自己的神经，不去警惕没有未来的未来。我是不是太痴了！？

　　我也没有揣测过强的心理。他到底如何打算？他对未来有何样的安排？

　　强是个仔细的人，他肯定早已分析透彻。我一直都佩服他的面面俱到，这使得我们的关系得以长期的维持，既没有在公司里被人发现，他的老婆也没有丝毫察觉。

　　首先他小心翼翼，从来不在公司里跟我调情。而且我们的约会大都是在我家，饭店或是酒吧都不安全，难免留下痕迹。他每次来我家也都是极为警觉，将车停在别处，在搭公车过来。我们都很明白，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可能令我们的关系完蛋，即使不甘愿也只能偷偷摸摸的。

　　真的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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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已经变得冰冷的卧室，重新钻进被子里。好冷，我需要能够温暖我的东西。可惜，即使手脚开始变暖，心却还是无法升温。

　　只不过少了一个人的家，却仿佛失去了太阳的照射，阴冷无比。

　　打开电视，机械的转换著频道，任由声音嘈杂。我需要房间里有点声音，才不会突显出心里的空洞。电视节目进不到我的眼睛里，我的视线无目标的向著前方，没有焦点。

　　心不可救药的想著刚刚离去的男人。他是不是已经到家了？他在做什麽？他是不是正在对著他的老婆愉快的笑？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爱情奴隶，想的都是亘古不变的那些个问题。答案是否也一如既往呢！？我不敢想了。

　　爱上强，是我的人生中深沈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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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不想要一份平常的幸福，只不过遇到的是这样的情况，没的选择。

　　有时候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我们竟然这样的过了五年了。小说电视里的婚外情不都是短暂的吗，很快就被正室发现，然後就争个你死我活的。更何况我们还是特殊情侣。可我们的生活竟然这麽平静，这样也让我觉得不安，是不是暴风雨的前兆呢？

　　我的未来到底会怎样呢？我不敢想，也不能想。

　　可是我爱他。所以我只能继续跟著他。我的要求并不多，只是希望能常常见到他，看他笑，看他沈默，看他的一切。这就够了的。

　　我究竟爱他什麽？时间太久了，连自己都分不清了。可能一开始是被他的精干魄力吸引吧，然後渐渐的，走近他，了解他。他对工作的热忱，他对下属的体贴，他不经意的温柔，他独处时的寂寞。他走进了我的心。这个表面看起来高高在上的男人，离我越来越近。

　　终於有一天，我发现，我已经离不开他了。我要和他在一起，即使是第三者也好。这样的感情，是不是就叫做爱情了。

　　有时候我一个人胡思乱想，我是不是被这个精明的男人给骗了呢？他做出千般的好，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我终於陷落其中。然後我又责备自己，怎麽可以怀疑强的真心呢！交往是两个人的事，我怎麽能摆出一副弱者的姿态，把这段背德的感情丢给他独自承担呢！

　　不过，爱情是一个人的事，爱与不爱都是自己的分寸，与别人无关。终究是我的错，不该爱上一个有妇之夫的。但我不後悔。

　　我坚信，我和强是月老用红线绑在一起的有缘人。曾经看到书里写过，每个人的左手的小指上都有一条肉眼看不到的红线，红线的另一端就是你命中注定的爱人。你跟他手指上的红线有几圈，你们就有几世的姻缘。要是两人红线的圈数不同，相差一圈就说明你跟他有一世是有缘无分的露水情。正所谓：嫁娶早有天注定，悲喜半点不由人。

　　我想，我和强，这一世应该就是露水姻缘，有缘终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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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近黄昏时分，不知不觉得我睡著了。因为睡姿不佳的关系，浑身酸痛。我挣扎著看了眼床头的电话，没有来电。

　　暗笑自己的傻，居然还在期待著他。

　　於是起身，决定做点好吃的东西，来慰藉隐隐作痛的心。要是自己都不善待自己，怎能期待被人善待。感情的失败不是郁郁寡欢的借口。

　　不消半刻，两盘青菜，一碗皮蛋瘦肉粥就摆上桌了。想起强曾对我的厨艺赞不绝口，他怎知我是投其所好专门学习。以前我跟他出去吃饭，他喜欢的菜色我都一一记在心里，然後苦心练习。後来我们越来越少在外吃饭，他说都没有我做的好吃。

　　其实听到这句话我已满足。我喜欢跟他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生活，只有两个人的气息。好友曾说我是个自欺欺人的笨蛋。

　　待到端起了碗筷，却又没了胃口。忘了听谁说过，一个人做饭很没有动力，往往做的时候精神十足，等做好了也就倦了。所以独居的人，要不就外食，要不就凑合了事。实在是没有兴致。

　　菜原封未动，只吃了一碗粥。感觉还有少许饥饿，却不想再吃了。一个人的时候，心绪很容易混乱，想些有的没的，无病呻吟。

　　缩在宽大的沙发里，静静的看著手边我和强的合影。照片上，强一脸深沈，我则笑容灿烂。那是五年前的我。还怀有些许的纯真。

　　我曾以为，只要两个人能够在一起，就是幸福了。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天真。为此我付出沈重的代价。青春年华。和，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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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我的第五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我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自己了。真的还要继续这样的生活下去吗？我自问过无数次，却总是在迟疑间错失了离开他的时机。要下决心放弃并不容易，他好几次在关键时刻出现，再又牵绊了我。

　　看著渐黑的天空，我赌气的做出了草率的决定。如果在十二点之前强都不联络我的话，我就自此消失。这将是我送给他的一份特别的情人节礼物。

　　於是开始紧张而机械的盯著电话。对於要去哪里，将来怎麽生活，我全无考虑。这本就是个任性的决定，怎能想太多。我已经就是太瞻前顾後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想好了。反正，无论如何，人总是有办法活著的。

　　随著秒针的微响，我的心越跳越快。如同一个等待著法官宣判的囚徒。

　　我决定，就要轻狂妄为这一次，为了自己的人生赌一把。我给强机会，但就如同下注一样，有时间限制，不可能让你一直犹豫不决。

　　我的未来，到了十二点便见分晓。

　　嘀嗒、嘀嗒、嘀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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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凡，你的电话！三线！

　　诺大的办公室，每个人都在忙碌著。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复印机发出的声音，混乱的交谈声，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嘈杂的脚步声。仿佛是一组别样的交响曲。报社里的每一天都是这样生气勃勃的，充满了活力和干劲。

　　好的，谢谢！我接了！

　　我拿起听筒，眼睛根本没有离开电脑屏幕，继续校对稿件。

　　喂，你好！

　　凡，是我。

　　强的声音。我的眼前一阵晕眩。

　　……是你。

　　凡，我找了你整整3个月。你为什麽不告而别？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你到底在想什麽？告诉我！这些日子里，我都快要疯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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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那天的一切都讲给了强。他在话筒的那边沈默了许久。我感到，他是快被我气炸了。果然，紧接著而来的是一连串的怒吼。

　　他不能理解我的思路。像我这样突然的消失的无影无踪，在他看来太过人性胡闹。他很生气，因为我的离家出走只是一时兴起和心血来潮。

　　可我并不後悔。在没有他的这三个月里，我找回了曾经那个洒脱的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很长了的缘故，分离虽然有痛感，却不是撕心裂肺的那般强烈。微微的刺痛，如同用细针轻轻撩拨，对我来说，这种程度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更何况我找了新的工作，让自己每天都忙碌著。这样，没有时间去想强，没有时间去想我这样做是对是错，没有时间去後悔和不安，还有牵挂。

　　这三个月的时间，我终於领悟，这世上，谁没了谁都能一样的活著。所谓狂热的死去活来的爱情至存在於浪漫的小说里，不适用於现实中。我曾经以为，我是离不开他的，不也做到了吗！？原来那不过是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套罢了。

　　我终於相信那句话。爱情其实也不过是人类七情六欲中刻意被夸大歌颂的一种感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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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要我回到他的身边，我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允。我爱他。我无法否认这一点。但是，我也不想再回到从前了。人生路不能总是兜圈子，那是浪费生命。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决定未来。是不是走一步算一步比较好呢！？

　　唉………我近来常常叹息。这是不是人老的前兆？

　　等下强会来接我下班。我们将会有很多话题需要聊一聊了，一晚恐怕都不够用。我希望能与他好好沟通，毕竟交往是要建立在相互理解的基础上的。

　　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表，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了。於是关上电脑，开始收拾东西。本来想要校对整理的稿件，看来也只好带回家弄了。下午接了强的电话，精神就没法在集中於工作上了。思绪总是会飘回过去。

　　穿上风衣，拿起提包，一边和还在加班的同事道再见，一边往门口走去。站在电梯里的时候，我是有几分的激动的，又见面了。

　　走出电梯，我立刻就看到了那挺拔的身影。强的脸色很平静，眼睛里却闪烁著光芒。他是不是也为这重逢而喜悦呢！？

　　我跟他相对却半晌无言。只是仔细的看著彼此，似乎要补回分开的那段日子。

　　我们走吧。

　　强的笑还是那麽温暖，眯起的眼有著孩子般的可爱气息。这是他很私人的一面。

　　嗯。

　　我也笑了。走上前近距离的看著他的脸，他的眉眼，熟悉的味道。

　　也许我们真的是有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