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章 ...
-
林琼是一个悲剧式的人物。
他悲剧在他不够聪明，却又不算太笨。所以对于施加于己身的痛苦，他愤怒，他不甘，却没有反抗的能力，也没有反抗的决心。
在学校，所有人都孤立他，在家里，他名义上的母亲虐待他，他的父亲光是保护他不受生命威胁便已经竭尽全力，对于林朝音的虐待只能听之任之。没有人相信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悲伤。
所以在有了力量之后，他唯一想到的，就是报复。
这世上唯一给了他安慰的就是林尉，但是……
“我总觉得我护得了一时，却护不了他一世。所以就算有能力帮他，做得事情也有限。”林尉这样说道，“现在想来，若是一开始，我便护住了他，他也不至于会变成这样。”
“其实，你只是看不起他。你的内心或许有愧疚，或许有怜悯，但是本质上来说，你还是看不起他。”琼说，“不过这一点我赞同，这种一味只知道依靠外力的人，我也看不起他。”
“或许吧。其实他本可以不必死的，但是那时候我对他彻底失望了。你知道他与林家谈判的第一天提出的要求是什么吗？惩戒所有伤害过他的林家人，杀死林朝音，还有提升家族中我的地位。”林尉难得的露出了苦笑，“真是太傻气的要求了。”
“他和唐天是怎么回事？”琼没有接这个话题。
“某次生日宴认识的，要死要活的爱了一个月，分了。然后他就在林家祖宅找到了符箓。”
“我一直以为唐天爱他爱得很深。”
“他爱唐天，因为那是除我之外唯一一个相信他理解他的人，唐天对他，却是真的一见钟情，就像父亲那时候一样，但是家族压力很大，唐天也是没有办法。”
“与我想像中不同。”
“的确，那时候我们谁也不相信唐天是真的爱他，就连小琼心里也是一样的吧。分手之后，他的表现太淡定了。”
“这么说唐天对我确实是爱屋及乌，那你呢？”少年挑高了眼角。
“最开始，是因为你符合我对于弟弟这个词汇的全部幻想。”林尉说，“或者说，你正是我欣赏的一类人，这是我之前从未遇见过的。再后来，越接近你，我就会发现你身上有一种矛盾，既具有天使的光辉又带着恶魔的羽翼，既光明又黑暗，非神非魔亦非人，这种矛盾深深吸引了我。发现的时候我已经陷得太深。”
“是人造品的违和感。”
“什么？”男人显然没有理解少年口中的含义。
“似人又非人，有情又无情。”琼扯起嘴角，“我昨天想起了某些被遗忘很久的事情，然后发现我的确是借用了林琼的细胞组织合成的人造品，具体用途大概是生物兵器吧！身体是人造的，就连感情都是模仿出来的，我行事不过是按照某人给我制定的定律。所以你才会觉得矛盾。”
“或许是这样，但是我不同意你所有感情都是模仿这一观点。如果没有感情的话，你为什么要寻找回雷吉欧斯的方法？以你的本事，在这个世界也能过得很好不是吗，又为什么要同林家作对。对上六级异能者，你也无法全身而退不是吗？”
“就算是动物也是有最基本的感情的。但是人类的情感太过细腻了，我无法理解爱情，也无法理解你们所说的道德良知。毕竟对于我来说，你们是死是活都与我毫无关系，如果不是思想里根植了必须跟着人类这个条件，我不会进入城市。”
林尉沉默了。
少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艰难的挪动着去研究炼金笔记。这一回的伤势实在是沉重，他每日里除了与林尉聊聊天之外什么都不能做，倒是让他能够专心去研究这本笔记。
“你已经看了许久，找到破解你身上符箓的办法没有？”林尉将少年拉进了怀里，少年自动调整了姿势找到了最舒服的倚靠方式。
“大概吧！”少年指了指某处奇怪的符号，“理论上来说老性体只有被强大的外力破坏全身因子才能死亡，但是他们找到了新的方式，那就是驱逐污染兽因子里的本体意识，使得因子不受控制自行崩解。也就是说这类炼金矩阵所束缚的是我的意识。只要我的意识消散了，炼金矩阵就会自行崩解。”
“意识消散？”林尉并没有完全听懂少年的话，“怎么算是意识消散，深度昏迷”
“就算深度昏迷，醒过来的时候还是本人吧？意识消散的话，记忆也好，人格也好，全部都不存在，就算□□还在，内里也完全不同了。总的来说，就是死亡啊！”少年道。
“那算什么方法？”林尉失笑。
少年没有说话，眉间的皮肤微微耸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得到结果。
琼的伤好的很快，不过五日功夫，他已能自己一步一步慢慢的行走。这些日子他与林尉聊了很多，林琼、雷吉欧斯、林家、炼金、奇妙的见闻、各自的生活经历，他们无话不谈，但又各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对方窥探的重点。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食物一点点少了下去。或许是异能者高阶威压的关系，林尉经过时所有的生物都潜伏了下去，就连海鱼都远离了不少，让林尉每次不得不到离海岛稍远的地方捕捉每日的餐食。
这是没办法的事，海岛上物产不丰，多是长蛇毒虫之流，大型的野兽早就被琼糟蹋到绝迹，若是想要保证每日里足够的蛋白质摄入量，捕捉海鱼比捕捉其他生物要省时省力得多。
琼在沙滩上缓慢的挪动着步子，右臂的缺失对于他来说还不算太大问题，但是变得脆弱了的脏器却需要好好呵护，所以现在他还不能忽略胸腹部隐隐作痛的脏器，只能做一些日常的动作来锻炼虚弱下去的身体。
危险的到来只是瞬间。
原来还优哉游哉好似老爷爷散步的少年瞬间恢复了矫捷，一个侧身翻滚避开了锐利的风刃。
林朝音，不，不止，还有好些个林家人。
林尉还没有回来，琼的心一下子落入了谷底。
“放弃吧，小旭被缠住了，一时脱不开身。”林老爷子颤颤巍巍的走出来，对琼说。
“早就说他是个祸害！”
“杀了他为我儿子/女儿报仇！”
有这样的声音响起。
少年侧头避开了两道风刃，锐利的空气割开了他的面颊，流下两道细细的血痕。
炼金矩阵依旧牢牢的封印住少年体内的污染兽因子，呼吸间还带动胸腹一阵阵钝痛，右臂的包扎被打散，还未完全愈合的肉芽组织一点点渗出血来。
该死的林尉，再不解开，他或许就真的……
真的什么？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少年的思想忽然飘忽起来。
他真的会死吗，号称割掉头颅也不会死亡的老性体，真的会死吗？
也许会吧，这些天来他从不曾放弃过勾动体内的污染兽因子，却从未有收获，它们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感觉变得迟钝，伤口愈合变得缓慢，丢失的右臂也没有再生的迹象。似乎一瞬间，他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之前从未在意过的伤势也变成了致命的威胁。
所以，这一次，他会死吧！
他考虑过很多问题，却独独没有想到过死亡。这个词距离他太遥远太遥远，就连打算独自去林家祖宅的时候，他都没有想到过死亡。
他有太多次游走在死亡边界的经历，却从不相信自己会真的死去。
但是这一次，他真正的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死亡，可怕吗？
是像梦里那永恒的黑暗一样吗？连存在感都被剥夺的黑暗，连时间都能腐蚀的黑暗……
回过神来的时候，鲜血正从被割开的组织里渗出，仅剩的左手被划开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肌肉断裂了一半，手指的动作也变得艰难。奇怪的是，身体并不感觉疼痛。
明明还在本能的闪躲着，但密集的风刃与越来越迟钝的身体让他不断增添着新的伤口。
只是，已经没有感觉了。
有什么声音叫嚣着死吧死吧！就连身体也不再受到掌控，鲜血浸润了脚下的沙土，是很难看的黄褐色，有点像雷吉欧斯深色的土地。
倒下去的时候似乎有人呼唤着他的名字，但是他太累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似乎又回到了温暖的培养箱之中，意识一点点抽离，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林家人冷眼看着那具倒在沙地上的破败身体，远处林尉跌跌撞撞的赶来，凄厉的嘶吼顺着海风传来。他身后跟着的是林家另一位六级异能者，为了对付那个死而复生的林琼，林家这回也是倾尽了全力。
死得不能再死了。精神系异能者是这样汇报的。
“还是当心一点。”林家老爷子手心聚起火球，丢向尸体，火苗很快席卷了少年全身。
“您确定他就是这次末世的根源吗？”有人问。
“没有错的，预言者是这么说的，只要他死了，末世很快就能结束。”林家老爷子说道，他看着地上少年的尸身被火焰焚烧殆尽，才转过身去。
噗呲，一阵沉闷的声响过后，他看见一只尖刺从心口穿出。
向后仰倒的那一刻，看见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巨大生物，尖锐的爪子，健硕的肢体，发达的尾部，肢体末端覆盖着坚硬的角质层，一双翠绿色的大眼闪烁着无情的光芒。
风刃打在它身上流出绿色的血液，但也只是血液，其下的皮肤完好无损不见一丝痕迹。
还没来得及生出惶恐的情绪，利爪已经将剩下的十数人撕碎。
冰冷的翠绿色眼眸注视了一会远方正在接近的两个身影，便毫不留恋的爬进了海里。像是戏法一般，一阵奇异高亢的鸣叫之后，它的头部长出了腮。
“孽畜！”六级异能者悲愤的掷出一道道风刃，它灵活的避开了大部分风刃，剩下的则用尾部拍击。六级异能者的攻击尖锐强力，坚硬的尾部被齐根切断。断裂的组织迅速分解消散，新生的尾部抽出，却是变作了与鱼类相似的宽大尾翼，潜入水中，不多时便出现在了他们身后遥远的海面。
“琼？”林尉似乎才从这突然的变故中惊醒，轻轻呼唤了一声。
那快要消失在海中的巨兽回过头来，翠绿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下一个浪花打来，海面再无巨兽的身影。
林尉催动体内符箓，却发现原本与他血脉相连的符箓早已化作了虚无。
他忽然想起了几日前与少年的对话，想要解除符箓的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死亡。
泪水不可控制的滑落脸颊，“啊啊啊！”他大声嘶吼着，回答他的却只有亘古不变的海涛声。
“哥哥，你别伤心，我一定会回来的，那时候，大家都会好好的，我也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那一次，少年做到了。只是这一次，少年再也没有给他承诺。
那之后，林家元气大伤，林将军终于获得了林家真正的控制权。唐天迫于家族的压力娶了京城某个新兴势力的姑娘，婚后日子平平淡淡，却也幸福美满。林尉不知所踪，据说，他是去追寻一只消失在海中的异兽，据见过的人说，那只异兽有着一双宝石一样的翠绿眼眸。
许久许久之后，在西北的某个基地里，程铮逗弄着他刚刚三岁的儿子，这些年他终于厌倦了漂泊，与一个被他救下的普通女子结婚。许是上天垂怜，这对年纪加起来已经近百的夫妻有了自己的孩子，抱着他程铮只觉得自己寂寞的心被温情填满。
“白的，哥哥……”不知遇到了什么好事情，这皮实的小家伙口水都滴到了衣服前襟上，还在口齿不清的说个不停。
“什么白哥哥呀？”他的妻子听懂了，笑着问。
小家伙向一个方向不停地挥舞着双手：“白的，白的，哥哥。”
程铮顺着方向望去，却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慢慢走远，有风吹开了他缠头的布巾，一绺银发飘荡在风里，阳光落在上头，亮闪闪的，闪痛了他的眼睛。
“爸爸，不哭，羞羞~”孩子好奇的摸着男人粗糙的面颊。
“没事，只是被风沙，吹痛了眼睛……”他哽咽着说。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