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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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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李园繁花似锦,争奇斗艳。尤其是牡丹园里姚黄、赵粉、白玉、墨魁、烟笼紫、连·城玉、状元红、醉杨妃……尽是名品。
王怜花甚喜牡丹,便歇在了染衣阁。
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
王怜花同沈浪感叹:“非百年世家,难至如此气象。”
沈浪指着园中一块平整微斜的大青石板淡淡道:“二十年前,气象尤胜现在。李寻欢醉卧花丛,洒脱不羁,犹如谪仙。林诗音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陪他喝酒赏花,更胜嫦娥。便是这一园子的国色天香,也不能夺了半分风采。人杰地灵。地仍灵,人却已经老了。”
王怜花大叹遗憾。
沈浪又道:“现在他这性子,真是无趣极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千灵百巧,想着法子,激一激他,哄一哄他。他文韬武略,涉猎之广,并不亚于你,性子又温和豪爽,你一定不会寂寞。”
沈浪说得平淡又真实。只如今的李寻欢总是安安静静的偏居一隅,按时吃饭睡觉,白天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看看书。因着还不曾与林诗音拜堂,是以林诗音原是回自己绣楼。虽说心结已解,但这二人静默得好像这李园的一粒沙、一滴水、一朵花。一眨眼就会消失,就能融化,就已凋落。
王怜花道:“你这是在求我?”
沈浪道:“我是在求你。”
王怜花道:“我从未见你求过人。”
沈浪叹道:“我与他们自小一起玩,后来我家逢巨变。满门被诛,众人唯恐引火烧身,避之不及。当年他也不过七八岁,却卷了李老夫人的陪嫁首饰,要我换钱花。还跟我拉钩,说以后他一定好好练功,练得很厉害,不让人滥杀无辜,更不让人欺负我跟诗音。当时他是打不过我的,但他就是这样的人,对人好得恨不得什么都替你挡了,什么都替你扛了。后来,又是他教了阿飞。在阿飞心里,他其实才是父亲吧。”
王怜花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他诚然是个君子,但越发觉得他无趣了。只是扮鬼吓他,他那般从容大气,既未吓住,也不翻脸。倒是有几分味道。”
王怜花想了想又道:“便是有趣,也不是很有趣的人。只比凡夫俗子强上三分而已。”
沈浪凑在王怜花耳边说了几句话。
王怜花大喜,道:“真的可以?”
沈浪道:“只要你豁得出去,他就豁得出去。”
阿飞远远的看着,突然打了个冷战。
这一日下午,李园內除了仆从丫鬟,其他的人都收到了王怜花的请柬。
淡粉的签子,隐隐透着脂粉的香气,一笔“瘦金书”写得瘦挺峥嵘,如兰似竹,却是王怜花借花献佛,请大家赏花。
这些时日里李寻欢被如珠如宝的养着,多贵重的药材都不吝惜的用在他身上,身体自然一日好过一日,如今已能走出颇远一段路不流汗气喘了。是以,李寻欢接了请柬,便邀了林诗音,一路慢慢悠悠的来了。
阳光很好,李寻欢仍是有些畏冷,穿的是柳娘才替他缝的衣裳,白色的锦衣上用金线绣了暗纹,不显厚,又御寒。林诗音则穿着浅紫的纱衣,虚扶着李寻欢分花拂柳的走来了。
王怜花看着他们越走越近,突然有点牙疼,“这两人古井深潭一般的性子,要逗他们乐,还要一起疯玩。我是不是答应得太草率了?”
凝神中,他二人已到眼前。互相见了礼。王怜花心一横,默念一句“打蛇打七寸”,便笑得十分亲切的拉住了李寻欢的手,道:“李贤弟……”
李寻欢听这声称呼生生打了个冷战,不着痕迹的把林诗音挡在身后,亦十分热情的笑道:“王兄……”
王怜花瞥他一眼,仍亲切道:“愚兄久慕贤弟之名,只叹缘分未至,不曾得见。如今相识,果然风流俊俏,洒脱不羁。”
李寻欢一揖到地,道:“ ‘怜花公子’雅名,小弟神交已久。冒犯之处,望兄台雅量海涵。”
阿飞蹲在花丛中看着,道:“他们在干什么?”
心树合十闭目,道:“下棋。”
胡不归啃着鸡腿道:“少年人,你不懂这两条老狐狸的假惺惺。”
阿飞道:“我只是担心王怜花欺负李寻欢。”
沈浪道:“放心吧,李寻欢不想让人欺负还有谁能欺负他?”
阿飞冷冷道:“要是他任人欺负呢?像龙啸云。”
沈浪只得道:“王怜花不是龙啸云。”
阿飞点头,道:“确实,更损,更坏,更不是东西。”
沈浪苦笑,道:“他不就是往你们吃的肉里加了点‘烂柯’么?你真这么记仇?”
阿飞道:“我早就发誓不会再让任何人骗我!”
吕奉先闲闲道:“我至今忘不了龙小云知道那‘烂柯’其实只是一剂泻药时的脸色。”
梅大道:“赔了老娘又折兵。脸色能好?”
郭嵩阳趴在阿飞身边沉声道:“那你想不想给他下点泻药?我们可以联手。梅老二出药。”
王怜花只觉得头顶掠过一阵阴风。暮春初夏,还是凉啊。
王怜花请的是晚宴。是以,众人到的时候日已西斜。李家的厨子俱是柳娘层层筛选出来的,手艺很好,上菜也很快。
花丛中有一小亭,重重纱幔沉醉在春风中。李寻欢、林诗音,沈浪、朱七七面前各设一几,其余一人面前设一几。菜肴撤下去,漱口之后,上了香茶美酒。
月上柳梢的时候,王怜花挤到了李寻欢身边,阿飞见状,挤到李寻欢另一边坐定。林诗音去陪了朱七七、蓝蝎子。
今日的酒后劲绵长,王怜花双颊酡红,烛火下看来艳色逼人,不可方物。
只见王怜花两个指头抬起李寻欢下巴,醉意朦胧的道:“江湖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如此俊俏的探花郎,竟没人强了你?”转身对蓝蝎子,一脸责备道:“我看你倒是个有前途的,为何到嘴的鸭子都让它飞了?”
沈浪心下怪王怜花莽撞,飞快的看了阿飞一眼,见他面上并无显露。想来也是,白飞飞总不能把当年那段公案一五一十的同他说了,便也放下心来。
李寻欢面上一点艳红。毕毕剥剥烧到了耳根。他这辈子大约都不会再经历过这种事了。一个男人抬着自己的脸,问另一个女人,“你为什么不强了他?”而且林诗音在!
蓝蝎子媚眼如丝,看了他一眼,坦坦荡荡道:“之前忙想着要他的命去了,之后想着要人已经太熟不好下手了。”抿嘴笑了笑,又道:“其实,是有人想过的。”
此言一出,连林诗音都好奇的凑了过来。
蓝蝎子清了清嗓音方道:“不知各位是否记得‘大欢喜女菩萨’?”
蓝蝎子看林诗音、朱七七都面露不解之色,解释:“‘大欢喜女菩萨’是苗疆‘五毒童子’的干娘,长得……可能有他七八个加起来那么胖吧。”蓝蝎子眼神绕了一圈,还是指着李寻欢道:“‘大欢喜女菩萨’的弟子们也都很胖,其中有个叫‘至尊宝’的,虽不如女菩萨魁梧,却也有他三个叠起来那么胖了……就是这个至尊宝同我一起发现他被人点了穴,然后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把他藏在了柜子里。”
郭嵩阳点头道:“穴道是我点的,那个小姑娘叫玲玲,我可以证明蓝姑娘并不是栽赃。”
蓝蝎子笑意盈盈道:“至尊宝打开柜子,就看上他了。后来知道他是‘小李飞刀’也要做一夜夫妻。说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当时我看他的脸色啊,特别担心要是至尊宝真得手了,他会爬起来去跳河。”
蓝蝎子幽幽叹道:“我蓝蝎子一世英名,若是担个‘强了李探花,逼得他跳河’的恶名,岂不是晚节不保?”
话未说完,朱七七已笑倒在沈浪怀里。胡不归一口“豌豆黄”尽数喷在了梅二的衣襟上。吕奉先茶碗都端不稳了。心树恐他羞恼,倒是快步走出亭子才笑出声。阿飞一直用力攥着剑,脸憋得通红。王怜花扶着他的肩,笑得花枝乱颤。林诗音似笑非笑,终于没有忍住笑。梅大倒是老神在在得如同没有听到。
郭嵩阳好不容易正色道:“李兄,在下并不知道那日之后你有如此艳遇,否则的话,在下一定会留下来看一看的。”
李寻欢已回过神来,面不改色道:“笑吧笑吧,在下也知道这等艳遇如同怜花公子在怀,非尔等能遇。笑一笑总是好的。”
众人又是一场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