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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行监并坐守 ...

  •   直等到叶雨初足音消失,辟邪还趴在木地板上,面向紧闭的防盗门,直勾勾地瞅啊瞅。姬云都视而不见,直接走回书房。虚掩门时,客厅里突然没了它的影子。

      她也不急,继续整理笺注。没几分钟,门边传来异动。辟邪咬着毛绒白虎,拱进书房,一路拖到她脚边。

      白虎尾巴都被它咬湿,毛揪成一坨。

      姬云都面无表情扫了一眼,继续伏案。没写多久,膝盖一重,暗搓搓搭上两条前肢,它非要往书桌下面挤,她只好后让,纵容它顺势跳上大腿,浑身卸了劲,黏汤圆一般瘫在腿上,四肢悬空。

      “安生些。”姬云都只简单一说,捧起书翻,任它去了。

      辟邪嗷嗷伸脖子,呼哧舔她腕骨。她被缠得读不下去,终于合上书。垂眼淡淡道:“真会黏人。”

      它蜷成球窝她腿上,兴致怏怏。委屈呜咽:哥哥走了。小姐姐也走了。拖油瓶你别走。

      姬云都把项圈解掉,虽然不说话,却轻轻揉它毛茸茸的小肚子,以示安慰。它像得了允诺,尾巴又摇起来:拖油瓶,快把那只假老虎弄走。

      “拖油瓶是谁。”

      石头……石头姐姐,把那个假老虎弄走吧。

      辟邪这回很灵光,立马改口。她身上冰凉,骨肉匀停紧实,又一笑不笑的,不似叶雨初温热娇软,纵然脾气好它也不敢骄纵。想到上次人湿透了,还又冷又硬,磕巴地改叫“石头姐姐”。

      “昨天瞧见雨初抱它,不舒服?”

      辟邪哼哼。

      “知道怕了?你肯像它安静懂事,自然会抱你。”姬云都慢条斯理,淡淡道。它早上乖巧趴着,很明显在模仿布老虎。想必昨晚夜归,小家伙见雨初埋首毛绒玩偶里,喜爱到抱紧紧的,失落泛酸。一大早折腾半天也没给抱,委屈哼唧,一副失宠模样。

      辟邪耷拉耳朵,没几秒就蹭她的手,乖乖答应了。她轻声嘱咐:“多休息恢复,长大长壮再生出角,会讨喜的。

      “布老虎过几天送走。”

      小家伙很兴奋,果然美滋滋闭上眼。她继续伏案注疏,小心不惊动腿上丝毫。但辟邪心情大好,又被宠着,到底呆不住,动来动去。姬云都见它确实来了精神,干脆将它抱上书桌,命它坐好:“想和你白泽哥哥一样么?早点化出人的样貌,能说话。”

      它光睁大湿润的黑眸子,呆呆的。

      “能化形了,我和雨初以后出门会带你。现在整天不穿衣服,出去被人瞧光,也不知羞。”

      辟邪眨巴着眼,慢吞吞又把四肢夹紧。姬云都一贯垂着眸子,口吻沉静,不疾不徐:“总长不大,就算有三千海长生,量你也喝不下。”

      它被踩到痛处,嗷地跳起来,耳朵也甩老高。她幽幽瞥一眼,按住示意坐好:“还想痛快饮酒,就好好听话。丢的本事,也尽力帮你找回来。”

      它一听驯顺极了,仰头轻舔她掌心。

      姬云都开始写一些云篆,慢慢教它认。懂就摇尾巴,不懂就呲牙。后来又画山经海图,它灵秀不减,识记非常快,但也仅限于此。姬云都沉吟片刻,黑水笔尖点在山海图东部一条山脉上:“峄皋山。有印象么?”

      辟邪呲牙。

      “这座山里有口湖,养着东海偷放的蜃蛤珠蚌。湖中鱼鳖误食玄珠,受不了暴涨的灵气,折损不少。活下来也生生多开两目。峄皋山主护短,险些与白泽翻脸不认兄弟情谊。”

      它趴着不动,乖巧却茫然。姬云都眸光微黯:“他不愿与人巫交涉,很早就远走隐居。如今竟也不得安宁。”指尖在额角疤痕处一顿,轻按一下,发现皮肉已经变厚,长一层薄薄的角质,“还疼么?”

      长角难免会痒,她轻缓地摩挲,辟邪很受用,看来已经好了不少。

      “辟邪。双角被锯后,怎么逃出来的?”

      它攮起鼻头,努力回想。姬云都抽出一张便签,三两笔简单勾出枪|械轮廓,基本的枪|头、弹夹和扳机一眼就能认出,递到辟邪面前:“这个东西,眼熟吗?”

      它原本认真在瞧,忽然浑身直抖,惨叫一声,噗通摔桌子底下,跌撞滚跑出去。姬云都追上,浴室里一阵砰砰,她拉开门,满地瓷砖都溅湿了,滴滴答答。

      里面本放着准备浇花的满满一盆水,等天气好就端出去晒。它一头撞盆底,在水里扑腾。哪怕被迅速抱出来擦干,它还惊惶乱钻,身子发烫,尾巴蜷缩夹紧,耳朵下垂。姬云都轻拍低哄,小家伙一阵痉挛,眼皮耷拉,缩她怀里时不时瑟缩。

      额头角质抵她腰腹,凸起更明显,好似磨钝的箭镞,一下一下,硬生生地横冲直撞。

      她只搂抱反复安抚,在浴室孤零零站到它累得不再折腾,才送回窝里。就这一会儿,辟邪的角竟又长出一些,茸毛里冒出两个尖尖。她关上窗,低低吹埙,哄心神不宁的辟邪。

      说来也怪,沉郁苍凉的埙声,竟真的让辟邪呼吸渐渐平稳,终于睡得香甜。

      姬云都转回书房,望着图纸上的枪,目光幽微,沉吟良久。

      半晌,利落地揉皱一团,丢进纸篓。洗干净弄脏的玩具和睡衣,沐浴一番后,背旅行包又回到古镇,找到先前入住的临江客栈。

      迎面出来两位客人,楼梯上三三两两,都在结伴下楼,带着同款白帽子,应该是一家旅行团的,导游正在前台办退房。她早已退房,白泽的房卡还在,辟邪送来的当晚,卡也留茶几上。门把吊挂“请勿打扰”的牌子,应该从他离开之后,还没人进过。

      为防白泽身份泄露再被盯上,登记入住的是她,结账退房的也是她。

      姬云都进门,顺手反锁。

      客房入眼乱作一团:地上到处都是纸飞机,寸步难行。被子堆在床尾,床单乱糟糟团着,露出凌乱的褥子。桌上还有包姜糖没吃完,纸篓里塞满了纸团,一次性拖鞋一只甩床帮,一只飞到桌子底。厚重的精装盲文字集竖放书桌上,压着几张哑粉纸。

      她捡起一张地上的纸飞机,铺平褶皱,上面全是密密麻麻、印刷成行的凸点盲字。搬开字典,入手明显轻了不少。潦草一翻,好好一本盲文通,裁得不成样子。册页被撕得随心所欲,惨不忍睹,换了一地纸飞机。

      哑粉纸上满是马蜂窝般不规则的针洞。非常细密,像百无聊赖地扎孔玩,连扎几十行。她留心四下翻找,却没见任何板子钢针,显然工具都被白泽提前处理干净。

      “写点啥呢”

      很快,她将最初一串点字辨识出来:“乙未年十一月十八作:大人年纪大,小娘子蛮小。闷声追到老,怕又追不着。收录白氏口占集食色篇第一”

      姬云都面无表情,一字不落看下去,白泽大大咧咧拿它记日记:今天下雪明天天晴,想吃汤粉想喝酒,灌点肥皂水给小邪吹泡泡,胖了再吃糖白泽就倒过来写,“泽白”之类的。

      “这糖黏死了,看够了没啊”

      姬云都毫无波澜,敛眸细细扫视。

      “乙未年十一月廿一作:无聊心慌慌,蒙眼捉迷藏。说好逮到叫,怎么乱汪汪。收录白氏口占集会友篇第一”

      流水账极其消磨耐心,她分毫无碍,不慌不忙观察白纸上每个针孔,一一组合成音,顺读成句,除了目光迅速游移,眉目静冷,不怒不笑。

      “乙未年十一月廿二作:大爷赏你一块糖,四四方方重半两。一口嘎嘣咯掉牙,谁吃谁见阎罗王”

      偏低四个针孔扎出方格uang,力透纸背,结束了长篇累牍的抱怨。姬云都放下纸,不再看不知所云的“大作”,转身抽了张卫生纸垫在床头柜上,糖包一倒扣,剩的不少褐黄姜糖堆成小山。姬云都掰断其中一块,瞥过纸包底的生产日期,干脆放下,拨通大堂客服内线,请保洁工来打扫这不堪入目的客房。

      不到十秒,保洁工阿姨敲响房门,服务车停在走廊,人带着口罩手套,开始例行收拾布草。

      姬云都垂眸,轻声道:“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阿姨和善地笑笑,示意没什么,床单一抖,噼里啪啦,竟然还有糖块纷纷掉到地上。白泽可谓疯狂地嗜甜,活像要泡糖罐子里。

      当然,在保洁阿姨眼里,嗜甜的变成了眼前亭亭玉立的女人。

      此外,抖开的白床单上隐约浮现地图轮廓,一小滩湿痕尿迹还未干透,想必是辟邪的杰作。饶是淡定如姬云都也难免无语:如此脏乱,难以想象白泽竟能安眠。

      保洁阿姨装看不见,塞入筐中,低头奋力抖褥子。谁知没抖两下,一件揉皱到不成样子的男士衬衫,被嗖得甩了出来。两人皆是一怔,姬云都反应灵敏,眼明手快,半空截捞皱巴巴的衬衫,以最快的速度,刷得塞进包里。

      偏偏两颗脱线的扣子甩到地板上,似钢镚乱敲,叮叮作响。

      姬云都一脸木然,阿姨觑着那两颗纽扣,蹲下要捡,她只好开口劝阻,口吻颇不自然:“不用捡的,用不到了。实在不好意思。”

      量白泽再多一百个胆子,也说不出要她缝衣服的话。至于这件衬衫……

      阿姨大嗓门急着喊:“对唔住啊妹伢子,掸地狠了,晓不得衬衫夹到卡卡沟沟——”

      “没事,是我忘了里面还有衣服。”她温言解释。

      阿姨松了口气,动作更利索了,笑眯眯的闲聊:“男朋友同来凤凰啊?这两天有雪,冷得很,多穿点!”姬云都木着脸沉默,她往包里塞男士衬衫,自然怨不得人家顺着想。

      只是这凌乱的床单,可疑的湿斑,揉在床单里的零食,一地胡闹的折纸,还有乱脱乱放、随手胡塞的衬衫……姬云都脸色微黑。

      不用想都知道,拜白某人所赐,她的形象定然邋遢又古怪。

      姬云都离开3022结账退房,沿沱江河边走,转到东正街,绕过两家百年银饰店,闪进偏岔小巷。人潮在身边流动,各色方言交织入耳,叫卖、砍价、拍照此起彼伏,掺和着打苗鼓的拍子,热闹非常,却与她无关。

      她安静地穿行人海,前面一对情侣拎袋子从美妆店走出,目光所及,忽然停驻。

      凝眸处,光洁的橱窗映出一张苍白的脸,五官清晰,殊无血色。

      姬云都好似神游,定定然自视。嘈杂恍惚消失了,耳边隐约回荡模糊的轻唤,石头姐姐。

      闷石头,你是被迷住了,想做只穿花蝶。

      我瞧那骑墙小姑娘,腰多细,海棠花一样袅袅娜娜的,是好看。

      大人年纪大,小娘子蛮小。

      季专员,你这两天都住叶子那里?……她鬼精灵的,也不知道以后谁降得住。我可被诓惨了。你头回来那次,搬江源尸体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在,回来问叶子,她就捣乱,说什么身长一米八,肌肉低音炮,还看着像水鬼。谁会信啊?你可别放过她。

      遥远的嗔怨,玩笑又或寒暄,如同一粒粒小石子,投入心底沉寂的深井中,一圈一圈,渐渐泛起涟漪。姬云都望着橱窗里的倒影,越是自视得久,越发错觉白惨惨的,毫无生气。连嘴唇都仿佛枯萎,惨白如鬼。她长睫微颤,悄悄攥紧指节,疾步掀帘进店。

      “麻烦您拿一套这些。谢谢。”

      出来天色尚早,她越走越偏,到了片生意相对惨淡的地方。走进一家门可罗雀的茶屋,寻个极偏僻的位置,检查包里那件皱巴巴的衬衫。衣摆花纹被压皱,翻到里面,一团方形的黄褐黏着物映入眼帘。

      也不知白泽用什么办法,小块的姜糖溶化了一点,黏在极不显眼的位置。

      茶屋侍者端来热牛奶,她低声道谢,刚才看过的盲文回忆得一字不差:“这糖黏死了”“看够了没啊”“大爷赏你一块糖”“谁吃谁见阎罗王”。

      大爷赏你一块糖,黏得很,却是块不能吃,吃了硌牙要命的东西。

      白泽不会无聊到乱编神神叨叨,姬云都持小刀轻削姜糖,割开表层,忽然阻力一空,差点戳上衣料——竟是空心的。

      小口划大,掉出来一小块黑色塑料片,是指甲盖大小的内存卡。

      “一口嘎嘣咯掉牙”的东西么?

      内存卡里面存着三段音频,她插|上耳机。却都是一阵哗哗冲水声,噪音轰鸣,像是把自己洗澡的全程录进去了,她听完全部,整整三分二十二秒,却除了偶然的爆音,什么也听不出,她却站了起来——

      白泽遇到麻烦了。虽然那天深夜闭口不言,但麻烦恐怕不小。

      天阴日短,服务生精神不佳,不过打了个盹,清醒时,店中已无一客人。姬云都坐过的那一桌,玻璃杯里热牛奶还满满的,一滴也没喝。

      女人坐在巷弄中隐蔽的黑网吧里,大片绿色的波形音轨。她不断修剪波形,耳机里突然有了清晰的声音,闪得极快,她把那一小节波形拖长,终于听出了变声后的话:“被盯上了。我看不见,小邪一蒙上眼老叫,吵吵房间里有东西盯它。那东西会动,我叠纸撒一地也不行,影响不到它,它碰不到纸,所有扎过盲字对应字典的页数,都撕下来了。”

      “小邪说有时候看得见影子。”

      “目前只在3022活动。怀疑只是‘眼’。不知道谁放的,没瞎躲。今天没出来,小邪安生了点。录音突然噪声不断,他压低到几乎只剩气声,姬云都听出一丝惶惑,“……不会是伥鬼吧?现在我得走了,人都给你尽管使唤。”

      三条音轨里,只有这一点点是真的信息,其他全部是浴室噪音。

      之前白泽来公寓,闭口不提只留房卡,看来不想刺激辟邪。一月二号,延维已经死了。伥鬼应该当时还在蛰伏避祸。姬云都若有所思,调出之前白泽发来的告诫:小心。仇家就在身边。

      盯着寥寥几字良久,终是滑动指尖点了删除。

      有些人有些事,迟早都会来。

      她把衬衫送到干洗店,回去路上途经社区医院,想到叶雨初以前下了班还过来抓药,当即挂号,挂号员接完电话,很快把单子递给她,笑容温和:“三楼左转最里面,医生正好没预约,现在过去吧。”

      “谢谢。”

      社区医院总共三层。她一路上三楼,四周人越来越少,与楼下吵闹嘈杂天壤之别,静悄悄的,好似都是隔离病房。

      消毒水味道充盈鼻腔,白色大理石地板砖湿漉漉的,看来刚拖过没多久。病房大多空旷,只有几位卧床打吊针的病人。

      可能没到查房时间,走廊安静得掉针可闻,不见护士走动。

      姬云都停下脚步。

      望着空荡荡的走廊,眸中墨色渐深,好似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潭。最后还是拿着单子,向最里面走去,终于推开主任医师的房门。隔间不大,厚重的布窗帘将墙面遮得严严实实。四周竟没窗,日光灯大亮,照得整间诊室白惨惨的。

      桌角摆一盆云松,刚洒过水,针叶尖犹挂着盈盈水珠。

      女医师站她对面,双手插兜,相距不过一尺:一身白大褂,左胸口别着科室胸牌,写有“外科医生乔隐秋”的字样。化着淡妆的面容精致靓丽,短发过耳,干练强势。

      姬云都毫无波澜地关上门。

      医师稍显锐利的丹凤眼,毫不客气地打量眼前病人:“死了上百年的人,还来看什么病,季然?”

      灯光流泻,诊室空间又窄小,逼仄到无处透气。话音掷地有声,清晰顿挫,姬云都却好似没听见,站着不回话。

      女医生打量眼前人周身装束半晌,瞥过披着的长发,注意到手提袋,眸光渐深:只看商标也能猜到里面装了什么。她扯了下唇角,绽开一抹轻慢的笑:“果然,季然同志玩得太投入,该做什么,反倒忘得干干净净。”

      “丁局提醒过我。”对上捉摸不透的眼神,她口吻沉静微凉,“开始吧,乔医生。”

      “不急。在那之前倒想听你解释一下,”乔医生悠悠然双手插兜,“10月25号以后的两个月,你人在哪里干了什么。为什么失联?”

      “执行任务。”

      女人轻哦,笑意没渗进眼里:“什么任务,执行到下落不明?”

      “非经上级批准,不得向调查员以外的人泄密。”姬云都轻描淡写提醒着明禁的规矩。嗓音古井无波,像一道寒流沉进深沟里,“抱歉,乔医生。”

      见惯了不冷不热的态度,穿白大褂的女人笑容不变,指尖拨玩云松针叶,青翠云松柔柔摇晃,甩下零星的濛濛水珠。松针擦着虎口上磨出的一层结实薄茧。

      她玩味地回避话锋:“道歉就太见外了,代上头传个话而已。昨晚没能碰一杯,有点遗憾。”

      丹凤眼尾斜挑,秾丽的脸上那抹轻慢哂笑渐渐加深,她幽幽开口,意味不明:“不过我能理解。万一冷落了可爱的女伴,大失风度,才得不偿失。”

      姬云都回以沉默,径行向白绒布窗帘走过去,闪身进了里面。

      女人敛起笑,淡淡打量她背影。

      二十分钟后,她也利落起身,拉开窗帘——被隔出外面诊室两倍大的空间尽收眼底。即使露出大诊室的原状,三面高墙依然没有窗户,密不透风,摆满了普通体检用的医用仪器。角落里砌了个小盥洗池,一旁放了张医用床,床边停着抢救车。

      基本的固定流程,比如测量一些基本数据、心肺检查、血检还有骨密度测试,她的病人早已熟悉,索性她也放手不问。

      她一进来,姬云都迅速放下原本卷起的袖子,遮住小臂。染红的棉签也被丢进卫生桶。

      “卷上去,打针。”女医师淡淡下令。

      抢救车上的手提箱已经打开,放了不少瓶瓶罐罐,每瓶贴好标签编号。旁边还有五包一次性注射器,拆袋后兑出试剂,她手法熟练地在肘窝静脉处,扎了针。

      针管缓缓推动,气氛静得难捱,仿佛空气都有了迫人的重量。

      直到一句闲聊打破了无声地平衡:“去年到安徽玩,进了大别山里头的一片村子,村头竖了方木牌楼。听说是咸丰年落下的老物。当年镇上殷实人家的年轻寡妇,让野汉子摸了手,一气之下砍了去,宗族为她立了个牌坊留瞻仰。”

      “要是寡妇活到现在,”她眼神幽深锐利,莫名地语焉不详,“恐怕不会做傻事。也该习惯夜里出门,酒色不忌了吧?”

      姬云都静默如石雕,不发一言。

      反而是医生盯紧刚刚抽过血、又被自己扎了针的肘窝,目光一瞬暗沉猜不透思绪:皮肤还留着明显的针孔,但是只有一个。刚才抽血的创口,不见了。那一片皮肤苍白细腻,完好无痕。

      注射半管药液花了十二秒……它就消失了。

      像以前无数次实验一样,愈合得迅速且完美,毫无痕迹。

      姬云都拔掉针头,按上棉签。女医师抬眸乜视眼前的“病人”,娴熟地换了个针头,挑出另外两瓶白|粉末重新冲兑。姬云都配合她再次抽血,测试心肺数据,反反复复。一个全神贯注地实验,一个则面无表情不声不响,好像变成了一块死木。

      “别太放肆。死人就是死人。”结束时,女人压低嗓音附耳警告,眼神渐渐冷了,“谁能把季然从棺材里挖出来让她活,也有本事动动指头抹——”

      却突然一哽,被赫然刺入视线的黑点震到失声。

      震惊的一瞬间,姬云都松开二指,安静的诊室里啪一声轻响,像掉了什么小型的塑料制品。

      她僵在原地,脸色一下子难看至极。

      “既然知道我死了上百年。还天真的认为,我会被几句话吓到么,乔医生?”

      淡漠的嗓音截断了她,以她的开场冷冷回敬。等回过神时,诊室里已经只剩她一个人。

      女人脸色越发阴沉,但没追出去,反而独自站在诊室里。电子挂钟的分秒数一轮又一轮跳红,直到小时数那格也悄然一变,才抬手脱掉白大褂,扔在医用床上。右腿上的快拔|枪套瞬间暴露在外,食指抵在□□军用手|枪关掉的保险上轻巧一拨,这才蹲下捡掉地的录音器,果然早被按了暂停。

      盯着刺眼的日光灯管,女人眸光冷凝:连贴身藏妥的录音器都能得手,快到毫无察觉。就算腿绑没上保险的枪,腰贴直刃短匕,究竟能增加几分胜算?

      如果再算上,季然一推门的站位,就在抬腿踢掉枪的最佳方位呢?

      她眯起眼,望着办公桌上的云松,忽然扬唇轻轻笑了。莫测的笑意既不像欣喜,也算不上嘲讽,带着一点捉摸不透的奇异。

      几分钟换掉行头,她拎着白色药箱,咣当一声关死了门。退后两步,勾出了伸缩在墙缝里的拉闸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作响,拉闸门被缓缓推拢,陈年积灰扑簌簌直掉,松蚀的锈斑也被震落,全掉在走廊光洁的白色大地砖上。很快阖死的铁条就被扣上老旧的环形锁。

      因为年久失修,锁芯上也有生锈的红点,斑驳成片。所谓的“诊室”,早因科室调整不再使用,只当做仓库,存放废旧的医用器材。

      为了防止拿错仪器出医疗事故,常年锁死,无人问津。

      女人转身,拧开附近诊室的门。整洁的桌案上趴伏着一个人影,动也不动,上班时间竟然在睡觉。她浑不在意,把白大褂挂上门后衣钩,对着熟睡的女人笑笑:“谢你捐出白大褂。好梦就算报答啦。”

      外面走廊传来声响,有人朝这边赶来。“……护士说在三楼最里面有个铁门,诊室就靠着铁门外面,快快,扶着妈上去。”

      女人拉低帽檐,在半空轻轻打了个响指。

      “该工作了哟,睡美人。”

      穿堂风轻掠,半开的窗帘无声晃了晃。

      伏案的医生睫毛轻轻一颤,睁开了眼睛。坐起来,却揉眉头怔愣了好几分钟:三楼是专家门诊,下一位预约的时间还没到,诊室里只她一人很正常。

      居然等着等着,睡着了。

      “乔大夫吗?”门口乌泱泱塞一大帮人,围着位年事已高的老太太。她赶紧让他们进来,扶老人小心坐好,家属在旁边絮絮叨叨讲症状:“婆婆这两天腿突然疼得不能动了,您给看看……”

      她逼迫自己进入状态,却总有点心神不宁,额角隐隐作痛。翻看今天的预约记录,上一位病人是定期来复诊的患者,算是熟识。

      恍惚觉得,还看见了另外的、陌生的、年轻的脸。

      “……奇怪。”女医师喃喃咕哝,仿佛抓住了什么,却还是一片空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4章 行监并坐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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