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Dirty Deeds Done Dirt Chea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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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照做了。以亚瑟为名的少女没有回答，只是握紧双手举起剑，摆出自己最熟悉的起手式。
梅林和凯都在为她争取，以最冠冕堂皇的天命和血统之名。但她接受了这赌上生死的决斗。
雁夜蓦然意识到一点：他看到的，或者说他现在所亲身经历着的，正是传说中的神剑Calibur在人间的首秀——作为一个凡俗的、连家族魔道都断然抛弃了的20世纪日本男人，能够体验到这等传奇场面，是否可说即使心知自己命不久矣，此生亦以足够？
但时间不给他感慨的机会。神剑与凡剑相击发出的铿锵之声颤然回响，对方的力量让亚瑟的剑一直震颤到剑柄，两手拼命用力才把它握住。黑发骑士所持的是一柄双刃阔剑，招式却像直剑甚至刺剑一样轻捷，下劈上挑又猛又狠，剑法灵动而连贯。显而易见，二人并不是同一等级的武者。
剑锋相撞处火花四溅，她拼力腾挪闪避，很快后退了一步，然后又一步；她毕竟只是个久居乡下的退休骑士教养出来的孩子，而对方是久经沙场惯于拼杀的武士。对手步步紧逼，动作勇猛且迅疾，同时又很有耐力，一招一式都带着危险的冲势。终于她一击使空，而对手毫不犹豫地一剑斩向她的肩颈——
她以为自己即将血溅当场。但一位老骑士突然伸出的剑架住了剑锋，给了亚瑟一丝间不容发的喘息余地。有一瞬间她以为救下自己的是养父埃克托，接着却看到那人竟是刚刚站出来支持自己的卡米利亚德国王。可也就在同一刻，黑发骑士已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挑，长剑画出弯刀似的雪亮弧形，目标精准而流丽地斩向这阻碍者。
剑锋立刻剌开在廖德冈王脸的一侧，从耳根一直划到下巴。
周围的人群中传出了一声年轻女子的惊叫。
血从老国王下颚淌了下来，使他发出了痛苦的嘶吼；而他的对手断然转身，锋刃利如闪电，这次直接从廖德冈的左胸直划到右腰，好似要将老人开膛破腹。国王当即失力仰扑，然后重重跌倒在地上；飞扬的鲜血骤然溅入亚瑟的眼睛，将她的视线染作一片血红——
那个男人是来真的。沉浸在围观者视角的雁夜，直到这一刻方才真正确信了这般事实；或许幼时名为阿尔托莉雅、而今被叫做亚瑟的少年也是相同：那个一度在他和她二人的视角里宛如骑士精神化身般的男人，此刻下的全是死手；他是真的想要他们的命。
无人知晓最初应战时的阿尔托莉雅是否起过任凭比斗输掉，然后拱手让贤、以报昔日救命之恩的心情。如果她曾有过这种想法，如今面对老人的鲜血，必然也已烟消云散。她一声怒吼，拼尽一切冲上前去撞开那人的手臂，用身体挡在即将再次向恩人斩下的剑前。
对面的骑士斜向退后了一步，随即抡开架势，重又回剑向她挥砍；而她抓住这个机会，脚底发力猛踩地面，忽然踏步跃起，借势将宝剑Calibur高高举过头顶，用尽所有的力气狠狠向着敌人正面劈斩而下。
不知是否是反射阳光的缘故，以“断钢”为名的宝剑Calibur在刹那间似乎燃烧出了耀目的光芒。但对面的男人立即举剑格挡，动作快如阵风，阔剑锵然一声架住Calibur光华闪耀的剑锋。阿尔托莉雅一击不中，落地狼狈地向后踉跄两步，勉强向前再挥出一剑；而那骑士微微冷笑着以一记下劈迎上，而后双臂猛然发力下压，几乎立刻将这少女剑士逼得失去平衡。
蓦然地，阿尔托莉雅再次发出一声怒吼。她没有放弃抵抗，而是使尽力气压住剑柄与对方角力。然而骑士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他根本不费力地将剑锋一斜，下一刻，骤然的失力已让阿尔托莉雅身子一歪，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能够在集中了不列颠最顶尖骑士们的选王之战中胜出的人，终究还是有两下子的。
新的一击没有丝毫怜悯地又朝她砍了过来。阿尔托莉雅抓住手中的剑在地上翻滚，希望自己尽力远离廖德冈王那受伤的身体所倒在的方向——事实上，她完全没法确定这一点，因为在不断的打击下她早已失去方向感，只能勉强靠运气和本能躲开敌人挥下的剑锋。一剑劈下，然后又是一剑；她似乎暂时躲开了致命的击斩，却也模糊地猜测到对方正在以一种近乎挑逗的态度对待她，仿佛戏弄一个无助的孩子。
现在的她确已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了。
但这个孩子的手中还有宝剑；即使在狼狈的躲避中，她也始终以最大的精力保证剑柄不要脱手。血再次染红阿尔托莉雅的视线，那些伤不是来自对手，而是自己无法避开的锋刃所划开的。围观的众人发出阵阵惊呼，其间还夹杂着兴奋的大笑和喝彩。显然，那些以遴选新王为名而来的不列颠的贵族老爷和夫人们，绝不缺乏观赏罗马斗兽场的血腥爱好。然而这些已无法影响到她；她凝神计数着，在对手最后一个抬剑而未落的空隙，她闪身将剑尖在地上一撑，扬起地面上的沙石。
飞扬的沙土如她所愿地撒向对手的眼睛。这当然不是骑士的礼数，但是在生死面前拘泥礼数才是真正的蠢材。对方的动作斜了一下，而阿尔托莉雅飞快地弹起身来，向后退步拉开距离，然后猛一下将剑再次高举，迈开步伐高喊着向他俯冲过去。
姿势、速度、时机，全都已经是她所能把握的极致了。如果连这样都不能奏效，那么她也只好听凭命运的摆布。正因如此，当看到对面的骑士毫不在意地挽出一个剑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立刻也向她冲过来的时候，她才感到那么的绝望。这个男人是怪物吗？不——说到底，仅仅只是每天从日暮到深夜、从清晨到正午独自一人练剑的自己，其实才根本只是个小镇上的普通侍从吧？
阔剑迎着她砍了下来，剑光映日如雪色。无处可逃，无计可施。
两剑相交。
时间似乎被慢放了。敌剑挟着万钧之力撞在了Calibur燃烧般的剑刃上，引起刺耳的嗡鸣和震颤，金属撞击间的迸出如流星四散的火花。那当然也是一柄宝剑，不积鲜血亦不染尘埃，即使曾经无数次划开血肉、斩断骨骼，仍旧锋利莹亮得一如初铸。然而，就在此刻——
压迫着阿尔托莉雅的力量骤然消失。她手中忽然一轻，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抡圆了劈上去的剑势已经顺势向下挥落了下去，轨迹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半圆，几乎把她再度带得一个踉跄。她稳住步子抬头看向对面的骑士，口中剧烈地喘息着——对方也正直视着她的眼睛，脸上仍挂着那抹仿佛一成不变的微笑，似乎带着嘲讽，也像含着赞同。
这时她才发现没有什么挡在他们两人之间了。
“Calibur，断钢剑。”他带着和当初割喉杀死同僚时一模一样的奇特笑意看着她。“至少这次，它算名副其实。”
那人的手中，如今只剩下一柄断剑了。
然后他说：“我很惊讶。你宁肯扬沙子也不愿朝人腿脚上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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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到眼睛变得模糊。背后似乎响起了喧哗和掌声，想必是在为她喝彩吧——也许是为了她手中的剑喝彩；但她不想在乎这些。多有趣啊，那些人并不在意谁是那个赢了的人，只会欢呼于有那么一个人赢。然后许多人冲了上来。有凯，当然；还有梅林，他的脸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快活了，反而像是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在里面——嘿，那位伟大的魔法师真的会为她这个学生而担忧、而后怕吗，还是说他只是忧惧命运的传承之线有可能被他人打破？
而她的对手看起来很平静。过分平静了，以至于让人无法看出其中是否有愤怒。他的目光似乎在问：是我以血蒙眼带给你过多的灵感吗？然而他说出的却是另外的字。他说——
胜者为王。突如其来的耳鸣所造成的沉寂中，她在对手翕动的嘴唇上读出了这个词汇。胜者，为王——她，将为王。
这是祝福，还是诅咒？在这怔忪的片刻间，无数骑士和贵族们来到了他们周围，其中一些忠诚的战士仍为前任胜利者挺身而出，高举武器威慑着什么，指天画地有所争论。然而这一次，站在她身边的人比支持他的更多。终于两方的人不再满足于叫骂，齐刷刷地都拔出了剑，彼此眈眈相向，似乎准备动武。但黑衣的骑士看向了人群之外空荡荡的场地。
那里有个浅金色头发的女孩；唯独她不着铠甲也不带武器地冲进比武场，唯独她来不及在意谁将得到王位、谁会发起战争。她扶起了她的父亲——为一个竞争者而倒在另一个竞争者剑下的异国国王。
于是旁观的御主雁夜明白，那女孩正是曾经出现在那座圣母修道院教堂的桂妮薇。
骑士向留在远处的部下作了个手势。很快，和之前一样拿着红白条纹旗的士兵跑了进来——现在雁夜明白那是早期的医疗兵了。桂妮薇对他们怒目而视，充满敌意地说着些什么，似乎在拒绝这些人的接近。于是梅林走过去，帮助被女儿扶在膝上的廖德冈王褪下铠甲，俯身检查伤势。几秒钟后，耳鸣如退潮一样淡去；她，以及雁夜，开始听到梅林的声音：“……陛下仁慈无私的精神得到了上天的报偿……”
用白话说，国王伤得不重。亚瑟敌人的剑无情地划开了他的脸，但是针对胸腹的一击却浅得多，并未伤及肺腑。或许是因为这位威尔士地区的国王实在穿了一身足够厚实的铠甲，或许因为那人其实在挥剑时收敛了力量。
他并不想杀这国王。雁夜生出了和最初直觉相反的判断：正如他好像也并不很想杀死亚瑟一样。
周围安静了。在确信那位异国贵宾的不会死去之后，不列颠的权势阶层要为选王做个了结。石中的Calibur神剑仍在她手，凯站在她身边拿着剑为她壮势，而对面的支持者虽已减少声势却亦盛，各自散发着“汝剑利，吾剑未尝不利”的气息。终于黑发骑士向前一步，含着雁夜已熟悉了的嘲讽微笑似乎准备开口；然而也就在这时，阿尔托莉雅做出了惊人的举动。
她双手平托宝剑Calibur横举过头顶，朝着那位自己刚刚战胜了的对手半跪了下去。
无人能够形容那一个瞬间梅林脸上的惊恐——那是唾手可得的一切全然失控时才有的表情。但随即，已为亚瑟的少女向她的对手说道：“我如今只是一介侍从之身，尚未有幸得封骑士。阁下的武艺品行是我生平所见最高贵者；我请求您以此剑为我敕下骑士的册封。”
她的话显然比动作更出人意料：对方那张俊美的面孔肉眼可见地扭曲了一瞬。他不再微笑，神情变得介于“刮目相看”和“白日见鬼”之间。阿尔托莉雅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终于他伸手拿起了神剑……
然后赫然一挥，用剑尖指向了她的喉间。
你的性命操之我手，你可有畏惧？雁夜想起某个幻象中的犹太公主对施洗者约翰的质问。两方人马全都紧张起来，支持亚瑟王的那些人立即也举剑向前对准敌人。但他最终沉默地向人群之外的桂妮薇看了一眼，将剑移向了阿尔托莉雅的肩膀。
“尤瑟之子亚瑟，”他冷淡地说道，“以石中剑Calibur的名义，我将你册为骑士。”
人群发出了喜悦的叫喊，其中似也有不满的叹息。旁观的雁夜不确定正常的册封仪式是否这样简短，只知道阿尔托莉雅露出的惊喜笑容应属真心实意。下一秒，对方将神剑毫不留恋地扔到了地上，推开人丛大踏步向外走去。
他在一人面前停住脚步。“桂妮薇儿。”男人对着那金发的少女说道，“不要忘记你仍是我的未婚妻。你的父亲已将你许配予我，我失去了王冠，但我不会放弃你！”
“在你对我的父亲挥剑之后？”那少女脸色惨白，看起来愤怒又局促不安。四周又静了下来。仍在接受包扎的廖德冈王挥开仆役，大声宣布：“我的女儿不会嫁给你。亚瑟王子被抚养于乡野，但他品格高尚，正适合为王——至少他是个正直善良的小伙子，不是一个草菅人命的暴君！”
“撒克逊人的兵马仍陈列于北方海岸，你们却忽然热衷起谈论国王的品行了。”对方冷笑着回应，阿尔托莉雅从兀自嗡鸣的杂音中分辨出他的嘲讽。“吾心吾行，澄如明镜——而我不认为你敢对你自己这样说。”
“是你背叛了我，岳父大人。”他指控道。“你的女儿本该与我共治不列颠，她将享有我的王冠与王国之一半；但既然你和我们的德鲁伊朋友一样喜欢一个幼弱易制的傀儡，那么随你们的便吧。我将带领我的军队去往他们该去的地方，但是终有一日我会回还。至于你，亚瑟骑士，”他看向阿尔托莉雅，“我姑且祝你和你这群忠臣密友一起好运吧。”
“请等一下！”阿尔托莉雅站起来，急切地说道，“我希望你可以留下。我……我们计划组建一个骑士团……”她的动作局促了起来，但碧绿的眼睛闪闪发亮，“我们可以一起保卫不列颠……”
“算了吧，小妹妹。”对方嗤笑了一声，冷淡地、同时又几乎怜悯地看着她说道，“你已听他们说过我如何得到现在的军队。你也想步伏提庚的后尘？”
耳畔再次响起嗡鸣声。“他竟敢嘲笑王子是女人！”某个支持者愤怒地叫道，但这次终究没人再去阻止那个男人的离开。是了，他当然知道亚瑟王是个女孩……当初正是这个人冒着箭雨将她从河水中捞回岸边。但现在，他们已是敌人。
“阿尔，”凯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别为得到你本应得到的东西遗憾。”
她的喉头哽了哽，想说：可是谁能确定这不是别人本应得到的东西呢？梅林在远处笑容可掬地向一群领主宣扬着什么，诸如“很多国王知道怎么打仗，但是并没有真正领会为王的真谛。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我就已经预见到了亚瑟将给不列颠带来荣光……”好吧，这听起来很像胡扯。然后她听凯说道：“我知道你认为那男人是个好人，但是别忘了他是怎样把自己下属和他准岳父的血溅到你身上。”
“可是那天他救了我们……”阿尔托莉雅说。凯耸了耸肩：“但他接着就试图把我吊死。没错，他最后没这样做，因为他的未婚妻阻止了他。”凯说着，忽然向她身后的某个方向挑了挑眉，“不过也许很快就是你的未婚妻了。”他又拍拍弟弟的肩膀，向后示意道：“看，未婚妻来了；我想我现在该避一下，多给你们一点空间。”
你在说什么啊，给我回来！阿尔托莉雅尴尬地对着凯潇洒离开的背影，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位金发的公主朝她走近，看起来不再愤怒，但脸色仍然惨白；她一边走一边将手指上一枚印章戒指摘下，随手扔进草丛，那戒指上刻着鹰隼的纹章。她终于站到了阿尔托莉雅面前——眼睛在近处看来有些异样，也许是哭过的缘故——
“你哥哥至少说对了一件事。”公主有点生涩地开口说道。“那个人不同情弱者，而且的确太爱割人喉咙。我希望你与他不同。”
她点了点头，感觉自己既无法许诺也不能反驳。然而说完这话后，公主仿佛对她也失去了兴趣，只是把视线投向场地边缘……她随之望过去，看到她的竞争对手离开的身影。
“……德鲁伊从树上走下来还不算久，玩弄权术却已经很在行。”她听到他走过梅林身边时说道：“你遂愿了，梦魇之子。愿你被囚被于橡树之时仍能回想今日从龙之功。”
而白袍法师静静地回答说：“亚瑟自有其宿命，我自己亦然。我只知道无论最后是怎样的悲剧，都好过今日向狂猎的儿子托付不列颠。”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Dirty Deeds Done Dirt Chea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