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索》九连环

14、第 14 章

　　谢南庭出了太子东宫，望着天空发了一阵呆，终于还是转身，却是向着倚红楼去了。玉凝将他迎入房内，笑道：“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用过晚膳了没有？”
　　谢南庭神色有些倦态，只说了句：“泡壶茶来吧。”
　　玉凝见他神色不若往常，她本是个聪明女子，也不多问，便吩咐小丫头泡了壶茶上来，亲手倒了一杯递到谢南庭面前，笑道：“瞧你这样子，心事重重的。可是看上了哪家姑娘，人家却不愿嫁你么？”
　　谢南庭闻言不由失笑道：“胡说八道。”
　　玉凝似笑非笑的道：“你这风流性子，人人说你多情，我看你才是最面热心冷的一个。要是真对哪家姑娘动了真心，死心塌地的，阿弥陀佛，那才叫现世报呢。”

　　谢南庭被她这番话说得哭笑不得，只得道：“玉家花魁娘子，你不是说天下男人的心都是臭的，便是挖出来送到你面前，你也懒得看一眼的么？既然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我这性子，也就是改不了的。”
　　玉凝心里顿时一凉，虽深知此人天生一副温软笑颜，心却是最薄凉的。可日久生情，不知不觉间倒真有几分要将真心托付的意思。他却在她面前，从不给她留一丝幻想的余地，句句话说得透彻，教她恨不得，爱不得。
　　此时得以伴在他身边，它日又知他流连于哪处温柔乡？或许她该更聪明一点，断了这份念想，便将他当作寻常恩客，来去皆不放在心上，才能免去成为他风流债上的另一笔吧。

　　心底如此挣扎，却没有半分露在面上。玉凝只是懒懒的半靠在床头，也伸手端了杯茶，忽然道：“说起来，你那位朋友，倒是来过这里几次。”
　　谢南庭一愣：“哪个？”
　　“索王府那位小公子。”玉凝慢悠悠的将浮在杯面的茶叶吹开，“每次来了也不多坐，听两支曲子就走了。我看，大约是来找你的吧。”
　　谢南庭怔了半晌，良久方道：“既是来找我的，何不去谢府，却要来这里呢？我同他说过，青楼之地，少来为妙，他怎生不顾忌着身份这般肆意乱来？”
　　玉凝面色一僵，冷笑道：“这青楼之地，你来得，他就来不得？难道这里是修罗场，炼妖炉，只要是踏进来了的，就都玷污了身份？谢公子，今儿我身子不便，恕不能接待了。”

　　谢南庭话一出口，便有些懊悔了。见玉凝动了真气，只得笑道：“我这话不是存心的……唉，你不知道，他向来被管教得甚严，比不得我散漫惯了的。既然你不痛快，我便先走了。来日得空再来看你。”
　　玉凝也不起身，冷冷道：“好走不送。”
　　谢南庭微微叹了口气，终于转身出去了。玉凝听着他脚步声渐远，翻身滚进了里床，将被子扯了过来，蒙住头，硬生生将泪意逼了回去。
　　罢了，罢了，生在这烟花之地，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看惯了他家本是无情物，又何须将心落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重新掀被而起，对镜揽妆，嘴角微微一翘，依旧是那明媚不可方物的花魁娘子。

　　谢南庭从倚红楼出来，本想回谢府，却是走着走着，转到街边的一间酒肆要了一壶上等的罗浮春，提在手里，然后便到了城西。
　　敲开木门，前来应门的下人打量了他一番，问道：“请问公子找谁？”
　　谢南庭笑笑道：“我是索三少爷的朋友，来找他的，劳烦通传一声。”
　　下人领命而去，不多时，索青绫便走了出来，见他手里提着酒壶，皱了皱眉道：“这个时候过来，是来白吃白喝的吧？”
　　谢南庭笑道：“这话说得，我可是特意带了壶酒来与你共饮的。”
　　索青绫转过身，对着下人吩咐道：“叫厨子多做两个菜。”随即便径自朝里走了。谢南庭随手将酒壶递与了下人，便跟了上去。

　　两人进了房间，索青绫也不与他客气，只是就着蜡烛，将放在桌上的书卷拿起来，自看自的。谢南庭随意走动，见他手旁搁着几张写满了字的纸，便顺手拿起来看。却是几篇文章，待要细看，被索青绫劈手夺了过去。
　　谢南庭吃了一惊，便笑道：“看看有什么打紧。”
　　索青绫冷着脸道：“我写的东西，不给别人看。”
　　谢南庭不由失笑：“做了文章不给别人看，难道留着当纸钱烧么？”顿了顿，又道，“你为何不去参加科举？”
　　索青绫别过脸，没有开口。他何尝不想参加科举，一举应第，何其风光。却是索青丘一直不许他报名，只推说他学问未成，再问，干脆便是一句话，你若能保证一举应第，我便让你去。不然，岂不是丢了索王府的面子。
　　这话冷酷到简直蛮不讲理，索青丘却有本事一字一字当着他的面，冷冷的说出来。索青绫终于明白，自己在他眼中，与其说是个庶出的弟弟，莫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外人。
　　他绝不容许自己有一丝赢过他的机会。

　　谢南庭察言观色，知道他有心疾。隔了半晌，轻声开口道：“你……想不想去参加科举？”
　　索青绫冷笑道：“不想。”
　　谢南庭沉默了一会儿，道：“今日我去见了太子殿下，闲话家常时，殿下问起我身边朋友之中，可有才情学品皆上乘，却因运道不好，屡试未及的。朝廷有特奏名之制，若得朝中有人举荐，皇上可亲与策士。太子颇有纳贤之意，你若愿意……”踌躇了一番，他终于将话说了出来，“我可以向太子殿下引见你。”
　　索青绫猛然转头，目光灼灼的望向他：“此话当真？”
　　谢南庭轻轻点了点头：“太子殿下是我表兄，若我去向他引见你，倒是事半功倍。”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你若无心为官，我自然不会勉强……”
　　话还没说完，却是被索青绫一把握住了手腕。他略微吃惊的抬头，正对上那双奕奕生晖的双眸。
　　“南庭，谢谢你。”

　　他一时激动之下，竟是对谢南庭直呼其名。那张向来冷冰冰无甚表情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勾心夺魄的笑容。谢南庭怔住了，愣愣的看着他，良久，慢慢转开了头。
　　“举手之劳，何必……言谢。”
　　明明是不负太子所托，而索青绫又是愿意的。可他的心，为何却会这般沉重？竟是连个勉强的笑容，也挤不出来。
　　只得望着那忽明忽灭的烛火，默默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