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G]我的笨蛋男友》樱小町

9、告别

　　好像升到高空的热气球突然“嘭！”地一声爆开。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一望无际的黑夜霎时被装点得五彩缤纷，宛如江户盛世的西阵织，绮丽多姿，不可方物。开阔的视野里，烟花争先恐后地飞上夜空，努力地燃烧着自己，于是一蓬蓬彩光应声点亮，就好像春天已经消逝的花，在这一瞬间突然复活了一般。

　　捉摸不定的光线照亮了广场。所有人都仰头看着，带着期待、幸福的笑容。

　　光影，声音，笑容……汇聚在一起，彼此间翻滚着轰轰烈烈的化合反应。这烟花，一定是大家共同完成的，名为“幸福”的魔法吧。

　　微笑着的金木看着我，瞳孔中聚集着这世间最灿烂的亮光。

　　“许愿……”

　　“什么！？”不由得放大声音。

　　“我·们·来·许·愿·吧”！金木夸张地做出如下口型，便双手合十，对着漫天花朵闭上眼。

　　心想着这样不是很可惜吗，却见金木虔诚地站立着。安静而纤长的羽睫下，他的侧脸带着还未来得及消散的晕圈，看起来十分粉嫩可爱。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将团扇插在腰间，双手合十。侧着头。

　　那剪羽毛在黑暗中轻颤了一下。

　　一下。

　　动了，又一下。

　　游光摇曳，巨大的喧哗响彻云霄，金木恰巧在这时睁开眼。他抬高唇角，脸颊微微鼓起，眉梢抬高，眼睛也自然弯成一道极为柔和的曲线，未出一言，接着便抬头望向烟花。

　　很久很久，我们都没有说话。

　　随着最后一点星火消失在黑夜，烟花大会结束了。人们在薄薄的烟雾中逐渐散去。除了主干道，其他地方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显出几分冷清。金木再次背起玩具熊，一摇一摆地走在石子路上，他好奇地问我许了什么愿望。

　　而我只是笑着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吧。”

　　“说得也是呢，只能成为秘密了呢。”

　　我笑着往前跑了几步，顺着几点浮过的微弱亮光，钻进灌木丛里。

　　“早苗？看到了什么吗？”

　　“嘘！”食指点在金木唇心，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有萤火虫哦。”

　　在暗色的轮廓中，三两只荧黄色的光，孤独地闪烁着。

　　“萤火虫是喜静的生物，按理说，应该会被烟花和人声吓跑的。”金木看了一会儿，轻声对我说。

　　“说不定是因为太留恋了，不愿意离开。”我思考出了令人信服的结论，“一定是这样。”

　　树丛里突然传来奇怪的响动，金木哎呀叫了一声不好，原来他不知怎么把熊掌挂到树枝上了，他越想出去，反而越被困得动弹不得。被声音惊动，萤火虫飞快地逃走了。

　　我把勾住的地方解开，拉着金木回到路上，“背着重不重？背不动的话就给我吧。”

　　金木摇头，“只是看起来比较大而已，一点都不重。”

　　其实真的不重，只是我的体力一向比金木好了太多，让别人完成他们并不擅长的事情不是我的风格，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于是我从金木背后拉过半边身子，兴致勃勃地扛起：“一人一半总可以吧？”

　　这样，就成了我们并排站立，如果从背后看去，一定会看到公园里可怕的小路上有一团可怕的黑影下面漂移着同样可怕的四条细腿吧……“这样不就变成狼外婆了吗？”

　　“喂喂。”

　　“？”无害笑。

　　“总觉得早苗心里似乎装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呢……”

　　“就算是金木，老实说出来也会生气哦。”

　　“吓，对不起！”

　　“原谅你了。”

　　……不知何时，我与金木的手握在了一起。我的左手握着金木的右手，两个人空余出来的手则分别抓着玩具熊的耳朵和腿。

　　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我们一直走了很长时间。

　　——其实我并没有许愿。

　　直到最后，一点点的看着火光被黑暗吸收。

　　不是很可怜吗，这样短暂而灿烂的烟花们。看到它们在黑暗里努力发光的样子，便不忍心说出任何愿望了。

　　我没有告诉金木自己没有闭眼，没有许愿的事实。或许在那时，我已经在心底产生了不详的预感。

　　也许是天性敏感，我总是在享受快乐的同时，不由自主问自己“这样真的可以吗”，“这种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吗”？就好像原本晴朗的碧空中飘来一朵乌云，不大不小地积压在心头……那些天真无知的孩子们，被呵护在童话森林中的他们，如向日葵一般坚信着“无所不能”的大人……这样的他们，是完全无法理解脆弱而冷酷的成人世界吧。

　　抓住幸福其实比忍受痛苦更加需要勇气。过早接触到残酷仙境的我们，除了感受到被命运席卷的不甘，与自身的渺小无力以外，更多的是惶恐与绝望。

　　对我和金木来说，未来是极其遥远陌生、无法控制的，如果不能考上同一所中学的话……如果我无法再读书的话，如果金木再一次搬家的话……我们就会面对漫长的分离。

　　这样的事情，即使对已经成人的我来说，依旧无法忍耐。

　　因此当班主任站在讲台上遗憾地宣布金木将要转学消息时，我一下子懵了。明明外面阳光明媚，我的大脑却仿佛浸入冰水之中。我的思维无比清晰，胸口却火烧似的燥热，寒气从脚底窜上来，浑身一阵冷一阵热的。等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不由自主从座位上站起来。

　　“早苗我……！”

　　同学诧异的目光令我痛苦极了，金木愧疚躲闪的样子更让我怒火中烧。

　　“不要再说了！”我大吼着，从教室冲了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独自跑过空无一人的走廊，直冲上四楼的天台。

　　用力推开门，劈头盖脸的风刮得眼睛都睁不开。

　　慌乱的脚步声中，金木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早苗对不起，明明说好了要一起上初中的……可是我……”说到一半，他哽住了。

　　我背对着金木，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实在太难受了，这个样子。我想让自己躲起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要到最后才让我知道！我咬住嘴唇，拼命扼制住从喉咙蔓延开的悲伤，终于说出完全不相干的话：“期末考试……还有两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啊……”

　　在充沛的光线中，我的影子缩成了很小的个点，只有脑袋是突出的。

　　过了很久，背后传来金木啜泣。

　　“对不起——”

　　“金木你早就知道了吧！”

　　我打断他的话。

　　“可恶啊！这一个月，你一直在看我的笑话是吗？”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

　　“为什么啊！”

　　“对不起。”金木惊讶的睁大眼，接着拼命摇头，眼泪落在他的衣领，他的胸口，他的手背……肿胀的泪水将他的脸完全糊住了。

　　我用发抖的双手捂住眼睛，慢慢蜷缩在地上，鼻子里发出微弱的抽泣声。滚烫的泪水从指缝间流下，怎么都止不住。喉咙堵住了，心脏也要窒息了，我用手背拼命擦着不断涌出的泪水，害怕自己发出的声音被人听见，于是紧紧捂住嘴。

　　我知道的。

　　明明这一切都不是金木的错，我却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怨恨和悲伤，狠狠地伤害到了金木。

　　金木的道歉让我觉得自己很卑鄙。

　　其实以现在看来，金木搬家的地方并不遥远，从这里坐车过去也仅仅只有两个小时的路程，那时的我却仿佛听到了噩耗一般。

　　——那种感觉，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

　　到了第二天，我嗓子完全哑了，一开口便火烧火燎的，像插了把尖刀似的，痛苦得几乎说不出话。

　　“金木君，到了那边后，一定要记得给我写信啊。以后我会给你写信的。”我强忍着眼泪说。

　　“恩，我也会给早苗写信的，所以……所以……”

　　——所以请不要再露出悲伤的表情了。

　　他的表情如此说，眼圈再一次红了。晶莹的泪珠在他的眼眶中不停打转，风一吹就落了下来。

　　我知道的。

　　被迫转学的金木一定怀有比我更大的不安，但尽管如此，他却试图安慰我。尽管最后因为羞愧而无法出声，却更加让我感受到自己的卑鄙。

　　金木君的温柔，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可能从小就没有被谁特别的期待过，金木纯粹的目光，让我稚嫩的肩膀压上了沉重的负担。如此温柔的金木君，要如何才能在不可抗拒的命运中保护自己呢，我又如何才能保护金木君那份难能可贵的温柔呢？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迫切地产生想要保护什么的心情。不是尽力，尽量，需要，而是必须。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要变得足够强大。一定要保护金木君。

　　怀着这样的心情，我与金木道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