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江湖笑》青铜杜鹃

59、人质（1）

　　天光渐渐无力，难以支撑夜幕的重量，任其慢慢放下，余光再照不明远方的烟户，却仍可将周边的刀光剑影反射的如同白电。
　　到处都是灼白的光闪，亮起、暗灭，然后散出血的腥味。不断有人在吆呼喝叱，也不断有人仆卧无声。
　　精修的人工湖上，忽映出几道白光，跟着一声惨叫，湖水发出滂的响声，水面上随即又多出了一条浮尸。那杀人者没有多看它半眼，冲过片密集剑网举目四方环顾。
　　“二弟！”他极目东方，但那边除了抵抗的山贼，不见他的兄弟。
　　“三弟！”他反觅西处，然只见愈来愈多的兵差，哪有熟悉身影？
　　茅青心如火焚，提刀站了一会儿，即打算往前方去寻，但背后陡起一个笑声，拉住了他刚抬起的裤脚。
　　笑声并不嘹亮，混在锵啷兵器中甚至轻的微小，但入耳清悦很是动听。最重要的，茅青觉得此音有那么些耳熟，于是他转过了身。
　　一个官差站的笔直，手擎长刀高举在头，但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雕像也似，但他没有死去，只是好像被人点住了穴道。
　　茅青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片霎，便移开看向旁边站的另一个人。与其说是站，不如说是靠，这个人斜倚在官差身上，好似将其当做了一棵可供休憩的树般。
　　就见他侧身抱着臂膀，正对着自己笑的烂漫，“喂青鬼头，你找人呐？”
　　白色的衣，兔形的面具，随他笑容微微摆动，茅青像被此色此物扎到了背，眉毛登时大竖，拿刀指向他道：“呦嚯，小兔子是你！”
　　他溜眼将人打量一番，又说：“脸比豆腐还嫩，确实称这身行头。不过大爷从不吃偏门菜，没兴趣将你疼爱。滚滚，少些功夫在此搔首弄姿。”
　　他出言不讳，白玉堂面上却未显一丝不悦，捋了捋胸前发丝，笑嘻嘻道：“什么饭啊菜的，爷爷不准备在这野餐。我是在问你，你可在找人呢？”
　　茅青皱眉，想自己适才呼唤柯巧、刘玢的话准是让他听去了，于是便说：“你和你相好欠我兄弟的债目，魑魅三刀一笔不忘。不过今天没兴趣讨要，叫你小两口多活几个日子吧！”
　　“喂，听听呐。”白玉堂微直起身，拍拍那官兵的肩膀，贴着他耳朵大声说，“那鬼孙子心儿可真坦，倒叫兔爷爷我操碎了心，他说要多磨几日，哎呀到时惟恐驴子也磨成阿胶啦，诶你说是么？”
　　茅老大青森森的脸，闻言涨成了艳，喝道：“臭小子，老子多允你几日性命，你不领情跪下大呼几声‘爷爷福寿’也罢，居然胆敢以下犯上，往爷爷我头上蹬蹄子。哼，就算奈何桥人满为患行不通，老子也劫艘帆来先渡你过黄泉！”
　　他手中刀一扬，白玉堂的笑随之大放，啪啪拍着官兵的脊背，乐不可支的道：“看看，他急了，急啦！哈哈哈，诶鬼头青，我再问问你，可否在找人呢？”
　　他一来二去，总问这么一句，也不知是何用意，茅青本就火烧在心头，此下更泼了油更烈，大吼着道：“老子原要喊二弟，三弟，一同啃你嫩骨，吃你胶肉，现在不必了，我一人先嚼独享，也不怕弟弟们气恨。”
　　“你瞧，给我猜中了吧，他果真寻人呢！”白玉堂丢开那兵差，终于站直了人，只一脚还曲着似乎踩着什么东西。
　　茅青道：“你不用可惜，老子一个也能给你切的平滑整齐。”
　　白玉堂摇摇手指，笑呵呵说：“你错啦，是爷爷怕你可惜。”
　　“我能可惜什么？”
　　“自然是可惜黄泉路上，独个寂寞冷清。喏，接好啦！”他说着，也不管茅青已经开始转变的脸色，右脚勾后往前一记踢踹，足底下射出一个球体，径直朝对面飞去，稳稳落在茅老大跟前。
　　茅青原就发现他脚踩着东西，但因湖边杂草丛生看不真切，此刻滚到了近前，才得以一见真容。然看清之时，心脏如遭雷击，一口气未喘上，半身跪到了地上。
　　原来，这毛茸茸、血淋淋的“球体”竟是一颗人头！而且还是他结拜弟兄柯巧的脑袋！
　　“二弟——！”他撕心哀呼，双手捧住人头，闭眼哭叫，“两个时辰未见，怎么就天人永别？你一生最爱摘人脑袋，没想到自己也丢颅而死。哎哎，想你脾性傲倨，如此亡身定然死难瞑目。”
　　边说边张开眼睛，看见柯巧双目大睁果未合眼，心口又一阵酸痛，“果然，果然你死也闭不上眼，我…”讲到这儿抬起头来，怒视对面道，“哥哥给你报仇！”
　　白玉堂一听，忙咋呼起来，“嘿，嘿，你搞错啦！他的脑袋可不是我摘的。”
　　茅青咬牙说：“不是你是谁！”
　　“呀呀。”白玉堂连连摆手，“脑袋虽在我这，可下刀的却非在下，你若想知道不如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呀。”
　　“我当然要过来。”茅青支着长刀站起，“我要将你的头摘下供给二弟！”
　　白玉堂摇摇头，“哎，好心没好报啊。我晓得你焦心寻人，特意带他来见你，这般好意你非但不领情跪下大呼‘爷爷福寿’，还要责难于我，当真不孝呢。”
　　“吁。”说着仰首吐出口气，“算啦，当祖父的岂好同小孙儿计较，随你啦。”
　　他偏过身子，低头瞅瞅脚下，低声抱怨道：“啧，这些臭泥巴…”一面走到湖边蹲下，捧水擦洗鞋边的黄泥。
　　周寰刀来剑往，砍杀声此起彼落，更有一头凶鬼在旁，虎视眈眈随时会扑上撕咬。然他却闭目塞聪，一派事不关己整好挂起的模样，叫人不知该笑一句缺心少肺，还是该赞一个波澜不惊。
　　但聪明之人，决计不会在这时这刻将他接近，因为谁都知晓，捕兽的陷阱从来不会主动攻击。可也总有那么一两个不信邪，偏偏要自投黄河撞个死心。
　　这茅青便是其中一个。
　　他在白玉堂身后站定。这距离，水波映不出他出招的姿势，对方也逃不过刀的攻势范围，即便那人突然发难，自己也可全身而退，堪称完美。
　　他在“百兽居”见过此人身手，虽说不容小觑，但好像也不足为奇。心中冷笑：臭小子，你对老子傲慢轻敌，必是绞死你自己的夺命绳套！
　　是以，毫不犹豫的劈刀斩出。
　　刀的弧光比月牙优美，也比月色冷酷，可美中不足的是，没有月明的亘久，也不懂水月相照的默契。当今日的月从云层穿出，化影投入璃湖，一条雪练由水面腾出，驰向刀弧的要心！
　　茅青刚及伸直的手臂，仿若遭致铁锤一下猛击发出裂骨剧痛，他唔嗯闷哼着朝旁斜退，还未有站稳，那雪练已啪的爆碎，大蓬密集针雨刹那滂沱，啄破了他满身皮肤。
　　“哇啊啊！”他大叫着两手乱拨，试图抹走这身疼楚，胡忙中执刀的手忽被一力钳牢，接着虎口发麻，钢刀瞬被卸下，他目不能视，唯觉得刀光打了个圈复再回转，喉头贴上来一线冰凉。
　　他久涉江湖哪能不知这种温度，当即不敢再有动作，只抖开眼皮撑了条缝看，颈项边抵着的果是自己的刀刃，而刀光照着的却是白玉堂雪亮的牙齿，咧着嘴在问他，“诶青头鬼，你说，今天你会怎个死法？”
　　茅青瞥瞥亲肤的刀口，但即遭到否决，“不对不对，你啊，是被蠢死的！哈哈哈…”
　　白玉堂大笑，笑音如风吹动四方的飞尘，飘飘尘絮过于惹眼，招引到了某些未预料的不速之客。
　　一阵步声由远及近，在五六丈外停下。白玉堂偏眼，瞧见五个官兵打扮的人。
　　打前的那个一看清他俩，即厉声喝道：“喂你们两个，速度将刀放下，快快束手就擒！”
　　白玉堂嘴角也懒得抽，只翻了个白眼，加重了手上力道。另一个见他充耳不闻，也提高声量说：“大胆小贼，双蝎寨已被包围，不论你是虫子虫孙，还是浪蝶游蜂，今天都跑不出这山头。我劝你们及早降从，也不必折了性命多吃苦头！”
　　然那被喝令之人依旧无动于衷，自顾自的手起刀落，茅青人首咣啷砸地，血注嗤嗤喷洒，那几位兵差脸孔似也被血染，霎那各个怒面耳赤。
　　“贼徒子胆大妄为！”先前说话的官差气的声也拔尖，“官爷命你缴械投降，你听不着吗！”
　　白玉堂嘿嘿笑道：“官爷，我是听着了，可惜我的手它不长耳朵呀。”
　　“胡说八道！”差人又骂。然白玉堂不作理会，抛开刀对着茅青脑袋自说自话：“我早说过我良心好，纵算杀人也不忘成全一个美，省得叫死者孤凉，活者牵挂。”
　　他踢踢人头，“诶，你可得记着我的恩，来世为我当牛做马来报答呀。”
　　官差狠狠的威胁，全给他充当了耳旁的风，再不可忍耐就要上前捉捕，这时后方传来一个人声。
　　“什么事磨蹭这么许久？”随话又走来一人，瞧穿着似是个校尉。
　　几人连忙拱手做礼，礼毕，之前的官差道：“张大人，我等在此发现两个内讧的贼人，本欲劝降捉拿，但这白面小贼儿非但拒捕，更横肆杀害同伙。”
　　长官的双眼早在他报告之前，已掠过地上的死尸，沾血的凶器，还有那个劫命的狂徒。他似已有把握在胸，似笑非笑的说：“阽危之域何有心思斗殴，我看是想杀人灭口，这小子必然有鬼。你们这帮蠢货，逮只落单的娃娃兔而已，还需与他细会谈判不成？”
　　他道：“赶紧的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