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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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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在床边坐了很久,手里拿着他的小怪兽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它们拼回去,又觉得拼回去也没有用,恍恍惚惚地他觉得他的小怪兽们都死了。而且死得还挺惨,脑子都被砍掉了。他默默地坐着,这栋房子里的声音离这里似远似近,他抬起头透过拉开的窗帘中间,看到隔壁的房子里亮着灯光。他突然想起来那是何唯的家,心中又像扎进了一根针。
他的手指抚摸着毛茸茸的小怪兽,想起陶陶或许有办法把它们拼起来,她非常喜欢做一些需要极大耐性的工作,所以一向都很擅长做手工。想起他最好的朋友,他的心中温暖了一些,然而突然之间一股苦涩的味道涌上心头,他竟然忘记了,他已经跟陶陶吵架了。又一件自己做出的蠢事。
他终于站起身,从衣柜里找出一个纸盒来,是一只装巧克力的盒子,是以前情人节的时候陶陶和衣然合送他的,里面的巧克力被何唯吃掉了,空盒被他收了起来。他把小怪兽的尸体装进了盒子里,他知道它们只是玩偶而已,可是他总是缓不过劲来。
他也不想去怪夏子康,他只是一个蠢小孩,虽然是个得到了许多父母之爱的蠢小孩。他们注定做不成兄弟,以前交集并不多,以后也不会太多。
他环顾着自己的房间,他的屋子他总是收拾得很整齐,所有的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收着,他有很多纸箱,用过的东西分时段装在纸箱里。所以他的房间异样整齐,所有桌面台面上都是光的,什么都没有。衣柜里和衣柜外沿着墙角都码放着一只只箱子。他知道这是因为他一直在准备离开,最开始是在等待夏末接他走,后来“准备离开”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现在他终于快要离开了,他不留恋这里,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归处。人们都知道想伤害一个孩子非常容易,只要在他示好的时候把他推开,几次他想说话的时候不跟他说话就可以了,但很多人并不了解,其实孩子还有巨大的忍耐力。很多不如意的情景,换做一个成年人,也许早就已经崩溃了,但孩子却可以挺下去。大概因为孩子是有未来的,而成年人没有未来。
他的未来当然不仅仅是夏末。但除了带有夏末的生活之外,他看不出来自己还想要什么。只有夏末,能驱散他生活中的那种深深的寂静,那种可怕的快要逼得他自己跟自己说话的寂静。
如果要怪的话,就怪夏末比记忆中的还要好吧。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步,在记忆里回溯着那样的场景,在夏末的那间房子里,流畅欢快的琴声从夏末的指尖流泻而出,他手指微妙的力量制造出的音符那样优雅精妙,他时常在弹完一个满意的段落以后悄悄抬起眼睛,带着温暖又促狭的笑意看向自己。
他猛地站住脚,拳头按在嘴唇上,他几乎要神经质地独自发笑了。
他有很多种选择,可是现在除了夏末,不管是谁,是什么,他都不想再看一眼。这种执拗的疯狂似曾相识,就仿佛是八岁的那年,除了夏末他不想再向任何人争取好一点的生活。
他的手微微发抖,这个家他不留恋也不憎恨,这里只是他一个人的孤儿院,是他的寄存之地,他不在乎。他就是想要夏末。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的时候,他被吓了一跳。
“小舟,你吃饭了吗?”夏末的声音陡然拉近了空间的距离,小舟捂住嘴憋住一次呼吸,仿佛夏末的呼吸就要吹在他的脊背上。
“小舟?”
小舟连忙把手拿开,他也感觉到自己很不对劲。“你到家了吗?”
“这都几点了,我已经吃完晚饭了。”夏末停了停,“你没有吃饭吗?”
小舟匆匆瞥了外边一眼,他没有意识到已经过了这么久。“吃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夏末笑了一下,可是听起来也不算自然。也许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也许是因为……小舟摇摇头,试图摆脱开混乱的念头。
夏末等了等,没有等到小舟说话,就自己说了下去,“后天就是除夕了,明天我们还可以出来玩一阵子。我打算初二就回家去,你那边方便吗?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也可以等你。”
“可以,等我见过我爸就没什么了。”小舟连忙说,攥得太紧手机硌的手指都有些疼了,“除夕大概亲戚会在一起聚会,但是过了初一就散了。”
“那好,那好。”夏末的语调又痛快起来,几乎跟他平时那种让人一听就欢乐的声音差不多了,但是他又顿了一下,小舟太熟悉他了,想象他现在应该有一些心不在焉,心里在琢磨着什么别的事。
“小舟,刚才吃晚饭的时候我跟我父母聊了会,他们也想见见你。这样我们明天中午一起出来吃个午饭吧?”
小舟一怔,随即想到这是本来就该有的事,夏末不断地跟父母提起他,双方于情于理也都应该见个面,不是年前,就是年后。只不过他一直很怕想起这件事,每次快要想起这件事,他就绕开了。他一直都想着夏末,但是从来也不愿意想起夏末的父母。只要想起他们,他就会想起那个没有夏末的下午,他们把他带回到这里来,把他的东西搬下车堆在门厅里,慷慨地告诉他这些买给他的东西都是他的了。
他知道现在见面他们或许比他更尴尬,但是中间夹着一个欢天喜地的夏末,不管是人情还是道理上他们都不能不见一见。或许明天他们还会讲他小时候在他们家的事,还会勉励他努力奋斗,他平生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后者,但最怕听的是前者。
“你明天有事吗?”夏末又问了他一句。
他听出来夏末有些许烦躁,不是对他的,但他也不能不懂事,他没能在瞬间想出个靠得住的借口,只好说,“明天应该没什么事,我也想见见你爸妈。”
“好。”夏末松了一口气,他们陷入了一阵略带尴尬的沉默,夏末突然低声说,“你就随便赏脸陪他们吃个饭就好,我是想反正以后也总要见到的,不如开个好头。”
小舟听出夏末的意思,脸上一下烧了起来,“你……跟他们说……”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你别担心。”夏末连忙保证,但随即又笑了,声音软绵绵的,“你希望我跟他们说吗?你希望的话,我现在就去说。”
“别说,”小舟吓出了一身冷汗,听见夏末那毫不在意的笑声,他的心又忽地提了起来,他真怕夏末那敢想敢做,说干就干的派头,生怕拦不住他,担心地又强调了一遍,“千万别说,大过年的,会气坏老人的,我也会被骂死的。”
“嗯。”夏末顺从地应他,声音听起来异样温顺。
夏末是在讨好他,小舟后知后觉地想明白夏末这声音是怎么回事,禁不住一笑,夏末的情绪立刻高涨起来,继续说起年后要做的事,谈论着买什么车比较好,还要去书店逛一圈,朋友圈有人推荐一种据说特别好吃的蛋糕。
小舟安静地听着,偶尔说几句自己的想法,他很想像平时一样轻松随意地跟夏末聊天,但是每次笑的时候都觉得胸口干巴巴的,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是个机器人,但在状态之间切换的代码写的不是非常圆润,他简直快要能听见自己胸口不断传来的报错声。
他开始主动找话题跟夏末说,但是他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地累,好像一个得了肺病的人一样没有足够的空气帮他发声。他也想跟夏末说几句俏皮的话,像往常一样。他的本性十分聪明,那聪明并不全要用在读书学习上,他能够毫不费力地把顽皮的话说的巧妙,夏末经常笑得脸庞发亮,一副对他又爱又恨不知拿他怎样好的样子。谁知他今天刚想试一下,就觉得力不从心,好像心口都枯竭了,脸上的神经也似乎像老树皮一样干裂,做不出笑容来。
小舟有一些害怕,一边应付着夏末的话题,一边胡思乱想着如果自己真有忧郁症,以后境况不好的时候,他都这样沉默抑郁,那他简直就像拴在夏末脖子上的一只大秤砣了。他突然一阵烦躁,想要挂掉电话,希望夏末去跟别人玩一会,别来找他,别这么在乎他,给他点时间,等他把自己身上的羽毛梳理好,能够挺得起脖子,既光鲜又明亮,既诙谐又健康的时候再来找他。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话缝,抓住机会跟夏末说,“我爸好像终于回来了,我去打个招呼。”
夏末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拘谨恭顺,立刻回答了一串,“好,好”。小舟撒了谎十分不舒服,就想赶紧把电话挂掉,潦草含糊地说了几句早点休息之类的话。夏末抓住最后的机会又从手机里塞进来几句话,“待会你要是没睡觉的话,就给我发个微信,咱们再聊会。要是你累了就早点睡,明天早上我再打电话给你。”
小舟终于成功挂断了电话,他叹了口气,稀里糊涂地低头看着手里拿的手机。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来,再一次疑惑地环视着自己的房间,夏末的声音带来的光亮和温暖像渐渐熄灭的炉火,空荡荡的房间再一次冰冷起来。
他突然抓住自己的手机,抬起来狠狠地摔在对面的墙上。
他一声不吭地瞪着并不存在的恶魔,他跟这冰冷冷的恶寒的房间生气,跟他自己生气。他想起夏末诙谐明亮的笑容,想起他那惯有的洒脱举止,自己到底还是学不全,学不来。他最恨,最恨人家跟他说要感恩,要心胸宽广,要……奋斗。说到底,是因为他根本就做不到!他要感激谁,他要宽容谁,他要朝哪里奋斗?
他对自己不满意,他为自己不体面地躲着夏末的行为懊悔,他对自己深深地不满意。他难道不是比任何人都更渴望自己能够是一个洒脱开朗的人吗?
他怎么才能够自在起来?一个人的时候?或是不做任何非分之想的时候?
那些折磨他的魔鬼,什么时候才能放过他?他好难受,他想向天顶路过的神灵祈求。那无名的反复在他心头钝割的痛苦,他要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这一晚上小舟一直希望自己能睡着,可是始终也不能如愿。他在黑暗中躺着,难以相信自己竟然跟夏末在一张床上睡了半年的时间,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不应该紧张的要命吗?难道他看到夏末的时候不害怕吗?他想不起来了,一天以前的事情跟他像隔着一个世纪的厚度。他怎么能相信,自己当真快乐地生活过半年之久?这阴森的死过一个孩子的房子难道不是真实的吗?那么,这半年的记忆是臆想出来的吗?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天亮以后才突然精疲力尽,可是睡着以后他的脑子又没有全部休息。有一部分的神经总是在亢奋着,他在睡梦中周而复始地背诵着一首小时候学的长诗,他想停下来,可是脑子却不肯。后来他总是觉得能听见夏末在弹钢琴,那琴声旋转跳跃,周而复始地在他的脑海中流淌,无始无终。
这一觉睡的比没睡更累,他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又已经很晚了。他爬起床来,不敢相信自己睡了这么长的时间,夏末已经给他打了几个电话,可他的电话昨天半夜就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他甚至都没时间给自己再多做一些心理建设,他跌跌撞撞地跑进浴室,慌里慌张地冲了一个澡,在镜子里面看见一张陌生的脸,眼睛肿胀,脸色蜡黄,额角还冒出一颗很红的痘痘,一碰就很疼。
他抚摸着额头,苦笑地瞪着镜子里灰头土脸的自己,心里全是躲起来的念头。在穿上衣服裤子的过程里,躲起来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他的身体在拼命地给他找理由,他的肚子很疼,头很晕,时不时地耳鸣,脊背一直在冒冷汗。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生病,这是下意识的行为,因为他真的很害怕。
他要见的是别人的父母,那就像是要冲出去打一场注定要输的仗,他想要一点勇气,可是勇气又迟迟不来。
他很害怕,走出房子的时候很害怕,走出小区的时候更加害怕。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别人的父母更可怕,他反复对自己强调,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但是这也没有什么用。冬天的山林是黑色的,阴沉沉的风吹动着树木的枯枝,抬起头只看到隐藏着楼群的连绵起伏的山丘。世界这样巨大,而他是那样的渺小。
他等了一会打不到车,就坐了小区门口的公交车,厚着脸皮打电话告诉夏末自己可能会迟到了,希望他们能先吃。夏末的声音一贯都是快活痛快的,仿佛在他那里从来也不存在什么麻烦事,他爽快地就应下了,说他们可以绕路去附近办点别的事。
小舟松了一口气,就算自己搞砸了,夏末也总是能轻松地弥补回来。只要有夏末在,他总是能松一口气的
他在一个繁华些的地方下了公交车,正打算第二程从这里开始打车,突然又想起来他是空着手的。他惊慌地自责,他怎么能这么大意,连忙向四处张望,着急地盘算着给夏末的父母买点什么礼物好看一些。心底里又有一个念头在恶毒地嘀咕,买什么又有什么用?谁稀罕你的那点东西?别人的妈妈什么都看得出来,不用费多少功夫就能瞧出来你们那点猫腻。别人的妈妈天性就是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一点伤害,她看你的眼神也会像母狮子盯着草丛里的一条烂蛇。
他急匆匆地走着,拐进一条单行线上想抄近路去前面的商业街,强打起精神来让自己去想一会见面要说什么话。单行线很窄,人行路上停满了车走不了人,就连马路上贴着人行路的条石也停了一溜车。小舟绕过车走在靠近马路中心的一侧,不时有车从身后驶过,他拿着手机时不时地看着有没有夏末的微信,生怕他们已经到了,自己迟到的太离谱。
本来在单行线上靠边走路也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也不是只有小舟一个人这样走,这条路上的行人还不少。
事情发生的时候,小舟听见了身后急促烦躁的车喇叭,但是他没有回头也没往路边停着的两辆车中间的缝隙处避让,或许是觉得不是自己的错不该避让,或许是脑子里乱糟糟的实在做不出多余的动作,他也听见了这辆车来的非常快,带着忽忽的风声,但那瞬间他竟然有一丝愉快的转瞬即逝的自暴自弃。
一股巨大的力量蹭在他的胳膊上,车笛声尖锐得刺透耳朵,他被那股力量带着狠狠地跌向地面。
他一定是晕过去了一会,他自己并不确定,他只知道张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见的是围着他的人,他紧张地呼吸着,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上。围着他的人七嘴八舌地说话,他惊慌地心跳着,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全身都很疼,不知道哪里碎了,也不知道少了什么,第一轮袭上来的担心是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坏掉了没有,他还得靠脑袋生存下去呢。
他急忙抬起胳膊去摸自己的头,谁知左胳膊传来的剧烈疼痛一下盖过了全身的痛感,他几乎都可以确定脑袋肯定没大事了。他咬着牙一翻身坐起来,感觉到自己头脑很清楚,脊椎也肯定没问题,全部的痛苦都是从左胳膊传来的,他急忙去看自己的胳膊。至少胳膊是整个的,他也没有什么地方断了,他甚至还能站起来。
身边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但他听出来那是高兴的声音,他听见有好几个人在问他,“小伙子你没事吧?”
还有人在喊,“救护车不用了。”
有人在骂,“该死的出租车,开那么快急着去死吗?”
还有些只言片语过耳,“肇事逃逸”,“车号记了吗?”,“摄像头有吗?”
那些他都不太关心,他大概是被疯狂出租车刮倒了,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也没什么事,只是又惹了麻烦,他大概是骨折了,真麻烦。
突然,在混乱懊丧的沼泽里,仿佛醍醐灌顶一般,眼前豁然开朗,一股强烈的喜悦冲了上来--他出车祸了,他有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借口不去跟夏末父母吃饭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跟喋喋不休地给他建议的路人道谢,谢绝了报案去找肇事车主的提议,也没有等救护车,自己摇摇摆摆地去路上伸手拦出租车去医院。一时间他感觉非常地好,他又恢复了从前事事依靠自己,自己为自己做决定的状态,仿佛又控制住了自己的生活。
左臂的疼痛感很快就不太强烈了,脑子却清晰了很多,小舟从小就是个痛感不太强烈的人。何况从昨天就开始追缠着的他的那些烦人的情绪像是被这场意外阻断了,疼痛反倒像是解决精神痛苦的一副好药。
他千不该万不该在这种情况下精神抖擞,他百分之百地知道这样不好,但他实在很喜欢现在这种宁静的精神世界。至少他从精神的煎熬里摆脱了出来,就像一场噩梦终于醒过来。他专心地思考了一下接着怎么办,在打到出租车以后,他还给自己选了一家本市最靠谱的医院。
小舟在医院里跟导诊护士聊了一会,想弄清楚自己是该去急诊室好一点还是直接去骨科。他一直没给夏末打电话,主要是想再稳定一下,也不知怎么的,他只要一想到夏末就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但,他肯定什么也没干。而且这事是他自己的事,就算夏末要来找他,那个时候他也已经看完医生把事情都搞定了。
在从急诊室出来准备去拍片的路上,他觉得差不多可以给夏末打个电话了,在拍片之前说轻一点不算撒谎。
电话接起来,夏末得意洋洋地声音就传到耳边,“到了吗?是不是找不着地方了不好意思跟哥哥说啊?”
小舟临要说话突然有些胆怯,“我……”他迟疑了一下。
夏末仿佛立刻就接收到了,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小舟怔了一下,不知道夏末怎么好像未卜先知一样,他别扭了一下,盯着墙上的医疗贴图分散着注意力,“我摔了个跟头。”
“你摔了个跟头?”夏末吃惊地重复了一遍,“摔在哪里了?摔伤了吗?”
“胳膊好像扭伤了,我来医院看一下,但是好像要费些时间,所以……”小舟越说越觉得别扭,“跟叔叔阿姨道歉……我是说替我道歉,好吗?我……改天去家里看他们……”
“你在哪个医院?”夏末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
“啊?”小舟迟钝地反应了一会,突然担心夏末把父母都带来搞成全家探病。“我不要紧。”
“在哪个医院?”夏末的语气之恶劣又升了一级,已经表示出来他快要被烦死了。小舟太了解他了,如果再不痛快说话,那个隐藏在阳光夏末背后的暴脾气夏末就又要横空出世了。
“在三院。”他暗暗吐了一口气。“等着拍片。”
“你等着。”夏末说。
电话一下子就被挂断了。
小舟拿着手机不敢相信地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又把手机拿开看手机的屏幕,又确认了一遍电话是被夏末挂断的,不明白夏末这是几个意思。让他等什么?难道等他来?有什么可等的?难道轮到他拍片的时候他不去拍?而且他这种情况一定很快就会轮上。
他相信让他等着这句话一定是夏末说的一句气话,补全了大概是小王八蛋你给我等着。他在长椅上找了个位置坐下,过了一会就疼得缩了起来。但也并不是不能忍受,他抬起头盯着对面墙上的展板,坚持要把上面的每个字都读完,以此来把自己的注意力从胳膊上移开。
等到准备开始读第二遍的时候,有个穿白大褂的大夫走进了这条走廊,大喊了一声,“夏小舟!”
小舟转过头来,觉得略有些纳闷,刚才来叫人的不都是护士吗?
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医生,高高瘦瘦,皮肤非常白,带着一副无框眼镜,像大多数大夫一样有一种儒雅却疲惫的气质。小舟疼的动作迟缓,根本没有立即应声,那个年轻医生的目光扫视了走廊一圈就直直地落在了小舟的脸上。不是喊他拍片,是奔着他来的?
男医生走到他面前,“你是夏小舟吧?夏末刚才给我打电话了,我说我手头有急事等你拍完片我再来那都不行,让我立刻来领你看病,不然他就杀了我。那你就跟我走吧。”他说完看小舟还在愣神,又屈尊加了一句,“哦,你哥是我同学。”
小舟回过神来,非常尴尬,大夫说的好像他是个烦人的大累赘,还是被一个交情不怎么牢靠的人不要脸地硬塞到手里的。他想起来他非常讨厌大夫的一点就是他们都会非常直接地表示情绪,而且他们从来不会有什么好情绪。他站起来跟大夫问好,那人已经走出去五六步了,他连忙小跑着跟上。
男医生慢了下来,回头上下打量了小舟一圈,突然一笑,“你这是被车撞了吧?”
小舟一怔,清晰地意识到,他讨厌大夫果然是有道理的。更吃亏的是,没等他再次反应过来,那大夫刷地掏出手机,边走边摁了两下,电话立刻就通了,“喂,夏末,你弟被车撞了你怎么没说啊?你赶紧过来吧,最好全面检查一下,你不过来出事可别赖在我身上。”
小舟大吃一惊,自己竟然步步跟不上趟,真想踹死大夫。深悔自己刚才没跟夏末报备,现在被这人这么撩两句,夏末不气死才怪。
片子拍出来,两张骨头照片,被大夫以非常潇洒随意的姿势贴在在小舟看来是个灯的东西上。小舟凑过去看了看,以他外行的资质也能看出来骨头确实裂开了,大夫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了一会,又转过头来看了小舟一会。
小舟纳闷他是什么意思,心里已经对他很不信任了。
“你知道我跟你哥为什么关系很铁吗?”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小舟心里吃了一惊,又想起来你这个样子竟然还算跟夏末关系很铁?
这个男生应该是跟夏末年纪仿佛,不过也许是职业的缘故,他显得比夏末年纪大上四五岁的样子,所以小舟再想不到他开口是这么句话,“因为高考的时候,你哥给我抄了五十分的卷子。”
小舟怔了一下,看见旁边的护士也往这边看,那男大夫的态度相当旁若无人了,“所以你不用一直露出很信不着我的表情。你看。”他用手指头敲了敲那块发亮的屏幕灯,“你还挺幸运,不需要手术呢。”
“你这么说我好像更不放心了。”小舟面无表情,他猜测这是这个人幽默的方式。
医生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知道我干嘛看这么半天片子吗?我在想是不是拿错片子了?你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疼啊?”
小舟渐渐意识到医生跟夏末的关系的确不错,他突然担心他是那个人,一瞬间他的头晕了起来,但他还有理智,很快就辨别出来,这个男生的身高和骨架都不是记忆中那个男生玲珑灵巧的样子。
“走吧,我给你处置一下骨头。”医生站了起来,满不在乎地说
“能找你老师来给我处置吗?”小舟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