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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离人曲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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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青棂没死。
那一日在阮祺的长跪不起和再不相见的誓言中,他到底还是活了下来。
伤好之后,他仍还在各处茶楼唱着戏,左相亦是甚守承诺,未再劳神对付他这身份卑微的戏子,只是到底已没有戏班肯收他这祸头子了。
于是他带了那不多的积蓄租了间深巷里的小屋住着。只要出得起银子,谁来请他都去,日日笑脸迎客,十两银子一折,多了也照收着。
似乎…已将先前一切忘得干净,横竖不愿负了戏子无义那一句。
这些消息,阮祺都是知道的。纵然他不想听不愿听,也总会由各处传进他的耳朵里,阮祺明白,他爹是要他听个清楚分明,将念想断个干净。
而经了那一遭的阮祺却也更明白,或许他的无动于衷方才是段青棂最好的保命符。于是他安静沉默,听从安排,努力做回从前那个乖巧听话的相府公子。这样的转变,让他娘欣慰他爹宽心,日子似乎也变得同从前一样平静。
直到…三个月后晋老侯爷的寿辰。
阮祺原是不想去的,奈何却被太子拖着,寻不着借口。
直到多年以后,阮祺仍常常会想,若是那一日的寿宴他坚持不去,或许很多事情都不会变得那般无法挽回。
那一日,他失手重伤了晋小侯爷。
挥剑砍中晋小侯爷时,他想自己大约真是疯了。不然怎会为了段青棂那哀默心死的一眼,致整个阮家和那圣眷正浓的族姐于危险不义之地。
后来是太子在晋老侯爷的盛怒中保下了他。
当然,保的也只有他,没有段青棂。
而阮祺也是后来才从下人口中知晓,那天夜里,段青棂是被侯府的人活活杖毙的,惨叫声渗得人心寒,尸体就被扔在乱葬岗无人敢去收埋……
那些话听过之后,阮祺懵了很久。他在屋里坐了整整三天,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待到下人发现时已是发起了高烧,之后便是一场大病,险些没了性命。
病中,他爹冷着脸在榻旁放下一个布包拂袖而去,独留他看着那串包在其中染了血渍的鹅黄边花,哭得无声喑哑。
后来他的病好了,身子骨却差了许多,而相府与侯府的仇怨,亦再没解开过。
隐患自此埋下……
听到卫小将军临阵投敌的消息时,阮祺正在伴驾离宫的路上。
对比起太子的震怒,他其实反倒有种早知如此的淡然。
焉国与荆平的这场仗,已经打了近五年,朝野上下早已是国库空虚民怨四起。能领兵的将士也早被这场多年的战乱消磨殆尽,而皇上更是自年前开始便一病不起,留下一堆的烂摊子全压在了监国的太子身上。
启用卫家的人,原本就是选无可选下的无奈之举,却到底还是赌输了这一局。
卫家与晋侯本是姻亲,而晋贵妃那处…还有尚才年幼的八皇子。
又或许,原本事情并不会糟到这种地步。如果没有那年他与段青棂的相识,没有寿宴上的那一剑,至少晋侯不会恨他至此,亦不会与太子翻脸到这种地步。
至于他,早在四年前太子选择了从晋侯手下保他来拉拢他爹开始,就已经没了置身事外选择立场的权力。
请殿下尽快换下衣袍离开,此处由臣拖延。
敌军将至之际,跪在驾前的阮祺神色淡淡的说道。
他们都是这名为天下的大局中的棋子,谁也没有逃开的福气。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
熟悉的调子中,阮祺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这个被发现的替身竟未被囚在牢中。这一室的高床暖枕叫人捉摸不定,唯有临肩的那处箭伤,昭示着真实。
再看眼胸口那还染着血的绷带,他轻笑,那一箭竟没要了他的命。
可是奇怪自己为何没死。
骤然响起的声音低缓冷淡,却才叫阮祺发现屋内的一侧竟还坐着个人,一个…他从未料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见到的人——荆平安王。
七年前,他随团出使荆平就见过他,如今国破被擒,个中滋味更是难以言说。
他是…你的人?
屋外的人还在咿咿呀呀唱着那首熟悉的曲子,阮祺突然有些明白,为何他与段青棂之间总是那么的‘巧’。是啊,一切的开始与结束,怎么偏就那么巧呢。
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怨恨。冷淡无澜地说着那诛心的真相,安王对阮祺表现出的平静略显兴趣:本王养了很多人,他不是第一个被派出去以死离间的细作,你却是头一个猜中真相却仍如此平静的。
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所以我宁愿是他。疲倦地阖上眼,阮祺声音清淡:我只是有些难过罢了。
乱世之中,很多事情…都不是一句简单的情或恨就能说清的。
所以,他难过,却并不怨恨。
他的确很好。若是别人,怕就不会跪求本王留你一命了。
摩挲着手中翡翠扳指不知心中何想,安王淡言起身。唯有负手离开前的那句,几乎轻不可闻:本王…原也是很中意他的。
屋外的人不知何时已停了声音。
一室寂静中,阮祺伸手握住枕边那串染了半边血渍的鹅黄边花,无声叹息。
云都三月战火初平。
城西搬来了一户富贵人家,老爷姓阮,据说…爱听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