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228、第七十一章 永夜（一）

　　不论是在梦中还是心里，他都曾经千百次地见过那个位于海边的小小山谷，梨花如雪，沧海明月，可当他真的再一次来到这座宁静的海边小村之时，却好像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墨的天幕之下，海水也是墨般的黑，伴随着惊天动地的隆隆巨响，卷起滔天巨浪，狠狠拍在那片凸出于海面的礁石之上，排山倒海，汹涌而至，转眼已将那块礁石完全淹没。
　　轩辕承御剑在这片海面上来来回回盘桓了数回，眼中皆是惊骇之色。
　　“轩辕，这里真的就是你说的那个地方？你不会是记错了吧？”裴云熙在他身后说道，虽然他从未到过即墨，但他听轩辕说过，那里宁静温柔，是一处世外桃源，可眼前的这一片位于海边的村落，哪里是什么世外桃源，满目皆是被黑色的海水摧毁的疮痍，没有花香鸟语，更没有沧海月明，有的只是狂虐的海水和恐怖的咆哮，还有在这咆哮声里的一片死寂。
　　“不会记错，这里的确是即墨。”
　　“可是这里已经让海水给淹了，糟了，你是说，清涟妹妹在这个村子里？”
　　轩辕承顾不上答话，只是低声念了一句咒诀，焚天剑忽的俯冲而下，竟直向着脚下漆黑如墨的海水冲去。
　　见着他的举动，裴云熙和红珠虽然惊骇，却都并未出声阻拦，只是俱都闭上眼睛，只听见耳边海风狂啸，戛然而止之时，脚下的焚天似乎也停了下来，不再移动。
　　裴云熙睁开双眼，见焚天果然已经落到了地上，化为一道红光飞入了轩辕承背后的剑鞘之中。他向四周看去，只见这处地方似乎是一个山谷的入口，只是两边礁石黑冷，脚下积的海水已经没过脚面，几人脚上穿的鞋子，顷刻间便已湿透。
　　轩辕承好像对这里的地形很是熟悉，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向着那处狭窄的入口走去，天上不知何时已然乌云密布，突然一道刺目闪电，随即响起隆隆的雷鸣。
　　这条通往山谷的窄道之中已经溢满了海水，人走下去，直没过大腿根部，两侧本来的花草都已消失不见，那些长年开满小花的低矮花树，也已全都枯萎，黑漆漆的树干横七竖八地僵立在水中。这座山谷里所有的生命迹象，几乎都已经消失，漆黑的海水好像一笔冰冷的墨，抹去了这里所有的生命之色。
　　越往山谷的深处走，积水便越深，从大腿直没到腰间，好像还在渐渐高涨。
　　“轩辕，这里已经被水淹没了！你真的还要走下去么？”裴云熙跟在他身后，喘息着道。他身量不及轩辕承高，这冰冷的海水，已经快要逼近他的胸口。
　　“你们不用跟着我，在出口等我。”轩辕承冷冷说道，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不管这里的海水有多深，他只记得，这里是梨花岙，是他们的……家。
　　裴云熙脚下微微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在水中迈开大步跟了上去，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在寒冰地狱的那座冰山上，清涟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拼命抓住他手的那一刹那。他没有忘记，从那一刻起，他对清涟的感情，已不是“感念”两字可以形容。
　　轩辕承做的对，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她有可能在，他们就一定要去看一看！
　　所幸这一片灌入山谷的海水，并没有再深下去，随着地势略有抬升，积水从他们的胸口再度退回了腰部。
　　眼前已无去路，只有一片黑压压的树林，无声的浸泡在漆黑的水中。
　　轩辕承慢慢停下脚步，望着眼前的情景，默然无声。飞霜乱雪，万树花开，往日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再睁眼时，却已不再。
　　在这片颓败濒死的树林之前，依稀还可以看到几座房屋的形状，其中一间看起来是一座二层的小楼，已被积水淹过一半，木质浸泡日久，早已腐朽，却还摇摇欲坠地未倒。轩辕承看见这座已经给风雨侵蚀得破败不堪的小小木楼，鼻子一酸，眼中竟然涩然灼热，他如何能不认得，这座小楼，正是当日他和墨澜秋水一起用这梨花岙里的梨木盖成，如今除他之外，墨澜秋水和碧尘，都已不在。在这座小木楼的对面，本应是一间小小的木屋，上面爬满野花藤萝，那里是清涟住的地方，轩辕承的眼睛向着那里看去，却只见到一片飘摇的浑浊海水，一线深黑色的屋脊隐隐起伏于水面上下，一团团乌黑的植物经络，死气沉沉地漂浮于水面之上，虽只是些死去的藤萝植物，看在人眼里却如同尸体一般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天上又是一道霹雳闪过，撕裂了无尽黑暗的天穹，一阵如同瓢泼的雨水骤然落下，瞬间将轩辕承几人全身浇透，暴雨如注，风势也比方才大了许多，撕扯着空中倾泻的雨水和那片已经枯萎死亡的梨花林，发出令人恐惧的呼号之声。
　　轩辕承的双眼已经难以在这狂风暴雨中睁开，但他的脸，却始终朝向那几间已经被水淹没的木屋，那里是他们的家，他和她，还有他们大家的家！
　　“轩辕，快走吧，海水又灌进来了！”裴云熙的声音在身后嘶声叫道，即便这样，也还是被隆隆的雷鸣和呼号的风声掩盖。
　　“轩辕！清涟妹妹不可能在这里！再待下去就出不去了！”裴云熙用尽全力吼道，上前去拉轩辕承的手臂。
　　轩辕承霍然回头，只见他们进来时的那条路上隆隆之声有如奔马，一道如同高墙般的黑影正向着这山谷之中慢慢推进。
　　海水要灌进来了！
　　这是他心里第一个念头，然而紧跟而来的第二个念头，却令他的心又酸又痛——她不在这里，她不在他们的家……
　　“清涟——”在他就要回身的刹那，猛然撕心裂肺地喊出她的名字，明知道不会有人应他，却还是忍不住要喊，也许，这就是在绝望中的最后一点希望。
　　他的目光最后擦过那座在风雨中瑟瑟摇晃的小木楼，眼角滴落一滴冰冷的水滴，也许那只是雨水，因为他已决定不再流泪。
　　就在这最后的一瞬，在那颗即将滑落脸颊的水滴上，竟然折射出了一点点微微的红光，轩辕承已经背转过去的身子骤然僵住，这种颜色的光芒他最是熟悉，那是……火光！
　　难道……是她在那里？
　　他心里只听见这样一句话，电光石火，他已转身。他身体的反应甚至比他的头脑更加迅速，就在这一瞬之间，已经在这汹涌摇撼的海水里向前奔出了很远一段距离。
　　“轩辕！”裴云熙回头之间，看到了轩辕承的动作，心中大惊，不知轩辕承到底中了什么邪。
　　“云熙，那里、那座小楼里有火光，也许、也许是清涟妹妹！”红珠在他身旁大声说道，声音因为激动竟也有些断续，她方才也看见了那一点火光，在这冰冷漆黑的狂风暴雨中，显得那般温暖。
　　裴云熙呆了一呆，喃喃地道：“清涟妹妹……真的在这？”话音未落，已用力向着轩辕承的背影追去。红珠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高涨的海水，美丽的脸上有一些惨白，美目之中露出一丝恐惧和犹豫。海水已经无声地灌进了这座山谷，那种冰冷的压力猛然从腰间袭上了她的胸口，红珠咬了一下已经有些发青的樱唇，忽然转过身去，拼命向着那座小楼的方向踉跄奔跑。
　　轩辕承艰难奔跑了几步，忽然合身一扑，全身扑倒在海水之中，手脚并用，用力向着那座垂危的木楼游去，他水性本就不错，这样游起来速度快得多，不多时手指便已触到一块被水泡得发软的冰凉木头，将头从水中伸出一看，果然已经游到了那座木楼之前。
　　“轩辕……咳咳……救我们……”嘈杂的风雨声里，隐隐传来裴云熙微弱的声音，轩辕承骤然一惊，他方才太过激动，竟忘了裴云熙和红珠不会水！转回身去，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但见黑乎乎的一片，哪里看得见他二人的身影！
　　“云熙！红珠！你们在哪？”
　　耳边只有刷刷的雨声，却听不见有人回应。
　　轩辕承情急，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去，却见自己身上并无任何足够长度的东西，况且他两人此时似乎失了方位，为今之计，只有再游回去救人！心意已决，扭头向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小木楼看了一眼，忽然大声喊道：“清涟，等着我！”正待再度扑入水中，就在此时，耳边似乎隐隐听见裴云熙发出的一声惊呼，声音虽然微弱，却足以让他辨明方位。
　　“轩辕——”声音含着极度的恐惧，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在他的声音之后，隐约还有红珠极度惊骇的微弱娇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