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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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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陈圆满心下警惕,听得异声,随即软腰后仰,那冷箭贴着她的腹部堪堪擦过,箭势凌厉非常。
一箭尚未落地,又有数箭从不同方向射来,所幸陈圆满身上还有斗笠和蓑衣,她用斗笠格开数箭,顺手将蓑衣解下,双手将其铺展旋转开来,蓑衣俨然成为一个巨大的盾牌,因其柔软且有缝隙,将来势凶猛的箭矢一一或打落或阻挡住。
药庐周围的树丛中窸窣之声不绝于耳,陈圆满夜视目力甚佳,看出数个人影从树影之间跃出,身法灵动迅疾,似是受过训练。
看来是有备而来,绝非寻常鸡鸣狗盗之徒,她这一路上一直觉得父亲似是遇上大麻烦,此刻得到证实,心下不由得一沉。但即使心中担忧父亲安危,她却不得不迫使自己沉下心来,专心应付对方歹徒。
“你们是什么人?”陈圆满厉声问道。
密林之中,篱笆之内,冷箭不断从各个方位袭来,一箭比一箭更急更密,对方缄默不语,只管招招狠下杀手,陈圆满挂心父亲安危,想进屋一看究竟,却被他们的箭阵结结实实挡在篱笆之外,无法进入药庐。
冷箭先发制人,陈圆满一时无暇反应才会处于守势,这会儿她已逐渐摸清对方实力,思索着如何找机会转守为攻。手中连片织成的蓑衣已经被冷箭打得七零八落,陈圆满伺机将插在上面的箭头拔落,反手挥向对方,到后来连蓑衣的棕片也被她当成银针射出。
若论势头,陈圆满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配合严密,但她胜在轻功身法轻灵,闪避迅速,且她自幼精研医术,认穴极准,学武之时亦是下苦功练过指穴打穴的手法,因此此时用箭和棕片当做银针击出,虽不像对方用强弓射出劲势之猛可贯穿人心,但也已有两人被她打中了胸骨处的天突穴和心窝处的膻中穴。
天突穴和膻中穴乃人体重要穴位,是任脉上主要穴道,也是武学上常讲的死穴,一旦遭受重击,便会对人体产生巨大危害,轻则昏迷,重则死亡。
对方损失两人,阵势顿时有些凌乱,陈圆满打开缺口,伺机突围进入药庐,这实乃兵行险招,被围攻之下本不应再进入闭塞所在,免得被瓮中捉鳖,但陈圆满既然不能肯定父亲一定不在药庐中,就非得进去看看不可。
虽说是铤而走险,但她熟悉药庐构造,进去之前便已筹划好了父亲在与不在两套脱身方案。
“爹!”陈圆满冲进屋中大喊,然后她意识到屋中确实有人,但却不是父亲。
“轰”的一声,火光冲天,药庐内外同时蹦起数丈高的火焰,赤红中带着惨碧色,妖异非常。
陈圆满只觉背后有人,待到回头,便见眼前黑影一闪。
失去意识之前,她瞥到漫天火光映照下,那群放冷箭的人,每个人都穿着同样的青色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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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青衣人冷眼瞧着整个药庐被熊熊烈火包围,良久,直到确认没有人能再出来,终于尽数撤退。
夜空星光黯淡,空气中满是硝磺的味道,刺鼻而惨烈。药庐燃烧着,时不时发出“喀拉”、“喀拉”的梁柱断裂之声。
“蓬”地一声,药庐的一面墙体竟整个被掀到了半空中,从里面窜出一个黑衣人,他速度奇快,身形飘忽宛若鬼魅,挟着昏迷的陈圆满,骤然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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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王山附近的绝尘谷虽说气候较谷外温和,常年不下雪,但在小雪节气连着下十天的雨,也已是罕见。
这一天,雨势直到正午才算完全停止,依旧是看不见日头的。
山中蒙着白霭霭一层雾气,泥土散发着潮湿的味道,农夫和猎户自然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进山打猎,一是时辰稍晚,很少有猎物在这个时候活动;二是雾气大,根本看不清猎物;三是谷内土质较松,雨后贸然进去恐有危险。
而此时山涧中却活跃着一条巨大的蚯蚓,在泥中拱来拱去,仔细望去,那却是一个人。
他简直就像是长在土里的一样,周身沾满了泥,他不停地挖着土,时不时地抹一把脸。
他的脸很奇怪,嘴巴上方有两撇胡须,看上去就像是长了四条眉毛一样。
只是这四条眉毛此时全都挂着泥,看起来怪滑稽的。
他一面拱来拱去,一边嘴里还疯疯癫癫地喃喃自语,“疯子!六百七十七……真是个疯子!六百七十八……我居然还陪他疯!六百七十九……真是疯了!六百八十!”
确实好像个疯子。
他忽地一跃,连人带泥一同从地上拔了起来,就好像是一根自己从地里蹦出来的萝卜。
“哈哈哈——” 林中忽然有人拍手大笑,没人知道这人怎么就突然出现了,他一身灰衣毫不起眼,面目却是清秀英挺,乍一看仿佛是雾中走来的神仙,只是他的话语内容却十分接地气,“陆小鸡变成陆泥鸡,真是有趣,有趣——”他拖长了腔调,眼中神采奕奕,全是戏谑之色。
“司空摘星,你要的六百八十条蚯蚓,悉数奉上!”那泥人抬起头,凤眼微眯,突然扬手向外一洒,手中的蚯蚓便化作星星点点飞了出去。
蚯蚓本是柔软之物,此时却因那人出手的速度实在太快而化作一根根笔直的黑芒飞速射出,数百条蚯蚓夹带“嗖嗖”风声,一时间交织成一个庞大的黑色巨罩向司空摘星压去。
然而他快,司空摘星也不慢,眼看他身法变幻有如鬼魅,在蚯蚓接近的一刹那,他的身形竟挪动了七八个方位,飞射而来的蚯蚓却没有一条更够近他的身,只是力道消弭殆尽的时候纷纷插在树上地上,更令人惊骇的是,那些蚯蚓竟能够入木三分,足见那不知是唤作陆小鸡还是陆泥鸡的人腕力之惊人。
“好你个陆小凤,不说愿赌服输,怎么还带暗算人的?”司空摘星一个鹞子翻身,转瞬便如片落叶飘飘悠悠落在地上,脚下稳稳当当,就好像他原本就是稳稳当当站在地上的。
那泥人名唤陆小凤。
“唉,我啊,最近深刻领悟了一个道理。”陆小凤说道。
“什么道理?”司空摘星问道。
“人生不会一直顺风顺水,打赌不会永远不输,跟人家比翻跟头也不会一直赢,尤其是当你碰到一个叫做司空摘星的混蛋!”
陆小凤两手交叉抱在胸前,懒懒地靠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干上,双眸懒懒地眯着,连说话的腔调也是懒懒的。虽然他浑身都是泥,立在那里却生生给人一种虽狼狈却又说不出的洒脱之感,这不免让人感到奇怪。
“哈哈哈哈!没想到你四条眉毛陆小凤也有今天!”司空摘星捧腹大笑,似这已是天底下最最好笑的笑话。
原来,他不止名唤陆小凤,还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谁能想到风流倜傥的陆小凤竟会躲在山里挖蚯蚓,这话要是说给欧阳情听,那可真是妙极,妙极!”司空摘星挤眉弄眼地挖苦道。
陆小凤低头看看自己这身行头,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神色却是豁然,“哈哈,我这个怪模样确实很好笑。不过你要是敢告诉欧阳情,我就接着跟你比翻跟头,比到你跪地发誓再也不翻跟头为止。”
“随时奉陪!”司空摘星笑道,“这一次翻跟头你输给我,赌注不过是挖六百八十条蚯蚓,下次就让你光着屁股在街上跑六百八十圈!”
他又说道,“你想让偷王之王不翻跟头,倒是比让叫陆小凤的不沾麻烦更难。”
陆小凤一听,顿觉脊背发凉,摸着鼻子问道,“怎么回事?”
司空摘星道,“前一段时间,有人出十万两银子,让我去陵川药庐偷东西。”
陆小凤眉毛一挑,瞪眼看着司空摘星,问道,“陵川药庐?”
“正是,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司空摘星面露愠色,说道,“东西先一步不见了,而我在地窖里找到了这个。”
偷王之王向来号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偷不到”,连他都失了手,说明此事确实是个大麻烦。
司空摘星伸出手掌,一张纸笺赫然在握。陆小凤从来不知道这家伙身上到底藏着多少东西,是怎么放进去的,又是怎么拿出来的。
他拿起那张纸条,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到底你要偷什么东西?”陆小凤知道司空摘星的规矩,若直接问是谁指使他去偷的,他是死也不会说的。
司空摘星道,“陵川血莲。”
“传说中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陵川血莲?真的有这种东西?我还以为是人们编的呢。”
“陵川陈氏一向低调行医,行踪难觅,但药庐的陵川血莲却是名声远扬。只不过至今从没有人见过真的陵川血莲长什么样。”
“你什么时候找到这纸条的?”
“十月十八夜里。我去的时候一群青衣人在那里和一个小姑娘打架,还放火烧了药庐,我救了那小姑娘。”
“你还会救人?”陆小凤挖苦道。
“我虽是个偷,可我不喜欢有人死在我面前。”司空摘星瞪眼。
“那姑娘现在怎么样?”陆小凤又问道。
“不知道。”司空摘星耸耸肩。
“你不是救了她么?”陆小凤有些抓狂。
“我是个偷,又不是保姆。把人放在一户人家我就走了,谁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兴许早吓得跑开了。”司空摘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陆小凤简直无语,就知道会这样!
他沉吟半晌,说道,“这纸条我拿走了。”
司空摘星撇嘴,“不然你以为我拿来给你擦脸的么?”
陆小凤摸摸胡子,说道,“本来还想跟你喝酒,现在看来不行了。”
司空摘星大笑,“等你把四条眉毛上的泥都洗干净了再跟我喝吧!”说罢一个跟头凌空跃去就已经杳无踪影,隐没在了深山中。
陆小凤眼带笑意,心中充满感激,司空摘星是特意来提醒他的。他虽然是个偷,性子古怪,还是个混蛋,却也不失可爱之处。他为了能交到这种朋友而觉得生活待他不薄,能活着也不错。
可是,活着有时候也挺麻烦的。
比如此时,他看着手里那张纸条,眉紧紧皱了起来。
他用拇指抚过两条眉毛一般的胡子,喃喃道:“凤倚危栏难引吭,落花满楼断无香。”
纸条上的字是用遒劲的魏碑字体所写,而内容几乎明确得一目了然。
“凤倚危栏难引吭”中的“凤”,指的自然就是他陆小凤,这种事情他见怪不怪,因为他似乎天生就是吸引麻烦的体质,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会找上他,但是后面那句......
“落花满楼断无香”,内嵌着他最好朋友的名字——花满楼。
先提到他,后提到花满楼,怎么都有一种花满楼被他连累的感觉。
这就让陆小凤很难不头疼,因为他喜欢结交朋友,并不代表他也喜欢让朋友卷进麻烦中,尤其是他最好的朋友花满楼。
陵川陈家,他与花满楼,还有受人委托偷东西的司空摘星,种种联系,都预示着这张神秘纸条来头不小,似乎不久之后又是一场山雨欲来。
真是麻烦。
反正很久没回百花楼了,去找花满楼喝杯酒也好,陆小凤这样自欺欺人着。
“唉——”他长叹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人长得太英俊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啊——”
叹罢,他抖了抖满身的泥巴,一跃而起,取过搭在树梢上的大红色披风,准备扬长而去,就在此时,他忽觉后背有东西袭来。
习武之人都有听声辨暗器的本事,陆小凤听出是种圆形钝器,他立刻回身,伸出两根手指去夹那暗器。
灵犀一指,他陆小凤有着全武林最金贵的两根手指。
然而待他夹住那暗器,他的脸色却忽然从青到白,从白到青,变幻不定,诡异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