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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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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府赛曲,楼暮归曲动天下,声名远播。
此刻的他,正沉浸在一战成名的快意中,手抚着“魂影”琴,想着当时满座动容的场景,不由笑了出来。
“‘魂影’不愧是最出色的琴,琴弦都仿佛有生命般,与我的魂魄相系呼应着,楼暮归终于能证明,今日之后,天下谁人不识我楼暮归?楼定行和楼惊鸿能做到的,我一样做到了,街巷里尽是效仿我的曲子。而我,会比他们更加出色,不会只有一支曲子流传,我还会写出更多的曲子让他们竞相学习。只可惜,要将你还回去了。”
短暂的快乐后,他轻声叹息,“奶奶,暮归只是想证明自己,即便您将我从楼家除名,我也不会学叔叔,我会去看您,陪在您身边尽孝。”
桌上的“魂影”,犹如感应到了他瞬间的失落,发出一声嗡鸣,震颤。
他的手抚着琴弦,爱不释手。
琴弦上流动着共鸣,沁入他的指尖,与血脉交融,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这个选择他没有做错,遥想那酣畅淋漓的一曲,众人赞叹的声音,艳羡的眼神,即便放弃楼家的家主之位,这个做法也是对的。
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奏出他人无法超越的琴曲,楼家盛名之下的压力,也在这一曲中成全了他的地位。
心中,满满的都是成就感和豪迈之气。
“若是能让你始终跟着我,何愁他日不超越嵇康之广陵散?”他笑抚着琴,“谁说琴师不能百年留名?我楼暮归就一定能做到。”
只是这笑意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展开,就凝结在了脸上,呆愣地望着手下的琴弦。
那原本与他魂魄相吸的琴弦,那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的琴弦,就在他的手中满满的淡化,渐渐消失,只余琴身带着他手心的温度,缓缓冷却。
“这……”他盯着自己的手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琴、琴弦呢?”
刚才还在他的手指下震颤的琴弦,就这么突兀的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如此妖异的情形,如此诡异的状况,他瞠目结舌,空气中只有他的呼吸声,浓重而急促。
“奶奶说只能弹奏一次,原来竟是这个原因,可、可这是为什么?”
夜风吹开窗,凉凉的风吹凉了房间的热度,也吹凉了他所有的热切,此刻的楼暮归只觉得从头凉到了脚。
“笃、笃、笃……”房门上传来敲击声,还有苍老的声音,“楼公子,可愿一见?”
楼暮归依然沉浸在震惊中,他没有理会,也不想理会,即便这声音听上去,有些许的熟悉。
不见他回应,那门外的人再度开口,“琴弦断,我来收回‘魂影’。”
此刻的楼暮归才茫然地抬起头,呆滞着把门打开。门外,年老的琴师抱着破旧的古琴,依旧是那衣衫褴褛的样子,浑浊的双眼却比那日楼上楼下相见时,清亮了不少。
“是你!?”楼暮归一眼就认了他。
正是因为他,自己才知道楼定行和楼惊鸿,也是因为他的话,才让他下定了决心,要超越祖辈,宁可被楼家除名,也要弹奏“魂影”。
老琴师微微一笑,古朽的面容干瘦,伴随着笑容,更诡异了。
他的目光望向几案上的琴,“琴弦断,请楼公子归还‘魂影’。”
“你……”楼暮归的神智终于回归,“你是这琴的主人?”
他没忘记楼惊鸿留下的那句话,也没有忘记奶奶说的故事,但是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这在楼家百年的琴,故主依旧在;更不相信这琴弦会生生断在自己手中。
不,不是断,是消失。
“是的,当年楼家从我手中将琴借走。”老琴师伸出手,“如今希望楼公子履行楼家承诺,将‘魂影’琴归还。”
看着几案上刚刚才给自己带来无限风光的琴,楼暮归有些不敢置信,“你、你如何证明这琴是你的?明明、明明这琴已经在楼家放了百年,若你是琴的主人,岂不是……”
他岂不是一百多岁?这简直是个笑话,不可能的。
老琴师依然是那诡异的微笑,伸手拨向几案上的琴,那本无弦的琴,在他的随手拨弄下,竟然再度发出了声响。
令楼暮归赞叹的琴音又一次流淌,清扬回荡。
那原本没有琴弦的地方,竟然神奇地出现了几缕银丝,在烛光下流光溢彩。
“现在呢?你还觉得它不是我的吗?”当老琴师的手缩回,那琴弦又慢慢的消失,恢复了空白。
“这!!!”楼暮归张着嘴,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你一定觉得‘魂影’弹奏出来的声音很动人,超越人世间所有名琴,是不是?”
楼暮归讷讷地点了下头,“用我的话说,此琴之完美,人间不该有。”
老者笑笑,“这琴,本就不属于人间。”
老琴师的话,总是在淡淡几字中,带给他无边的震撼,一如那日提及的往事,一如现在。
“‘魂影’是妖界的琴,百年前我带着它来人间游玩,弹奏时被当时楼家的家主听到,说此琴琴音绝美,向我求借;可妖界的琴,是以妖魂为弦凝结弹奏,普通人又怎么能弹奏?所以我只能告诉他,除非有人愿意以自己的魂魄换掉妖魂为琴弦,但是人的魂魄太弱,只能弹奏一次。我本以为这样可以打消他的念头,却不料他问我如果有人愿意以魂魄献祭‘魂影’,我是否就能外借?”
“难道……”楼暮归的声音变得嘶哑,望向琴案上的“魂影”,再也说不出话来。
老琴师看他一眼,似乎猜到了楼暮归心中想的,却没有停下话语,“我没有想到,有人会对琴对曲痴狂如此,随口就答应了,而他,说甘愿自己为琴弦,让我将琴借给楼家,要求只有一个,就是替他保守秘密,并留下家规。三十年后,楼定行在乐府赛曲上带着‘魂影’出现,楼家正式名扬天下。”
“只为了弹奏一曲,献祭一命,值得吗?”此时的楼暮归失魂落魄,不住地摇头,“他能听到吗,能听到吗?”
“能不能听到重要吗?”老者的手抚着琴身,“真正的琴师,要的不是名扬天下,要的不是世人传颂,而是与自己挚爱的乐曲融为一体,‘魂影’琴奏出的情,何尝不是琴师魂魄中的情?若非以命演奏,又怎会如此动人?当初我也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如今想来,他对琴曲的痴狂,是魂魄相依。”
“所以……”楼暮归的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颤意,“楼定行一曲风光的背后,其实是他先祖以命换来的?”
一条命,只够一次弹曲,难怪楼家非家主不得动用“魂影”琴,难怪楼家家规,一定要最出色的琴师,才能弹奏一次,因为这一次的代价,太大了。
“可是!”他忍不住地询问,“若是当年楼定行弹奏过后,琴弦应该就断了,琴也该还给你了,为什么‘魂影’依然在楼家,还仍旧有着琴弦?”
“因为当我找楼定行要求他履行昔日承诺归还琴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秘密,而他,只问了我一句话。”
楼暮归踉踉跄跄的后退,身体撞上桌脚也不自觉,“他问了什么?”
老者慢慢抬起眼,望着楼暮归惨白的面色,“若以他的魂魄续琴弦,是不是便不算弦断,楼家是否可继续借用‘魂影’?”
他的声音不大,可每一个字落地都那么沉重,沉重到楼暮归的身体有如风中的落叶,不住抖动。
楼暮归的脸埋入双手中,气息凌乱。
“当年,楼惊鸿也是如你这般。”老者叹息着,“毕竟,成就自己名声的背后,是如此沉重的事实。”
“他……”楼暮归的声音难成语调,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的琴弦?是他吗?”
楼家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成全了他楼暮归的一曲。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如此残忍的故事?”他愤恨地抬起脸,“为什么要让我知道‘魂影’,为什么要让我起了超越前人的心,是他,用自己的性命换来我的超越他。”
“‘魂影’终究不是人界的琴,当年是我的错让它留在人间,如果不收回它,我也不能回到妖界,我在人间流浪百年,只为了等它能重回我的手中,若我不引起你的好胜欲,又如何让琴弦断,又怎能收回它?欲望,才是真正残忍的东西。”
那一字字一句句,依然古井无波。
“楼惊鸿,我的叔叔。”楼暮归轻声念着那几个字,面色惨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您从未回家看过奶奶,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我提及奶奶时,琴弦的颤鸣,您是思念她的。您带回楼家的那句话我懂了,您以身为祭,再留‘魂影’琴三十年,成全百年楼家家名,也算是对先祖奉献的告慰,可您又心疼后辈,所以说若此次弦断,就将琴还了吧,可笑我弹奏着您魂魄凝结成的琴弦,心中想的却是超越您的成就。”
春日多雨,在不经意的时候,窗外淅淅沥沥落下了水珠,敲打着窗棂,风卷着水雾吹入房内,沾染上他的发,他的面颊,也弥漫了他的眼眶。
“楼公子,故事说完了,‘魂影’我带走了。”老者俯下身,抱起几案上的“魂影”琴,慢慢地走入夜色中,一如那夜般,缓慢而寂寥。
雨声里,俊美的少年仿佛懂了什么,“曲之痴者,以魂为曲,琴之痴者,以身为琴,是疯狂,也是极致的追求,于琴师,骨销魂散亦希望能与琴为伍。”
他抬起头,“等等。”
这声音,犹如那日春光桃花下,他望着奶奶的面容,坚定的开口,“奶奶,将我从楼家除名吧,您曾说过,我有魂魄的印记,此生为琴而生,注定要成为最出色的琴师,家主又如何?他日楼暮归名扬天下之时,您会为我自豪的。”
远方的红楼高阁之上,娇艳的女子遥望着夜雨,嘴角的笑意似是在回味着那日俊美少年给予她的情浓缱绻,手指随意拨弄着琴,思念中轻轻开口,“暮归,暮归,何时归?”
三十年后
娇俏的少女拉拽着老者的衣衫,跺脚撒着娇,“爷爷,求您了,将‘魂影’给我吧,我一定会在乐府赛曲上为楼家出尽风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