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难语》葭月十一

10、【10】

　　【10】
　　即便被雨水润湿，C市也难掩一份溽热，相比起来，D市的空气是永恒的清爽明丽，让人舒适。
　　程渊和颜希回到D市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飞机还没着陆，颜希仿佛就能嗅到风中隐隐的海水的味道。
　　在航行中他们鲜少交流，和他们在程家的相处模式一样，再者他们都担心沈沁的病情，不免忧心，没有什么兴致闲聊。
　　除此之外，程渊也颇有顾忌，他知道，颜希这孩子两年多前走的时候和程家发生了不小的争吵和冲突，尽管他不十分清楚当时的情况，也想试着问问他现在心里的想法，又不知该不该揭开旧时龃龉。
　　在机场等他们的是舒晗。
　　舒晗自从留学归来便一直打理家中企业，整日围着公司业绩和大小事务忙碌，事业不出意外地蒸蒸日上，无愧于他一向的出色。今天来接送程渊和颜希，是他推了一场应酬才挤出时间来的，他对人的好永远都会到事无巨细的地步。
　　颜希在程渊面前给了初恋情人简单的拥抱，并无羞赧之色。
　　舒晗也坦然地笑笑，一贯阳光明朗的帅气：“小希，你终于肯回来了。”
　　颜希说：“谢谢你来接我们，你这么忙。”
　　舒晗兄长般温柔地揉揉他的头发：“变这么客气，我都不习惯了。”
　　没有过多对话，舒晗发动车子风驰电掣向医院驶去。
　　“我妈怎么样了？”颜希在路上问舒晗。
　　“今天一早君昱陪着她去做各项检查，听说结果一出来就能决定什么时候做手术了。”
　　颜希听了，默默点点头，若有所思。
　　他们在医院门口分别，舒晗安慰他：“别太担心了，君昱一直很仔细照顾沈阿姨，病情稳定，再说有什么事你们也可以尽管找我。”
　　颜希回报似的笑笑：“我们都明白的。你永远都这么好。”
　　“别，别说了，”舒晗招架不住他发出的好人卡，苦笑着，“你说得这么肉麻，可是还是不会选择我啊，下次你再说我就要跑走了。”
　　颜希这才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意，知道自己的话显得有点疏远。
　　“过两天情况好转了，记得打电话来，我们出去坐坐，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舒晗说。
　　颜希几乎能猜出舒晗要对自己说什么，他聪睿缜密，心如明镜，又和颜希他们熟识，发生了什么即使当时不明了，过后也会很快觉察出来。
　　他自己也却是想找个时间和舒晗单独谈谈，他们早该这么做了。
　　约定好之后颜希快步走进医院，来到母亲病房，先来几步的程渊正守着睡着的沈沁闭目养神，颜希也轻轻坐在她身边，看着母亲病痛折磨中消瘦的脸，人虽然清减了，气色倒还养护得不错，睡得也稳，心电图、血压显示她此刻一切正常。
　　他就这么呆坐着注视着母亲，周遭出奇地安静，过了一会儿，母亲的脸逐渐模糊，颜希斜身靠在床头，他这几天没怎么休息，精神状况糟糕，因此也有点疲惫困倦了。
　　端坐病床另一边的程渊却忽然默默站起来，目光越过颜希头顶看去，颜希不由站起来转过身。
　　“君昱，怎么样？”程渊对站在门口、悄无声息推门进来的程君昱轻声问。他们父子都不约而同避免打扰到沉睡的病人。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万年荏苒般沧桑遥远又近在咫尺。
　　然而又什么都没发生。
　　颜希紧握住的手心汗涔涔的，心跳……心跳是怎么了？
　　就快要冲破胸膛不可抑制的猛烈和急促。
　　但是他已经不再是轻狂的年纪，这短短几秒，再激烈的情绪波动他也能迅速转化为表面的冷静，他甚至能主动向程君昱走过去，拿过他手中的病历本和单据。
　　“君昱，我不在的时候你能一直照顾妈妈，辛苦了。”
　　程君昱微微苍白着脸色看他，眼神是要穿透颜希内心的一切的深邃，欲语还休。
　　颜希害怕他这种神色，害怕再次失去抵抗，连忙问：“你还没说情况怎么样呢。”
　　再看颜希一眼，程君昱终于垂下眼睛，声音里是由于奔波劳累的沉哑：“检查结果明天出来，主治医生团队开会决定手术方案，他们说最迟下周末动手术。”
　　他看上去累极了，颜希拉过刚才自己坐的椅子：“坐下说。”然后他站在程君昱的身后。
　　“那这一周病人要注意些什么？”程渊问。
　　程君昱简单说了病人忌口饮食和家属应该注意的事情，并说主治医生下午查房会过来，他们不用过多忧虑。
　　“你中午吃饭了么？”颜希突地冒出来这么一句，其实他犹豫了一下，刚才他就注意到程君昱也瘦了。
　　“还没有，你们呢？”
　　“我们在飞机上吃过了，君昱，你快出去吃点东西。” 程渊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你下午不是还要录节目吗，吃了就快去，我们都会在医院看着。”
　　程君昱在看似融洽、实则莫名压抑的氛围中很快起身，“那我走了。”他的节目两个小时之后开录，再不去吃饭就要空着肚子去了。
　　颜希在他背后补充道：“录完回家就休息，医院这边有我们。”
　　“好。”他没有回头，只是顿了一下。
　　由于颜希回来，连日在电台、家中和医院三处辗转的程君昱松了口气，和颜希轮换来医院守床，白天夜晚倒错开。
　　沈沁清醒，颜希就陪她聊聊天听她唠叨家常琐事，给她送饭送水喂药，沈沁睡下，他就一个人发呆，盯着点滴的药水一滴滴下坠输尽。
　　耳边“呲啦呲啦”的噪音是静默中唯一的声音，颜希看着手机屏幕调好电台，戴好耳机，合上眼沉入自己的世界。
　　“这里是FM86.5经济之声，午间新闻焦点，纵观国内外新闻，观察社会百态，大家好我是主播君昱……”
　　听听新闻也没有什么不好，颜希想，国内外大事小事能通过这种比较简单的方式知晓，也是一件趣事。估计旁边有人看见他每天定时定点，聚精会神听的是午间新闻，会佩服这个青年对政治经济的关心度。
　　不过，能听出程君昱的嗓子没有前两天那么嘶哑低沉了，稳健中略带轻松的风格让颜希想起他的言行举止。
　　“……针对这一事件，我们特别邀请了新闻观察员和评论员和大家谈谈最近的热点话题……” 张弛有度，不紧不慢的语速万年不变。
　　“……我们明天中午再见。”
　　颜希在神游中茫然拿下耳机，盯住母亲床上洁白的被单，等着一个小时以后的另一个节目，那是程君昱策划的一档热点节目，但并不是他主持，他的听众大概不会知道吧。
　　可是他知道。颜希得意地笑笑。
　　他希望时间能够停滞，只是这样永远隔着电波就够了。
　　时间宛如又回到他的高中时代，那些人和那些地方依然如故，如果不是童川不屈不挠地打电话过来，他几乎能忘记他在C市的所有。
　　颜希很讨厌在听节目的时候有人打扰他，没好气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童川正经严肃的语气：“颜希，我在北路发现一家不错的酒吧，等你回来我请你喝酒。”
　　可是他知道，或许下一秒他嘴里就能蹦出厚颜无耻玩世不恭的词语，相比冷酷的姿态就像白天和黑夜的对立。
　　“我还不想回去，一想到你在那，我想我永远都不用回去了。”颜希冷冷地道。
　　果然，童川瞬间变脸了，嬉皮笑脸的：“别这样啊宝贝儿，我想你了，这么多天看不到你让我陷入疯狂。”
　　颜希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省省你恶心的话，就不怕你现在身边的人听了会吃醋？”
　　“他们只是你的替代品而已啊，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
　　“打住！有什么说什么，不要和我绕弯子，不说我就挂了。”颜希差点喊起来，看看母亲，蹑手蹑脚到走廊里去接电话。
　　“我是真的想你了……你走的时候怎么都不让我送送你。”童川不改肉麻兮兮的话。
　　“我真的挂了。”颜希毫不留情面。
　　童川这才慢条斯理步入正题：“颜希，我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