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月，梨花雪》风荷游月

2、第一章

　　一架雅白的软榻从东海上空落下，轻飘飘地沉入了海底。

　　在东海龙君散发着煜煜金光的大殿前，稳稳地落着方才的榻子。
　　软塌四方共站了四位女童，一身素衣。月白的帘子后方掩映的，一是位身着夭夭红衣的女子。远远看去，竟有些朦胧似梦。
　　一名女童拨开琉璃帘，榻内的女子倾出半个身子，步履轻盈地走了出来，珊珊作响。

　　这女子不仅生得红华曼理，姣丽蛊媚，且有一双奇异而妖冶的眸子。
　　她的左眼是有如深渊般的墨绿，不同于另一只眼的幽黑。

　　她说：“这东海龙君怎么这般没有礼貌，姑娘我都亲自来到他家门口了，也不好生接待接待。”

　　说着，她推开跟前拦着的长枪，悠悠然走了进去。
　　长厅内早已有人端坐在主位上等着她到来，一脸肃穆地盯着优哉游哉进来的女子。他身旁站着名年纪不大的少年，正黯淡着神色，被发丝掩盖了面庞。
　　东海龙君甚不痛快地瞅着她，说道：“三公主可是想通了要把东海水晶送回来？”

　　她别月，正是南海龙君的掌上明珠，三公主是也。

　　“怎么会呢。”别月敷衍地弯目一笑，朝一旁站着的甘裴问道，“甘裴殿下的伤可是养得好了？”
　　闻言，被唤作甘裴的少年更是攥紧了拳头，将脸别向一边。
　　“那日倒也真是凶险，殿下日后出行还是小心为好，若是再碰上这些个棘手的鬼怪，可不好对付。”她不咸不淡地道，又想起方才东海龙君的问话，没心没肺地回答：“我说老龙君，这东海水晶美名扬了四海八荒，你怎的就这么确定是我拿了？”
　　东海龙君轻哼一声，“东西是在你送小儿回来后不见的，那日我东海只来了你一个外人，这明摆着的事实还有什么可说的。”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别月潇洒地一个翻身落座在边上的矮桌上，揪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晃荡着一双玉足道：“谁做坏事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况且彼时我是是受了殿下的邀请来东海做客，该有的规矩，别月还是明白的。”
　　她的话很有几分道理，东海龙君默然。
　　须臾，他又蹙眉：“可那日只有你一人进出南海，你前脚将走就有人来禀报说不见了东海水晶，这有该做何解释？”
　　做何解释？她要是真想解释也用不着在这儿打太极了。
　　别月两手一摊，很无奈的模样，“难道东海老龙君自个儿家丢了东西，却要我一个外人来作解释？委实是有损龙君的盛名啊。况且人家清心寡欲了五千年，对情爱之事不感兴趣。”
　　东海水晶算不得是镇海之宝，却也是难求的宝物。
　　若是将男女二人的血同时滴在上面，它便能牵绊住两人的婚姻，生生世世。
　　别月前半句话戳中了东海龙君的软肋，他恼怒地看了她。
　　偏偏她又笑得天真烂漫，“要不我帮您留心找着吧，看龙君的样子是真的宝贝那东海水晶。爹爹说了，像他这把年纪的人有个真正钟意的东西不容易。想来龙君的年岁同我爹爹也错不了多少，若是丢失了心里恐怕要难受好一阵子。”
　　东海龙君愕然：“你当真这么觉得？”
　　别月眨巴了两下眼睛后认真地点头，“嗯。”
　　亏得老龙君被她一番话轻易打动。她本就生性顽劣，又长了一副讨喜的模样，不知让南海龙君头疼了多少春秋，且还有继续头疼下去的趋势。
　　“父君，”甘裴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在别月笑嘻嘻的脸庞上停留了许久，才说道：“丢了东西是我们家戒备不严，这样贸然审问着实不妥。三公主毕竟是我的恩人，若是她真的对东海水晶有意，我们送给她又有何妨？”
　　他这话将说完，立即招来两人的不满。
　　“救人是一回事，偷东西是另一回事，这怎么能混为一谈？”东海龙君不满地皱起了眉头，看向这位素来就令他十分头疼的儿子。
　　“殿下可真不会说话，好像我打从开始就居心不良似的。”别月作心痛状，“看来长期养在深海里的龙子，心境也会变得异常干净透亮啊。”
　　这是东海的家务事，她来一趟东海才瞧出了端倪。东海龙君似乎对这个儿子很不放心，从没允许过他单独出海。唯一的一次，恰巧被别月撞见。
　　甘裴不自觉地又捏了捏拳头，十分受辱。
　　“三公主操的心太多了。”他将目光转向别处，沉沉道。

　　那唯一的一回他被几只素来同东海不合的山妖打得身受重伤，突然见到一名女子降落在自己身前，红袂顺风而起，长发拂过他的面颊。
　　她背对着自己，看不到她的面容，只听得她带笑清悠的声音传来：“一，二，三，四，五，嗯……六个人啊。正好吃得有些撑了，练练身手也好。”
　　说罢，他便见到一把闪着冷光的长刀握在她的手中。
　　他无法将目光自她身上移开，她的一闪身一抽刀，和柔媚轻曼的身姿，都令他只会痴痴地望着她的身影。
　　当她解决完了山妖，正欲款款而去的时候，他一声惊呼拦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还请留步。”
　　别月的脚步未做停留，“哦，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就当我是吃饱了撑着。”事实上也正是这样。
　　他见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只得张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我只是想请姑娘到府上，想结交姑娘这个朋友。”
　　“朋友？”别月细细咀嚼这两个字，偏头弯起眉眼一笑，“既然你这么求我，那我只好去了。”

　　可是他至此都不明白，她究竟是为了东海水晶才接近的他，还是其他什么。
　　他怎么就没有发现，她是这么没法捉摸的人，明明说出来的话十分客气，却又冷淡得一丝情面都不留。

　　别月不想再做停留，便从矮桌上跳下来，笑道：“是啊，的确是操的心太多了。不过既然甘裴殿下都帮我说话了，老龙君，可是愿意放别月走了？出门的时候没来得知会父君，若是回得晚了，想必他该焦急了吧。”
　　东海龙君这才舍得从殿上走下来，虽面仍有不快，但恼意也褪了不少，“东海水晶这件事就先搁着，等查明了真相，他日定去南海给三公主赔礼。不过今日一事，还请公主莫要大肆渲染，以免引发争乱。”
　　含含糊糊地一笑，别月道：“龙君心系四海安定自然是好的。”
　　她没给个确切的答应，也没再看甘裴一眼，便举步而去。

　　待出了东海宝殿，别月急急地往月亮湖飞去。
　　她没顾得上那四名童女，就一个人跑了出来，实在有些不厚道。
　　她跟元晔约在那儿，去得晚了，免不了又要被他数落一顿。
　　将将来到月亮湖，还没见着人影。便看到一名少女从南海的方向驶来，直朝别月的方向。嗯，身影有些眼熟。
　　“柳宝？你怎么来了？”柳宝是别月的贴身婢女，服侍了她近两千年。
　　柳宝急匆匆地落下云头，朝别月道，“公主，您赶紧回去吧，那渤海的人又来提亲了。您若是再不回去，指不定龙君就要把您许给渤海太子了呢。”
　　“又来了？”这渤海的人还真是越挫越勇！别月只想骂人，自从渤海太子见了她一面后，回到自家就跟渤海龙君说要娶她为妻。于是这些年无论南海怎么拒绝，他们都仿佛听不到一般，下次照样来，且风雨不误。
　　尤其是最近简直是愈加弥繁，直到南海龙君的心也有些动摇了。
　　也不知道那渤海太子是怎么个顽固的脑袋，他们统共不过才见了一次面，说话的句数一双手都能数清楚，究竟是从哪儿生来的情谊，让别月无论如何也捉摸不透。
　　她忙吩咐柳宝道：“你在这儿等着树树，待元晔来了转告一声，我先回南海，改日再找他玩。”
　　柳宝点头应是。
　　于是别月便招来一朵祥云，云头直朝南海撞去。

　　只见南海上空一条白龙扎进海里，溅起浪花万千，摆尾没入海中。
　　别月一进宫殿，便瞧见一箱又一箱的聘礼摆满了门口。她穿过这千山万水，怒气冲冲地朝渤海使者走去。
　　“回去告诉你家的太子，姑娘我不急着嫁人，别再日日来骚扰了，否则当心我去闹得渤海不得安宁。”别月放下狠话，举起拳头示威。
　　却听身后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渤海很是欢迎别月公主。”
　　南海龙君与渤海太子后琴正从偏殿走出，后琴摇着一把折扇，不论笑或不笑都甚是邪美的面颊正浅笑盈盈地看着她。
　　海里无论四季都较为清冷，是以别月默默地看着他手中轻摇的扇子，不由自主地将心中所想道了出来：“真骚包。”
　　这么多年来从不露头的后琴太子，即便是往她家提了许许多多次的亲，可也不曾亲自来过。
　　近来可真是多事之秋。别月气极反笑，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是因为不喜欢后琴阴邪的性子，故懒懒地同他说了几句话便找借口开溜了，想都不曾想到反而引起了他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