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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七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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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真必须承认,很多时候自己说话时的表情,其实是装出来的。就比方说现在,在他手环过星奈肩膀的时候,看到她条件反射般地试图避开,就目光看向她并附上一脸认真:“我说,虽然你真的很轻,但是如果乱动的话,还是可能会掉下去的。”
然后,看到这句话说完时,星奈原本苍白的脸也瞬间脸红,一边觉得恶作剧成功,一边更多的是担心。虽然星奈并没有出声,但是看到她紧紧咬着嘴唇额角也都是冷汗,心里清楚她旧伤一定很严重。于是藤真很快帮忙做了决定:“先把鞋子换了,然后我带你去医院。”
放星奈在场边的观众席上先坐下,藤真起身去帮忙拿她的鞋子和运动包。看到星奈脱下冰鞋以后又套上了冰刀套,有些好奇地拿起冰鞋掂量了一下:“比看上去轻一点,可是穿着这个鞋子还能跳那么高,也是很难做到的一件事。”说完帮她把冰鞋装回运动包里。
星奈犹豫了一下解释说:“……其实我弹跳力并不出色,全是靠助滑时候的速度和起跳的时机和角度把自己抛出去……不是靠跳的……”
听到这里藤真若有所思,随即微笑着点头:“怪不得。”想起去年和学长们一起的队伍在比赛中输给海南以后,荻原老师拿给自己的记录本。那是星奈整理当时二年级替补队员以及球队中表现比较出色的新队员的训练记录。分门别类整理好了,然后,一些重要的数据,还被画出了开学以来每次训练的成绩变化趋势图。
以及那个时候她解释说“因为弹跳力、爆发力这些,和身高一样,基本都是靠天生的,就算后天针对性地进行一些训练,虽然可以获得提升,但是比起天赋就很好的人来说,还是有差距。可是,耐力、柔韧性还有熟练度和技术,这些却是可以通过恰当的训练,来取得比较明显的进步或者弥补不足。所以,我才试着这样整理对比数据,看看大家还有多大的进步空间。”如果不是曾经以运动员的角度有过切实的经验与心得,又怎么会想得到这里?藤真忍不住有点自嘲,看来有时候自己还是后知后觉。
看到星奈已经换好了鞋子,藤真把已经装好的运动包递给她:“这个你自己拿一下。”然后抱着她走到冰场外的走廊让她先坐下,自己又回去冰场关灯,并且按照管理员秋山叮嘱的把门锁好。
所幸这里是商业区,等计程车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到达医院以后做完了CT,看到X光片时越发觉得触目惊心。不用医生说明也能看出来,在星奈左腿的大腿骨里,有一条长度超过10厘米的钢筋,除此之外好像还有其他加固的钢钉,不过不具备这些专业的知识,自己就看不太明白了。
听到医生一边看X光片一边摇头:“……能够恢复成现在这个样子,说明当时的手术是真的做得很不错了,不过在此之后不能再剧烈运动却是真的……对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弄成这样的?”
星奈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却是平淡的语气:“没什么了,就是两年多以前的交通事故。医生,这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吧,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了吧。”
“我问的是你今天干什么了。”医生加重了些语气,随即目光停留在她穿的训练服上,已经换上了了然的表情。星奈连忙低头:“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犯了……我……会把冰鞋好好收起来……”
医生又叮嘱了很多注意事项,还开了一些外用药,最后说:“好了,早点回去吧。真是太可惜了啊……”他一边说,一边取下眼镜擦了擦。
藤真很担心地看着星奈,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以示安慰,结果没想到反倒是星奈抬起头来笑了笑:“没什么了,学长我没事的。”
总觉得那种笑容是装出来的,不过在医院自然也不好说什么。藤真点点头:“好吧,我去叫计程车,先送你回家。”
医生借了一个拐杖给她,这样只要藤真扶着,星奈就能自己走。计程车到星奈家大约有20分钟左右的车程,下车后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电话铃响。等她打开门电话已经切换到了语音留言,是星奈的父母、妹妹还有祖父母给她祝生日快乐。
藤真把星奈把运动包和拐杖在玄关放下,帮她搬了个椅子放在客厅的电话旁边,然后伸手过来扶她:“先回个电话给他们吧,以免大家担心。”
在星奈给父母回电话的时候,藤真得到空闲环顾房间里。星奈的家是日本很常见的两层楼的独栋住宅,楼下是客厅茶室餐厅和厨房,还有一个房间应该是书房,楼上则是卧室。墙上有很多照片,从小时候到最近的照片都有,大部分是两姐妹的合影。还有很多是妹妹参加小提琴比赛的照片,从照片来看,有一大半的比赛都有星奈陪同着。还有一个柜子里,有大大小小不少比赛的证书或者奖杯以及纪念品。
“……爸爸,我到家有一会儿啦……嗯是的,路上挺顺利的……对了对了……这个事情就拜托就不要告诉妈妈啦,她会担心的……我知道,没事的……谢谢爸爸,其实,我很高兴的,我今天很完美地滑完了《月光》……嗯,那就这么说定了……好的,我会注意的……还不是特别清楚,好像是8月20号左右吧……对,是在江之岛,好几个学校的同学都会一起去……好的,我知道了……嗯,提前给大家说晚安,再见。”星奈先给母亲和妹妹等人讲完电话以后,又单独和父亲说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放下了电话,回过身来微微向藤真躬身:“失礼了,让学长久等。”
要说不觉得局促一定是假的,从来没有过单独带男生来自己家里这样的经历。不过藤真的话题似乎比较能化解尴尬:“对了,怎么都是你妹妹比赛的照片和奖品,没有看到你的呢。星奈一定也有很多吧。”
“……有的……不过,我收起来了……”那些东西,的确曾经是有很多的。
“可以带我参观一下吗?”明明说这个话的时候有暗地的几分后悔——会让她想起难过的事情吧,可是,藤真还是无法克制住好奇,果然是自己想了解她更多一点。
“……好的。”犹豫了一会儿以后才答应,原本以为会很勉强,星奈却没有想到在说完“好的”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异样的轻松。星奈咬了一下嘴唇后补充:“东西都在楼上。”
藤真点点头,很自然地伸出左手扶着她的胳膊,走过从电话的位置到楼梯那几步路倒还好,可是上楼梯却很困难,只能左手把着楼梯的扶手,让藤真扶着她的右臂,靠右腿单腿往上蹦,左腿还不敢使力。就这样往上蹦了两级,突然看到藤真苦笑着摇头:“这一共有20多级楼梯呢,这么吃力的话,果然还是让我来吧。”于是抱了她就往楼上走,没忘记补上一句:“反正,你挺轻的。”
星奈很想自己走,总觉得这么大的人楼梯都上不了很丢人,可是藤真的手很稳。没一会儿就走上了二楼,忙不迭地给藤真说:“学长放我下来吧,我好开门。”好在,他大概并没有看见自己脸红。
星奈的房间靠近门口有一张有两把椅子的小圆茶几,左边靠墙是床,右边靠墙是组合柜,在这中间对着窗口是写字台。星奈拉开了柜子的其中一扇门,想了想以后只是笑笑:“嗯,全都在这里了。”
灯光下可以看到那一个柜子里全是各种奖杯和证书,还有厚厚好几本相册。
“对了你别站着。”藤真先反应过来,连忙安顿星奈先在茶几旁边坐下,然后回过头去再看柜子里的东西,“可以拿出来看看吗?”
“嗯,好的。”看到藤真拿在手中的一个全是英文的奖杯,也是所有奖杯里最大的一个,星奈介绍着说:“这个……应该是我拿过的最有分量的一个奖了……也是回国前拿的最后一个……全美青少年组女单的亚军……啊,差不多是快要4年前的事情啦。”
“星奈真的很厉害。”藤真由衷地说,随即又拿起一张全是英文的两层对折的卡片,一边低头看封面一边说,“这也是当时和奖杯一起发的吧,这个是什么呢?”
终究是隔的年头有些久了,再加上这些年来一直在回避,星奈回忆起来有点费力:“这个……我想想啊……”过了一会儿以后才反应过来:“啊这个不要看!”可藤真已经翻开那张卡片了:“是比赛的成绩么……long program,就是你们说的自由滑么……排名第1,然后这个是什么,compulsory figures,排名第9……”
星奈垂头丧气,眉毛都快皱到了一起:“所以我才说不要看啊!很丢脸的,自由滑排名第1,规定图形排名第9……所有人都说,大家有印象的最近几十年的比赛,都没有见过谁这两项成绩差距这么大的……简直都不像是同一个人。”因为最终的比赛排名,是这两项成绩加起来。
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藤真接着问:“这么说起来,规定图形,到底是比什么的啊?看你的表情,你好像对这个很苦手。”
“……这个么……就是要要求滑行的轨迹是规定的形状,而且方向上也有严格的要求……用诸星的话说,我这种叫‘和轴对称有仇’,对这种循环式的对称图形,我经常会滑了一半就忘了前面的轨迹滑到哪里了。而且,学长你知道我也是左撇子,我习惯的旋转方向和别人是相反的,所以到了规定图形的时候就更容易出错了……”星奈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嗯,所以很丢人啊……别人都不会犯这种错误。”
说到这里感觉气氛轻松了一些,星奈开始主动翻开一本相册开始向藤真介绍:“这张大概是10年前拍的吧,嗯……记得是爸爸和朋友们好多人一起出去玩吧,小孩挺多的,年龄都差不多大。没错这个所有人中最黑的就是牧大哥……”
照片上的牧大概七八岁,谢天谢地,十年前的牧只是黑,以及只是个子比同龄的小孩高一些,但是绝没有“看上去比同龄人大了十好几岁”。藤真也没费什么工夫就在照片上找到了诸星,他那自来卷的头发非常有辨识度。可是藤真反复看了好几遍照片,也认不出哪个是星奈,只好放弃:“这上面,也有你吗?”
“……有,是这个。”星奈不太情愿地指了指蹲在前排中间的一个小孩,个子不高瘦瘦的头发也剪得很短,穿着T恤短裤运动鞋,完全就是小男孩的样子。
一阵哑然,但是藤真随即想起去年在仙台听过的旧事:“而且那个时候,诸星和你打架从来没有赢过?”
“是啊他小时候很逊的还动不动就哭……”星奈话音未落就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不不不我那个时候没有那么暴力!”
“别解释了,我已经知道了。”藤真忍不住失笑,“嗯,和现在比,反差挺大的。”一边说,一边随手翻到了下一页,照片上只有诸星和星奈,还是6、7岁的样子,诸星端着自己的文具盒在哭,旁边的星奈很得意。
“……文具盒里是什么?”藤真犹豫了一下选择了避重就轻。
“毛毛虫。”这语气是和平时一样诚实。
“……牧呢?”藤真承认这个问题有点没话找话。
“在拍照。”
“……”
很快就翻到了有星奈在参加训练时候的照片,大概也就是8、9岁的年纪,这时头发已经长长了扎成了辫子,已经是彻底的女孩模样,巧的是,训练服也是黑色的。又翻了几页,照片上星奈的样子没有多大变化,不过照片里的风景大异,城市背后衔接的天际连接着壮阔的高山,还有很多建筑有着哥特式的尖顶。
“这里是盐湖城,我是9岁去的美国,在那里呆了将近5年。”星奈微微侧过头,“是啦,那边是高原性气候,比较缺氧,刚过去的时候非常不习惯呢,连训练都比在国内的时候要吃力好多,而且那边……冬天真的好冷,夏天又特别热,果然还是日本的气候比较好。”
藤真赞同地点点头,翻到下一页看到一张合影,是星奈和一位老人,老人坐在钢琴的前面,星奈坐在他旁边,还有一个大概5、6岁的小女孩,看来就是明奈。老人一脸慈祥和两姐妹就像祖孙。
“啊……这位是安德鲁泰勒斯神父,他也总是对我们这帮小孩不厌其烦,是一位像爷爷一样亲切的人。”星奈说到这里忍不住微笑,“泰勒斯爷爷的钢琴弹得很好,还会给我们讲故事,所以小时候我很喜欢去教堂玩。我听他弹得最多的就是《月光》,不过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这个曲子叫《月光》……”
“所以你找我要《月光》的录音,是因为这个吗?不过,如果只是要找这个曲子的话,音像店应该有很多。”藤真刚问完又有点觉得失言。
果然星奈摇摇头:“我之前找过的,但是那些版本,总觉得和记忆里的不对。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可能根本就不像,就是在学校琴房偶然听到以后觉得像,莫名其妙地觉得很怀念,所以……才想拜托给学长了。”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随即又展颜笑了起来:“不管怎样,真的很感谢学长。托学长的福,我才能把之前一直期望的节目在今天顺利完成,对于花滑这件事,我是真的很高兴,因为我没有任何遗憾了。”
藤真发现自己做不到只是说“祝贺你”这样的话,原来今天看到的,其实就是她最后的谢幕表演,按照医生的说法,那就是宣告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花滑生涯彻底终结。只是觉得心里堵得难受,有些走神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一张夹在相册中的照片,连忙弯下腰捡了起来。
那张照片是放大到10寸的大小,是一张抓拍得极好的全身照,照片上星奈一身红裙,舞姿与笑容明亮如花火。
“这个是……《流浪者之歌》,萨拉萨蒂的小提琴独奏曲,是我国中二年级在爱知县决赛的照片……”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星奈定了定神,好一会儿才介绍完全名。
“其实红色的更适合你。”藤真刚说完,就发现有几滴温热透明的液体落在自己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