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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霸占 ...

  •   波光粼粼上一座弯月拱桥,果然是几个丫鬟并妈妈在拌嘴。唐云暖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不好上前跟二婶的丫鬟起冲突,只得暗地里听着。

      “我们奶奶家里就是贩绸缎的,满京城里谁不知道绫波坊田家,犯的着赖你们家这一箱子被面吗?”一个腰身窈窕的小丫鬟站在拱桥上气焰嚣张,唐云暖虽看不太真切,但那丫鬟头上插着一支成色不怎么好的黄玉柳叶钗,不用听声音就知道是田二奶奶的丫鬟柳黄。

      “你们二奶奶家是卖什么的我们不管,可这黑漆木箱子就是我们大奶奶的,装车的时候我亲自放上去的,才刚点算的时候就发觉少了,若不是我在这里看见你们往屋里抬,这一箱子绸缎被面可就算丢了。你知道这值多少钱吗?五十几两银子呢。”这是许大奶奶的丫鬟紫棠,虽不及柳黄伶牙俐齿,关键时刻倒也顶用。

      “知道值钱还敢跟我们赖,我们二奶奶给点算单子的时候就写了这一箱被面了,哪还有主子赖奴才的。你快给我让开,耽误了我的差事,管教你跟这河里的鲤鱼一样,吃不了撑死。”

      话已说得这样难听,唐云暖一时不知道如何办了,忽然听到玉兰的声音远远喊了一句:“大晚上的,谁在那边喧哗,吵得几位奶奶不得睡眠。”

      唐云暖心里乐了,这事既然叫玉兰听着了,可见是姑母指使她来说话的,想来祖母也是听到了,那就有好戏看亦不需自己出手了。

      太太周夫人的明堂里,姑奶奶唐有琴陪坐一边。

      周夫人端坐于前,手里一个青瓷冰纹盖碗里茶香氤氲,她缓缓吹着茶末子,突然抬一下眼皮,直看得柳黄一个寒颤。

      “赶了一夜的路,好容易分配了宅子不好好睡觉,想是路还没走够吧。”周夫人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明显是有些不悦了。

      “回太太的话。”柳黄第一个跪下。

      “奴婢是遵了太太的命收拾屋子。我们奶奶见太太赏的屋子布置得周到,一感恩就让奴婢去取黑漆木大箱子里奶奶陪嫁的新被面来,说姑奶奶的屋子收拾得这样精致,正好配新被面儿呢。奴婢听了哪有不去搬的道理,赶紧着就去了,可谁知道紫棠这小蹄子倒把我拦在半路,非说我们那黑漆木大箱子是他们房里的。奴婢跟她说理不成,云小姐房里的夏妈妈倒上手来抢……”

      倒是强将手下无弱兵,田二奶奶素来是厉害不让人的,养出的丫鬟也这样口齿伶俐,几句话就抢先占了理,还将这屋里的太太跟姑奶奶都夸奖了一遍。

      早躲在后窗下偷听的唐云暖心里暗恨,那黑漆木里的缎子被面一共八套,乃是自己娘亲接了外面的绣活儿,攒了多年贴己钱给自己出嫁用的,一针一线都是娘亲熬着夜绣出来的,本来是要攒十套,实在是上手没那么多银子才没买得出那么多绸缎,为这个许蕙娘时常念叨,唐云暖就劝娘亲反正自己还小,以后有钱再添上。

      想是装箱搬车的时候叫田氏看见了,这会儿叫自己的丫鬟抢先往屋里搬呢,若是没被紫棠截住,恐怕就真说不清楚了。唐云暖强压下心头的恨,只细细听紫棠怎么说。

      “太太,这事儿不是这样的,这黑漆木大箱的确是大奶奶房里的,那里面是八床绸缎被面,是给我们云小姐留着的。太太若不信,大可开箱检查……”

      “紫棠,你当着烛火说谎话竟也不害怕,这八床绸缎被面得多少钱,你们奶奶……”柳黄没往下说,言下之意却谁都清楚。大奶奶许氏出身贫寒,平白无故多了这一箱子绸缎被面可不是个小数目。许氏不过是个深宅里的妇人,哪来的这些贴己呢。

      唐云暖暗叫不好,这样一牵扯或者就查出了母亲一直接外面的绣活儿,这可是犯忌讳的事,如今唐家正是被罢官之时,如果让祖母知道母亲在外接绣活儿这样不体面,肯定是要被责罚的,到那时,以母亲的性格这箱被面就得吃了哑巴亏让给田氏,说这被面不是自己的了。

      还是夏妈妈机灵,嘿嘿一笑道:

      “太太,这事其实也简单。一个黑漆木箱子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二奶奶的丫鬟看不清拿错了也是有的。既然两个箱子这样巧都是被面,还请太太做主,让柳黄姑娘给咱们念叨一句这里面的被面都是什么料子何种绣花,奴婢就不相信,这天底下还有这样巧的事,一家子里出了一样的箱子同样数量的被面,料子绣花也能一样。”

      柳黄就有些慌了:“夏妈妈这话好没道理,凭什么我们背你不背,感情我们背出来你就知道了。”

      夏妈妈毕竟年长,凡事很有考量,想都不用想就回道:

      “我们不说绣花跟料子,是因为我们是长房嫡媳,若我们先说出来倒叫人说咱们大奶奶欺负庶出的弟媳妇。柳黄姑娘刚才不是还着急去给二奶奶收拾屋子吗?你赶紧说给太太听,太太好放你回兰溪庭啊。”

      太太理家多少年,怎会不知道这两个儿媳妇都是什么性子。田氏从来都是一个瞄了一眼就上手的人,只是她也猜不透大儿媳妇从哪弄来的这一箱子被面,便放任着看事态发展。

      “即是大儿媳妇有心让着弟媳妇,柳黄你就背出来听听吧。”太太还是一副听不出喜怒的腔调。

      柳黄就觉得冷汗有些下来了,二奶奶只是告诉她务必要趁天黑将箱子搬进来,那里面装的是被面也还是临去搬箱子的时候二奶奶随口说一嘴的。

      “大红底鲤鱼菊花锦,宝蓝色绣五蝠捧云团花绸,碧色满池娇绣鸳鸯缎,大红云锦绣掐金芙蓉……”声音爽脆尖利,满是志在必得,不是田二奶奶又会是谁。田二奶奶想来跟唐云暖一样是听到了玉兰那一嗓子,追到这在外面等着,唯恐柳黄办事不利自己好进来补救的。

      唐云暖就有些听不下去了,这田氏既然敢偷鱼就定是蹚过水的了,还真不能小看了这个二婶,她瞄上这床被面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唐云暖暗想再不采取措施,要是真让田氏把这绣花跟料子名背了出来,那这一箱被面算是给她补了嫁妆了。

      “菊金姐姐,可曾看见我屋里的夏妈妈了吗?”

      正屋的门忽然一响,唐云暖也不管是不是太太的丫鬟菊金,就赶紧从暗处钻了出来,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被明堂里的周夫人听见,也正好打断了田二奶奶刚背出第六个缎面的绣花图样。

      “谁在外面?”是姑母乔夫人的声音,菊金是出来换茶水的,就朝云暖指指里面,表情有些谨慎。

      唐云暖一脸若无其事地踱步进了明堂,太太还是一脸面无表情,乔夫人脸上倒有笑意,唯有田二奶奶脸色不好看。

      给三个长辈行了礼,唐云暖先请了罪:

      “云暖适才放肆了,并不是想吵到祖母,只是因为夏妈妈出去了好久也没回来,云暖想着是不是祖母惦记云暖就找夏妈妈嘱咐,看来是想对了,不仅夏妈妈在这儿,连紫棠姐姐也在。”

      周夫人一贯是对这个孙女无感的,父亲还好毕竟是嫡子,只不过太老实些。母亲不用说了最不讨他喜欢,这唐云暖也还是个姑娘家,不比唐风和是可以做官的,所以唐云暖这一番讨好倒是没得来周夫人什么特别的回应。

      “这晚上月黑风凉,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出来也没个丫鬟跟着,红豆那丫鬟看来是不妥当的。”

      唐云暖心知讨好是无用的,不过是把话说得软和些,然后眼睛就落在了那黑漆木箱上,朝着夏妈妈嗔怪道:

      “妈妈虽然是来祖母这里回话,怎么捎带地把紫棠也带来了,怪不得让她搬箱子满世界找不到人,您看看,把太太这齐整的屋子都摆乱了。既然太太刚才责了红豆,不如罚她抬回去吧。我这就去喊她。”

      一旁田二奶奶立时就扭了眉毛,尖声道:“怎么云姑娘也认错了是你们屋的箱子,这斗春院一下子来了三个人,还要再喊人,都是要抢我的嫁妆吗?”

      唐云暖立时换了一个疑惑的表情,真得险些连夏妈妈都信了:

      “怎么二婶说是你们房里的箱子了?这怎么会呢,二婶房里的黑漆木箱子都是新制的,用了才不过七八年,都是乌黑油亮的。我们这房里的箱子还是我爹爹娶亲那年制的,都十多年了,我们的丫鬟们又手脚粗笨的,都用旧了。”

      唐有琴老半天也没开口说什么,此刻就朝那箱子望了望,眼风扫到周夫人也跟着看看,那箱子果然有几处磨损都掉了漆。

      田二奶奶如何罢休,又道:“箱子嘛,搬了这么远的路肯定是要磨损的。适才夏妈妈不是说能背出料子跟绣花就能判定是哪房的箱子吗?原来嫂子房里的下人竟然是食言才长大的。”

      夏妈妈毕竟曾经是周夫人房里的人,田氏这样一说周夫人就很是不高兴,只是轻咳了一声。

      唐云暖就笑了,然后朝田二夫人欠了欠身:“二婶说得对。”唐云暖起身直接打开了那箱子,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匹宝蓝色绣五蝠捧云团花绸,正是田二奶奶才刚说出的一个。

      田氏就道:“婆婆您看,您可得为儿媳妇做主。”

      周夫人瞄了一眼,又朝唐云暖道:“果然是你二婶之前说的那个花样。”

      唐云暖又是一乐:“祖母说的是。”唐云暖望了田氏一眼,然后笑道:“看来这被面真是二婶的了。”

      云暖说罢手指着紫棠:“想来你这蹄子是想贪二婶的缎子了,身为下人竟然污蔑二奶奶,该当何罪?”

      田氏很是得意,遂快言快语道:“论理就该掌嘴。”说罢就亲身朝紫棠去了,紫棠吓得直叩在地上求太太饶恕,周夫人却没有制止的意思,唯有唐有琴有些紧张。

      弟媳妇打嫂子的奴婢,这就是狠下了嫂子的脸面。就在田氏咬牙切齿地伸手要左右开弓打紫棠之时,唐云暖忽然惊叫了一声:“呀,这被面里面怎么有个暖字啊?”

      别说田氏怔住了,整个明堂里的人都怔住了,太太连茶都顾不得喝了伸着头去看那被面,只见果然是在被面里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用金丝线绣了一个暖字。唐云暖又翻了其余的被面,无一例外都有这个暖字。

      唐云暖的眼泪立时就涌了上来,低声道:“连日来娘亲都说要为云暖赶制被面,想来这个就是了。云暖早说自己还小,用不上这么些好东西。娘亲就说你哥哥考中了府试,皇恩浩荡每月都发了粮。咱们房又得你祖母眷顾,这粮也吃不了,娘亲就为你换些缎子,想来他日你哥哥若金榜题名,你也不失体面。”

      唐云暖这话说得伶俐,一方面将缎子的来源讲了清楚,另一方面又搬出了自己有功名的哥哥唐风和。即便周夫人此刻心里明白那点粮食肯定换不来这么多绸缎。而唐风和考中也不过才是一年的事,这绣花又极其费工夫,没个三两年才不能绣成。

      而且虽然破绽多多,但毕竟能坐定田氏霸占被面一说。周夫人就恼这个庶出的儿媳不顾脸面,只是二儿子唐有书如今的买卖做得好,唐家此刻正是缺钱之际,恐怕他日要以唐有书的商铺为最大进项,要她责罚田氏,她也是心有顾虑的。

      唐云暖如何不知道祖母的心思,回身朝柳黄一笑:“才刚二婶说得好,这丫鬟得罪奶奶就该掌掴,二婶若是动手就不好看了……”唐云暖声音一冷:“早听见外面吵闹,仿佛有人说哪有主子赖奴才的?本以为是别的丫鬟说玩笑话,也没在意,现在想来很像是柳黄你的声音啊。才到了姑母家第一日,还请柳黄姐姐赐教,这主子奴才的,都是指谁啊?”

      唐云暖的话还没落在地上,田氏就利落地给了柳黄两个大耳刮子。

      “混说胡话的小蹄子,大奶奶的东西也是乱赖的?还不赶紧给我滚回去找被面去。”

      眼见田氏要溜,夏妈妈如何能放过,急急挡住田氏的去路:

      “都说奶奶娘家的绸缎庄里有比贡品还好的缎子,只是奴婢从来没见过,少不得一会儿跟着帮忙去抬,顺道开开眼。”

      田氏心中有气,五官都快移了位,草草朝周夫人道了别就拎着柳黄回去了,一路上还得装作和颜悦色地不让夏妈妈跟着去,一脸狼狈。

      唐云暖见事已完结,也跟着道了安回去了。明堂里转眼就只剩下周夫人跟乔夫人。

      周夫人就若有所思:“从前倒没注意,这丫头很是有一番心思,嘴上也不饶人。”

      乔夫人却笑笑:“依女儿看,这倒是母亲之福,母亲不是从来都说阖家上下没一个能管家的人吗?大弟媳恐压不住人,二弟媳又是这个样子,三弟媳没过门还不知脾气。我看这云丫头倒是块料子。”

      周夫人却很是不以为然:“一个不到十岁的姑娘,教出来也是别人家的,何苦费我的心。”

      乔夫人虽觉这话刺心,但毕竟是亲母女,便笑道:“是女儿失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霸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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