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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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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中乱了好一阵子,幸而太医在,对蘅王却不好发作,只好如实回禀了天子。延帝又惊又怒,把赵珣召进宫来好一通训问,毫不客气地道:“皇兄!你竟然一点都顾惜他么?你忘记了,他是谁托付给你的人!”
赵珣跪得端正,似有烛火在眼底摇曳,沉声道:“臣未曾有一日忘记。只是,当初的小韩已然变了,圆滑世故,恕臣无法亲近。”
兄弟二人默然对峙。延帝合上了眼,这样的评价太过冷酷,那个守了两年的秘密几乎按捺不住脱口而出。
“那好,你去吧。”他挥挥手意兴阑珊,“朕好歹还有你这个兄长,不象有的人,在这世上连一个亲人都没剩下了!”
这话格外尖锐,赵珣指甲刺进了手心里,停了停还是告退。延帝凝望他的背影,心底没来由的一股冷意。
今年肃国气候怪异,麒麟山谷多雨,阻塞了溪流。而几十里外的产粮地自开春却滴雨未落,旱极而蝗,飞蝗遮天蔽日,所到之处把青绿的麦苗几乎啃了个干净。
朝中以天工司的大夫为首,认为蝗灾是灾异谴告,只有在宫中设坛祭天,才能将之破除。
宝座上延帝却蹙眉,打量着底下一堆复议的大臣,乱哄哄的心生厌烦。
还有瑞英学士启奏,说古籍中记载“蝗虫乃魚虾所化,故多魚兆丰年。”他还未说完,延帝和颜悦色地道:“如此说来,爱卿便到东海打鱼去,不用回来了。”
一语发配,众人俱是一凛,纷纷闭嘴退回朝班。瑞英学士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竟无人出来解围,忍不住伏地老泪纵横。
延帝本来就不爽快,“你哭什么?!”
“老臣那个、那个……”素来趾高气扬的老者,这会也顾不得体面,哭得鼻涕眼泪满脸都是。
“大学士怕是不忍离圣上而去,所以垂泪。再有他修纂的‘太宁御览’还未竣工,臣在此跟陛下讨个情,等此书完成再命他去东海不迟。”一席话娓娓动听,入情入理。
延帝抬眼看去,果然是副相韩墨。他病体初愈,身着紫色朝服,衬得容色有些苍白。
“韩卿之言有理,准了。”皇帝摆摆手,“只是这蝗灾一事,卿有何高见?”
韩墨微微一笑。君臣一唱一和把瑞英大学士摆弄了一道,料他欠下这个人情,以后也不敢惹事生非了。
延帝眼神透出一丝暖意,听到他下一句话却愣住。
“此次蝗灾牵连边境安危,臣愿前往巡视,定能寻得解决之道。”他坚决地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此乃国之根本,不能有丝毫闪失。” 韩墨显然早就盘算好了,转头看向自己的上司,“臣此去,有劳王丞相多多担待。”
憨厚忠直的王相果然回礼如仪,“若陛下恩准,副相且放心便是。”这下把皇帝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准奏。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延帝默品他语中深意,竟是一片黯然神伤。
想离开京城的人不止一个。赵珣封地在麒麟山一带,监守肃国边境,不象别家贵族子弟,一心图谋富庶的内陆。他此次回京半个多月,听闻蝗灾,担心甘州国那边有异动,便早早辞行回到了属地。
他的府第位于麝郡,等迎接的官员散去已然天黑。贴身小厮服侍洗去一路辛劳,他换了件水色宽袍靠在塌上看书。
门外总管请见,赵珣有些疲惫,揉着额角命他进来。忽听一声惊呼,“啊呀?!”但见总管身后跟着个文弱秀美的年轻人,直眉瞪眼地对着他好生无礼 。
总管有些战战兢兢地打量主人,只见蘅王非但没有怪罪,反而眼里俱是温柔的光彩。“何子敬?!你还记得我么?”
“草民……记得。”何子敬清亮亮的桃花眼在他脸上徘徊,有些迟疑,“你、你是那个给我包子的……?”
赵珣心情大好,笑眯眯地指着自己:“蘅王赵珣。”
总管一声咳嗽,何子敬张口结舌,半天才反应过来跪下道,“王爷恕罪。”只是声音里却听不出欢喜。
“本王看你可塑之材。”赵珣上下打量,却没说可塑成什么材,“如此,你可愿意留在这王府之内领份差事?至少温饱无忧,等你日后考了功名,再搬出去无妨。”
“这个不妥!草民无德无才,难堪大任!”何子敬吓了一大跳,不觉从地上爬了起来,竟是要开溜的架势。
赵珣眉头微蹙,“你当这王府是什么地方?不拿出一百两银子的食宿钱,休想一走了之。”果不出所料,那人苦着脸浑身上下摸了摸,只掏出两枚铜板。
仗势欺人的感觉不错。赵珣微笑着挥了挥手。“只要你用心办差,本王自然善待你。”
总管咳了咳,“王爷,是不是派人查查…..”扫来一眼让他闭上了嘴,只好领着兀自发呆的年轻人下去安置了。
软榻上赵珣嘴角浮起笑意。那么多人对他巴结奉承,皆有所求,求官求名利求庇护,只有这个单纯到傻乎乎的何子敬,反而令他觉得有趣。
翌日赵珣和太守一起巡视田地。麝郡一带地势高寒,京城已是浓荫蔽日,这里冰雪消融殆尽,原野刚刚复苏。
泥土清新香气袭人,三三两两的农人推着牛车在播种,有些早耕的田地,已萌发出尺把青绿的新苗。
日头渐渐升高,一块地里忽然腾起乌云,瞬间席卷而来。农人们大乱,举着扫把衣物来回奔走,拼命扑打。一时间到处都是嘁嘁喳喳蝗虫啃噬麦苗的声音,令人作呕。
赵珣脸色寒冰,半晌道:“传令,命骁骑营、牵机营二百人协助当地县官驱蝗。”他身为亲王,又是一方领主,素来积威深重。此刻一行人前呼后拥,何子敬远远看着他挺拔的身影,动了动没敢开口。
赵珣似乎根本没有注意他,却很快地道:“子敬,你可是有话要说?”果然随侍的一众官员都侧目而视。
他语气和蔼,直觉却敏锐得吓人。何子敬定了定神:“草民家乡有个法子,用蒿草焚熏,蝗虫受不了烟气,便能驱散。”
太守瞅准机会附和,“何公子这方子使得。”官员们立刻点头,阿谀如潮。果然赵珣神情稍霁,声调也愈发柔和,“子敬已是我王府亲随,不必自称草民了。”
朗朗天光,何子敬赫然一笑落在蘅王眼底,欣慰之余却不免想到,若是某人看见,不知又要怎样嘲讽于他。